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和楚沐羽師出同門,兩人幼時投師神醫薛君臨門下,相交十余年,凡事極有默契。
听楚沐羽說「青艾」和「紫茴」必須同時使用方有致人虛弱的效果,「青艾」添在檀香里,而鳳琪除了抄寫經書,從來不點檀香,韓修不禁月兌口而出,抄經時用到最多的,不外乎是筆墨紙硯。許巡得他提示茅塞頓開,拍了拍腦袋哈哈笑道︰「老了,老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腦子靈活,這麼容易的事竟然沒想到。」
韓修這兩日也被蕭寫意召來陪著許巡研究檀香,對他的醫術有些了解,哪敢妄自尊大,忙客氣道︰「許先生怎可輕易言老,晚輩年紀輕,學識淺薄,向你討教的地方還多著呢。」
楚沐羽但笑不語,對許巡的來歷頗有些好奇。徐子期制香,技藝頗為精湛,要從成品分辨出添了哪些料,極為不易,至少他和韓修兩個,眼下便沒有這份功力。
但許巡不過短短數日,就能了解得如此清楚,功力可見不凡。然而如此神醫,他以往竟然未聞其名,楚沐羽深感不可思議。
要知道,他的師父薛君臨交友甚廣,普天之下,但凡醫術好的,少有他不知道的,可是許巡的名字,他卻從未听薛君臨提過,顯然是未曾听聞。
集合三人之力,最有嫌疑的目標被定在了慈寧宮書房的筆墨紙硯。根據許巡的說法,最容易被人動手腳添加香料的,是墨條。
皇帝擔憂華卿,三番五次派人過來打探消息,韓修隨即就把討論的結果報了上去。他們只是大夫,會的是救治病人、研究藥劑,從慈寧宮隔空取物,不是他們擅長的工作。
蕭寫意立即召見狂風,讓他派人去慈寧宮以及坤寧宮的書房偷取筆墨紙硯。狂風把這個任務安排給了暴雨,暴雨辦事非常迅速,不過半夜就把東西都拿齊了。
盡管如此,暴雨還是忍不住在狂風面前抱怨了兩句,影衛的職責不是保護皇帝嗎?怎麼他們最近都在做些偷雞模狗的事,好沒意思。狂風聞言狠狠在他額上敲了一記,皇帝有命,你執行就是,廢話什麼,嫌命太長活得不耐煩嗎。暴雨抱著腦袋往後一縮,隨即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狂風無奈地笑笑,帶著筆墨紙硯回身面見皇帝。
得到嫌疑物件,許巡等人連夜開始研究,不過三日便得出結論,他們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紫茴」就是加在顧微常用的墨條之中。
縱然早有心理準備,蕭寫意聞訊仍然震怒。雖然眼下還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所有一切都是徐子期做的,但是以他制香的精妙手法,往墨條中添些香料,絕非難事。更重要的是,除了徐子期,誰能那般輕易取得顧微的信任,在他常用的墨條中做手腳。徐子期,他為何如此狠毒,蕭寫意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節「咯咯」作響。
徐子期要害鳳琪,蕭寫意固然憤怒,卻了解其中的緣由。宮中嫉妒鳳琪獨佔帝寵的嬪妃,並非一個、兩個,不過是各人手段不同罷了。但徐子期竟能狠到對顧微下手,蕭寫意真是萬萬沒想到。徐子期是家中庶子,因嫡母無出被當做嫡子教養了幾年。若干年後,徐大太太老蚌生珠,給徐子期添了個嫡出的弟弟,他在徐家的地位,就變得很尷尬了。可無論徐子期在徐家地位如何,顧微對待這個表弟,始終都是極好的,小時候教他讀書寫字,長大了教他人情世故,要不是太皇太後出手,讓他們都進了宮,只怕顧微連徐子期成家立業都要管到底。
正是因為如此,得知真相的蕭寫意對徐子期才會格外痛恨,他是真沒想到,顧微辛辛苦苦養出來的,竟然是條小白眼狼。
盡管隔了一世,蕭寫意仍然沒法忘記,那個一出生就沒了氣息的小嬰兒,那是他的嫡子啊。許巡說過,「青艾」和「紫茴」混在一起長期使用,會讓孕夫和胎兒逐漸變得虛弱,進而發生早產、血崩等意外。若非如此,季萌所說不夠分量的紅花,怎會讓顧微小產。
鳳琪的運氣比起顧微稍好一點,前世他懷孕四個月的時候蕭寫意就回宮了,免了他每日到慈寧宮抄經的任務,又讓太醫全力救治,才勉強保住一雙龍鳳胎的性命。即便如此,秋然和丹陽生下來也是弱得很,險些沒能養活。顧微就沒這麼好命了,從他懷孕起到六個月時誤服紅花,一直被徐子期下著慢性毒藥,雖然藥性極微,長期積累下來也很可觀,就是沒有那碗至今沒能查出是來自誰的手筆的參湯,他的孩子也沒可能活著出世。
為了讓徐子期死得心服口服,蕭寫意把影衛查到的所有證據砸到了他的面前。皇帝突然駕臨,徐子期喜出望外,不知他為何突然想起自己。
待到看清蕭寫意扔到自己面前的東西,徐子期頓時面如死灰,他早該想到的,蕭寫意怎麼可能對他有意,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會有,他的眼里,從來就沒有他的存在。
剛入宮那會兒,徐子期對徐家是很不滿的,他覺得他們拋棄了他。
他明明都已經認命了,老實認清自己庶子的身份,不和弟弟爭奪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準備靠自己的本事考科舉,不求揚名立萬,但求自立門戶。
