車簾被撩起了一瞬又落下,梁薇看到里面的東西,身體突然劇烈地顫了一下,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
梁薇雖然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卻根本沒有看到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見他踉蹌著向後退,只以為真的有毒針自里面射出。她連忙過去扶住他,一時情急也顧不得許多,伸出手在他胸前一陣亂模,慌張地問︰「是不是暗器,你中暗器了嗎?」
李為念臉色本就蒼白,如今當真如一張白紙,看起來簡直可怕。汗水自他額上涔涔而下,他的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恐懼,抓住在自己胸前不斷亂竄的那只手,將目光投向郭川澤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川澤冷冷一笑道︰「你回到京城,並沒有什麼陰謀吧?所以,里面的那些,你也用不到了,我便替你解決了他們。」
梁薇也便明白,里面確實裝了什麼東西,並沒有暗器之類。她亦是好奇心起,就要過去看上一看,不料李為念察覺到她要走,將她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胸口,仿佛她是維系他性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為念怕冷,身上罩著一件白狐裘,皮毛豐茂,油光水滑。她的手被李為念的大手捂在這皮毛之上,感受到這豐茂的皮毛之下精瘦的骨架,以及骨架包裹住的那顆心。
此時,這顆心跳得很慢,慢得好似隨時會停下來……
梁薇心中升起一股極為不祥的預感,她想到英姿——她養過的那只狗……
在它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里,他整日郁郁,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時,總令梁薇膽顫心驚。她便會這樣撫模它的皮毛,感受到它皮毛之下溫暖而柔軟的皮膚,以及雖然緩慢卻富于節奏的心跳,她才會大松一口氣。
那樣的時間持續了幾天後,英姿突然好轉了,恢復了點活力,最後一次跟著梁薇出去散步。
梁薇還以為,英姿恢復健康了,可是第二天,她找不到它了,卻在梁薇常帶它去的地方死去。
後來,梁薇才想明白,它再沒有力氣維持生命,不忍心死在家里,所以悄悄出去,選擇在外面靜靜死去。
一條狗,也可以選擇這樣有尊嚴地死去,更何況李為念……
可是那時的李為念顯得惶恐至極,他用一雙絕望的眼楮望著郭川澤,祈求一個解釋。
里面到底是什麼!梁薇要去看一看。
她剛一動,李為念雖然正陷身于絕望之中,力氣卻不弱,將她死死拉在身邊,顫聲道︰「不要去看……不要去看……」
「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梁薇皺眉道。
李為念沒有回答,他只是皆盡全力保護著梁薇,不想讓她看到車廂之內的可怕景象。他又恨又怒地質問郭川澤︰「你不過是想對付我,又何必做這樣的事……」
「自來都是‘狡兔死,走狗烹’,你既然只願當一個普通人,留著這些‘走狗’只會壞事。我替你盡數解決,你竟不謝我嗎?」
「謝?!」李為念拳頭緊握,憤然道,「這些人就算替我辦過事,也未必做得盡是壞事的,你下此毒手,就不怕遭天譴嗎!」
郭川澤冷笑道︰「你都不怕,我又何必怕!」說完,他轉頭欲走。
「等等!」李為念深吸一口氣,挺了挺胸膛。
郭川澤瞧他這副樣子,還以為他要終于要發作了,心道你酸丁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失去這些耳目還能成什麼事?縱然知道他聰明絕頂,詭計多端,卻絲毫不以為忤,雙臂一抱等著他說下去,姿態傲然。
李為念低聲道︰「他們的尸體在哪里……」說話的姿態甚是卑微。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听他竟不予指責,郭川澤更瞧他不起。
「我最終沒能護得了他們,總要讓他們入土為安……」
梁薇在旁越听越不安,望著那輛馬車,只覺它隱隱透出一團黑氣,讓人望而生畏。
可是她好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麼,雖然覺得可怕也想看一看……
李為念正專注地盯著郭川澤,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也就有點忽略梁薇了。
李府之中也涌出幾個小廝來,護在李為念身邊,阿原也在其中。
可是,最終郭川澤用一個冷笑回應,態度冷漠而傲慢,轉身便走。
「不許走!」李為念越發憤恨,雙目圓瞪,試圖上前揪住他。梁薇趁此機會,掙月兌李為念,沖到馬車旁前。
李為念也不及阻止她,眼看著她揭開了車簾……
里面黑漆漆地一片,梁薇一時間什麼也沒有看清,只聞一股十分不潔的血腥味,令人欲嘔。她眯著眼細看兩眼,終于適應了光線,只見黑暗的車廂內地堆著一堆圓滾滾的東西,其中有一只上面有兩點反躲著外面的光線,泛著兩點光。
梁薇正要細看,拉車的馬見郭川澤向前走,連忙跟了上去。車身顫動,那個圓滾滾的東西亦向車門滾來……
梁薇終于看清,那是一顆人頭!
