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方小姐哪句話惹到你了。」
怎麼話題又繞回來了?「沒有。」她打死不供。
「你不說,那讓我來猜猜看。」
「隨便你。」只要不逼她說都好。
「依你的個性,你會忍不住出口頂撞必定是與事實不符的事情。」
「嗯哼。」她認同。
「而且你很肯定方小姐說謊。」
「那又怎樣?」
「能讓你這麼肯定又氣憤的事……」依照他听到的流言實況轉播,他只希望她的不滿是針對那句話。「可是那句『我是關副總的女朋友』?」
眸一睜、頭一回,滿頭烏絲從他掌中掙月兌,讓趁勢而起的風吹亂,散打在她的肩上,浮掠過他的臉龐。
她的唇微啟、面微訝,雖未承認,光看她這模樣也知道他猜對了。
見狀,他笑了。
淡淡揚起的唇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她就是知道他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很高興取悅了你。」該死的他怎麼可以這麼聰明又這麼會猜!
看著她撅起的唇,望著她氣惱的模樣,他承認地點了下頭。「確實如此。」
「這個月第幾次了?」
靜謐的書房中,略顯低沉的嗓音揉入一絲慈愛,盡避說出口的話有點令人模不著頭緒,但那溫暖的聲音還是讓人听得胸口發暖。
「我沒去記。」關穎熙收起手機,端起手中的琥珀色液體朝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舉杯致意。
「我可以知道對方開出的價碼高到什麼地步了嗎?」
「您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
「是。」關穎熙細細品味著殘留在口中的酒香。那是一股帶著橡木桶的醇厚香氣,隨著他的呼吸充塞到胸臆間。
「怕價碼高得令我嫉妒?」話雖這麼說,但中年男人臉上可沒有絲毫嫉妒神色。
「怕您覺得您是在虐待勞工。」
「那你認為呢。」
「我從不讓自己受委屈,也從不讓自己吃虧。」關穎熙轉了轉手中的玻璃杯,看著黃澄澄的液體連著冰塊不斷打轉。「如果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所以,意思是他關懷山真的在虐待勞工,只是這位勞工心甘情願被虐待而已。
不過……心甘情願?
關懷山的心思停留在這四個字上。無獨有偶,「心甘情願」這幾個字多年前也有人跟他說過呢。
看著眼前這外貌出色、眼神堅毅、神態內斂沉穩、思慮果決明快的關穎熙,他可是既驕傲又滿意。
「明的不成就會來暗的,你可千萬要小心。」
「爸既然知道就不該放任雪胡來。」若仔細听,可以听出關穎熙平靜口吻中夾雜著一絲埋怨。
「你們兩個都是我重要的寶貝。」他伸手制止關穎熙開口。「但小雪說得沒錯,與其把你交給別人保護,還不如交給她保護,這樣我還比較安心。」
「爸,萬一……」
「我相信小雪,沒有準備好她不會接這個任務。」真有萬一,也是小雪的選擇,他相信她絕對不會後悔,也不會有任何怨言。「還是……你寧願組織將她派到戰爭前線去支援?」
什麼?!戰爭前線?!他臉色一變,心頓時冷下好幾度。
該死的!
這丫頭竟然瞞著他在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怪不得不敢接他電話,不敢跟他視訊,就怕被他看到槍林彈雨的驚險場景?
「雪當初要加入X組織時,爸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關懷山無奈一嘆。「但我也只是被告知而已。」他苦笑一聲,笑容里有疼惜、有寵溺。「你也知道,小雪決心要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了。」這點,倒是跟關穎熙一個樣。
「……」關穎熙也備感挫敗地呼口氣。
「你,絕對會是個出色的左右手,將來足以扛下我肩上重擔。」關懷山關愛地看著關穎熙。「這點在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知道了。」他看人很準的。
「爸?」怎麼突然說起這些話?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私心,我沒和任何人商量便私自決定了你的未來,甚至還利用了小雪。」
利用雪?關穎熙眼神一凜,這件事他從不曾听說過。
「小雪一直吵著要一個弟弟。」無奈妻子生完小雪之後便無法再受孕。
「我不知道你媽是怎麼跟小雪說的,小雪後來就不再提起這件事,直到有一天竟然跟我們說可以用『收養』的方式讓她有一個弟弟。」
「弟弟?」關穎熙的眼神有些古怪。
「對,弟弟。」關懷山回憶著︰「她堅持要弟弟,非弟弟不可。所以我先騙了她,跟她說已經幫她找到弟弟了,再利用她去接你。」
所以初次見面時,她堅持要他喊她姊姊是因為她真的以為自己有了一個弟弟?