誰知就是這樣微小的希望,他們都不給他。大挑之年,太皇太後把顧微弄進宮還嫌不夠,非得加上他和陸瑩瑩,保證萬無一失。
徐子期相信,如果不是徐景元和徐大太太點了頭,太皇太後不會非他不可。畢竟,她老人家選中他和陸瑩瑩,是為了給顧微添個幫手,而不是增加對手。
雖然是和顧微同年參加選秀的,可徐子期和陸瑩瑩卻比顧微進宮要早,徐子期曾自嘲說,讓他們先進宮,不過是為了大婚的時候有人給皇後打簾子,看起來比較好看而已。
話雖如此,早進宮的半年對徐子期和陸瑩瑩還是很有利的。畢竟,宮里有份位的嬪妃就他們兩個,皇帝再是不喜,礙著太皇太後的面子,每個月還是要往他的儲秀宮跑上幾趟。當然,陸瑩瑩的長樂宮,皇帝去得更頻繁些。時日長了,徐子期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都已經進宮了,他還能怎樣呢,再說他在宮里得了重視,姨娘在徐家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半年之後,顧微進宮,徐子期的生活並未因此有所改變。皇帝對顧微,只能用冷淡來形容,除了初一、十五,平時從來不去坤寧宮。倒是徐子期,沒事就喜歡去找顧微,兩人彈彈琴、下下棋,再是愜意不過。入宮第三年,徐子期有了身孕,此時的他早已看清事實,他剩下的人生,只能在這座華麗的宮廷度過,對于這個孩子,徐子期無比期待。
不想徐子期剛升了份位,孩子就意外沒了。當然,意外是其他人的說法,徐子期深信那是個陰謀。
要不然,陸瑩瑩的貓怎麼會剛好在坤寧宮扯斷她的項鏈,而坤寧宮的宮人在打掃時又恰好漏了兩顆珍珠,他這個倒霉蛋則是一腳踩上珍珠滑倒了。
意外發生後,陸瑩瑩從正四品的昭儀被貶為正九品的美人,還被蕭寫意打入冷宮。可徐子期從來不信,那件事是陸瑩瑩做的,她那個天真的腦袋,想不出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那次流產,給了徐子期不小的打擊,他發現在宮里,他什麼人都不能信,包括顧微。徐子期坐完小月子,正好听到皇後懷孕的信息,他知道,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
後面發生的那些事,徐子期想蕭寫意都知道了,他沒為自己分辨,只淡淡道︰「陛下想要如何處置我?」陸瑩瑩代人受過,還被奪了封號,打入冷宮。他先是害得顧微小產,嫡皇子夭亡,現在又對鳳琪出手,蕭寫意能給自己留個全尸,就是給足徐家的面子了。
蕭寫意冷哼一聲,冷笑道︰「朕處置你做什麼,看皇後的意思吧。」今生他回宮及時,鳳琪中毒尚淺,徐子期做下的糟心事,還是交給顧微解決吧,那才是他真正的苦主。皇帝說完這些就轉身出了儲秀宮,在宮門前,他和顧微擦身而過,兩人彼此看了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
回到棲鳳宮,蕭寫意不放心地問許巡,「許先生,你不是說‘青艾’和‘紫茴’混合,藥效發作極慢,不易被人察覺,可華卿那夜的月復痛,又是怎麼回事?」經過徐子期一事,蕭寫意對自己的後宮,實在是不放心,顧微有太皇太後護著,還能被人暗算,他就怕鳳琪的身體,留有什麼隱患。
許巡笑著安慰皇帝,華卿算是因禍得福,若非那夜離奇的月復痛,他未必就能注意到他脈象異常,如今鳳琪不去慈寧宮,也沒再抄經,身體已然無礙,日後小心調養就是,不必太過憂心。
有了許巡的解釋,蕭寫意稍微安心了些,正要懇請他老人家在宮里多留些日子,幫他照顧鳳琪,許巡居然就向他請辭了。
許巡要離開的理由很充分,早先皇帝無人可用,他身為醫者,自然不能見死不救,可現在楚沐羽來了,此人精通產科,再說季萌的醫術也不弱,有這兩個人護著,他在不在都不要緊。
最重要的是,他是戴罪之身,不敢在宮里待久了,要是太皇太後曉得他還沒死,他這條老命,指不定就保不住了。
許巡如何得罪了太皇太後,蕭寫意不清楚,但他能猜到,肯定跟先皇和姚貴君的那些破事有關,他沒有強留,讓狂風送了許巡出宮。
當天晚上,徐子期在儲秀宮自盡,蕭寫意下旨奪了他的封號,命人以普通宮人的身份將其下葬。蕭寫意從來沒有問過,顧微那天和徐子期說了些什麼。
「陛下,當年害徐子期的人,真的是陸美人嗎?」倘若真是陸瑩瑩,徐子期怎會認定害他的人是顧微,進而不擇手段去報復,鳳琪對此深感不解。
「懷瑾,如果朕說不知道,你信嗎?」蕭寫意說著嘆了口氣。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在徐子期小產那件事里,所有人都是無辜的,陸瑩瑩不是陰謀的策劃者,顧微更不是。但是有人利用這件事,讓陸瑩瑩成為明面上的凶手,讓顧微成為徐子期眼中的幕後真凶,可設計這一切的人是誰,蕭寫意至今不知道。
「只要是陛下說的,臣都信。」經歷了一場無妄之災,鳳琪和蕭寫意的關系,這些日子反倒親近了不少。
「朕總覺得,下藥的事不是徐子期一個人能做的。」僅憑徐子期一人,蕭寫意不信他能做到那般天衣無縫的程度,要不是他有前世的記憶,根本不會察覺出問題。
「臣會保護好自己,還有孩子們的。」鳳琪伸手抹平蕭寫意緊皺的眉頭,「陛下想做什麼就去吧,不用擔心臣。」蕭寫意把鳳琪攬入懷中,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