滿車廂圓滾滾的東西,都是人頭!
離梁薇最近的那顆,臉上還敷著一層脂粉,雙眼睜著,眼形細長,很是嫵媚,眼楮里透著詭異的光芒。梁薇怔了一會兒,才一聲尖叫,轉身回奔,只想遠離這輛可怕的馬車。然而腳下一軟,便跌倒在地。
「救命啊……」梁薇嚇得話也說得不全,強撐著站起來望前走,腳下仍是一步一軟。
終于,李為念走到她面前,伸手將她攬在懷中。她混身顫抖著看向郭川澤,他略微停了一下,看了梁薇一眼便繼續走。
那匹馬兒見主人走,也跟著走,馬車里圓滾滾的人頭又滾下一顆來。它在地上一滾,正好臉朝上,那是一張極為憨厚的臉。
阿原慘然驚呼︰「喬大哥!」
梁薇怔怔地問︰「阿原,他是你的‘喬大哥’?」
「他是人稱‘通天索’的喬固……」阿原說著,自一雙眼楮內射出冷而狠的光來直直地盯著郭川澤。好似一頭憤怒的豹子!
梁薇認出這個人的身份,也回過神來,回想起方才看清的那顆人頭是菊猶存的。再想一想方才李為念與郭川澤的對話,她也便明白過來。
里面有那麼多人,都是李為念的曾經的眼線,他一個個找到殺死,還把人頭送到李為念面前!
將近新年,他怎麼會用這樣的手段!
他殺了那麼多,竟然一身輕松地前行。馬兒跟在他後面,又拋出一顆人頭來,其景實在可怖!
李為念見他們已然慘死,不忍他們還遭受這份屈辱,連忙月兌上白裘,將地上的兩顆人頭蓋住,向阿原厲聲道︰「糊涂東西,還不快牽住那匹馬!」曾奉他為神明的人,他沒有能力保護,在他們身死之後居然還要眼看著他們受此羞辱。李為念望著郭川澤,心內燃起了一團火,惡毒的汁液正在滲出。
他恨他,像曾經恨這世界,恨強加在他頭上的命運,恨這天地一樣恨!
可是那時那刻,他除了眼楮還難做什麼?
他要隱忍,他已隱忍了三十幾年,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可還是如刀割心一般難受。
梁薇怒極,顫聲道︰「郭川澤,你給我站住!」
郭川澤听到,顧念著她的身份,不得不停步。梁薇望著他冷俊的臉,暗沉的雙眼,第一次知道,他這副外表隱藏的不只是對周雪桐一片狂熱。能做出這樣的事,他的心該有多狠,多冷酷,多惡毒!
梁薇身上發著顫,可是走過去的姿態果斷而且勇敢。她走到郭川澤面前,必然要仰視才能惡狠狠地看著他,冷聲質問︰「誰讓你這麼做的?」
郭川澤的眼神有一瞬間地閃爍,聲音也溫柔得多,道︰「這跟你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梁薇在慌亂中,問話竟然十分有誘導性,「跟我沒有關系,跟誰有關系?誰讓你那麼做的,周雪桐嗎?」除了周雪桐又有哪個能令郭川澤做出這種事!
郭川澤頓了頓,眼角一挑望向李為念,譏笑道︰「我就說你這個人膽小,非得一位公主護著?」
梁薇看他轉移話題,心內失望到憤怒,揪住他的一角衣服,顫聲問︰「這件事情真是周雪桐讓你做得嗎?大過年的時候殺了那麼多人,送到李為念面前嗎?這些人就算為李為念辦過事情,那又怎麼樣?他們殺過幾個人?最惡毒的那個,也遠沒有周雪桐在先月客館殺得多吧!更何況,子夜影還是俠盜,他們還是好人……」
「好人?」郭川澤好心提醒,「他們的種種舉動,只是為了幫李為念搜集訊息而已……」
「就是因為這樣周雪桐就讓你殺了他們嗎?」
這種決斷是不對的!郭川澤想要糾正,可是梁薇不給他機會,她恨意濃濃,臉上通得簡直能滲出血來,倒給她清秀的臉上添上一片艷麗,顯出一種殘酷的美。
「說來說去……就是周雪桐忍受不了在李為念這里受到的種種挫敗,惱羞成怒了是不是?她惱羞成怒,就要這麼人陪葬,先月客館里那些填湖的人還不夠嗎?」梁薇越說越怒,怒火亦賦予她前所未有的威儀。
郭川澤終于道︰「此事與雪桐無關……」
「無關是吧?我親自去問她……」說著就要走。
郭川澤一急,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他情急之下,用力過大,梁薇本來腳下一點要躍起,給他這一按就摔倒在地。
憤怒之下和對雪桐的失望之中,梁薇也並不為這一個跌倒而生氣。只是正在那時,一牆之隔的竹府之中,端綺等人得到消息跑了出來。
子靖看到梁薇跌倒,跳了一步,跑過去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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