「小時候的小雪長得跟洋女圭女圭一樣討人喜歡,我心想,人見人愛的她或許可以讓你不那麼排斥而接受來到我們家。」
「初見雪時,我嚇了一跳。」關穎熙從不曾忘記那一幕。「她真的跟洋女圭女圭一樣漂亮。」至今,他仍清楚記得她握上他手心的暖度。
「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小雪的。」他寶貝女兒的魅力他很清楚。「不過,你太縱容她了。」
「爸?」
「你天資優異,學業對你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卻舍棄跳級,寧願按部就班完成學業,你真以為老爸不知道?」
「我知道瞞不了爸。」關穎熙的唇隱隱帶笑。
「你明知道我沒有反對是因為小雪。」關懷山搖了搖頭。「你若不在她身邊盯著她、教導她,別說考上好的高中,她恐怕連國中都沒辦法畢業。」
「爸,這話小心別讓雪听見了。」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她會露出什麼樣的神情、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穎熙。」看著從前的青澀男孩已長成出眾可依賴的男人,關懷山有著細紋的眼角因笑容而捺得更深了。「可記得我之前提醒你的話?」
「啊……哇哈哈……呵呵呵……」客廳突然傳出的爆笑聲,音量大到連關起門的書房都听見了。
「都幾歲的人了,開心起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又跳又叫的。」關懷山笑著搖頭。
「不知道什麼事能讓她笑得這麼開心?」畢竟這樣的大笑關穎熙已經有十年不曾听見了。
「應該是在看你們小時候的相本,我看你媽前幾天在整理。」
「小時候的相本?」他靜謐的瞳中抹過興味。
小時候的他不喜歡拍照,每次拍照都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只等著待價而沽,等著人掏錢買下他、帶走他的羊。
因此,他每一張照片都是抿著唇、冷著臉,直到他身邊硬是擠入一名皮膚白晰、唇紅齒白的洋女圭女圭。
她總是故意逗他笑,故意搔他癢,故意用細白的手指撐住他的唇弄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然後硬是對他說︰「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
也許是被她催眠了,也許是想讓照片里的畫面更協調,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不再需要她提醒也能微彎起唇,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怎麼有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沒看過?」客廳又傳來古映雪的聲音了。「這張我要!我不管!這張我要定了……媽,你再拿底片去加洗就好了……」
看來,有人在搶照片了。
「我們也下去看看吧,再讓她們母女倆嘻鬧下去,鄰居會來抗議的。」
俊容一柔,他舉杯與關懷山的酒杯互踫,兩人一起將剩余的酒喝完。
「爸。」離開書房前,他有些話仍是要講清楚。「我很高興當年您選擇了我。」
听著他的話,關懷山突然覺得眼眶溫熱了起來,他眨了眨眼,努力維持一臉鎮定。
「當年爸提醒我別太寵她,怕我被她吃得死死的。」他當然記得爸的提醒。「可是,來不及了。」他自嘲一笑。「我想,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來不及了。」
「啊……」關懷山楞了下,隨即同情地拍拍關穎熙的肩膀。他想,穎熙的心情,他懂。
「還有,當年出國前,我跟爸要的承諾,爸可還記得?」
「當然。」關懷山有時候作夢都還會夢到呢。「怎麼?反悔了?」
「不。」關穎熙唇上的弧度又更彎了一些。「我只是要跟爸說——我,無一日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