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顧微的真實身份,殷希驀然愣在了原地,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油然而生,盡管在當時,他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和顧微素昧平生,萍水相逢,顧微救過他一次,還打算幫他一次,他的身份如何,對他沒有實際影響。而且,站在殷希想要報仇的角度來講,顧微的身份越高,對他越有好處。畢竟,從在江都重逢開始,他就對他格外照顧,甚至還詳細問過殷家和瞿家的糾葛。
殷希沒有心情去想別的,他的腦袋亂亂哄哄,滿腦子就轉著幾個字,顧微是皇後。早在臨洮河上被顧微救起以及隨後追蹤他的一段時間,只看他身邊跟隨的如雲高手,殷希就能知道,顧微不是普通人。也許顧微並不需要,他還是想要報答他,尤其是在船上,顧微用帶點遺憾的口吻說起他想去古絳山看銀杏樹卻沒有機會時,殷希是習武之人,從顧微的呼吸就能听得出來,他的身體沒有常人康健。
家破人亡,報仇無路,殷希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做別的,他還是跑了一趟古絳山,為顧微摘回了幾枚銀杏葉,東西不值錢,好歹是個心意,也能滿足顧微些許心願。在夷陵古道跟顧微告別時,殷希暗自在心里誓,如果報仇以後他還活著,他一定要去找顧微,至于找到以後做什麼,殷希沒有細想,也許他是擔心,自己不能等到那一天,但是這個願望,卻是深深埋在了心底。
殷希一路小心,輾轉到了江都,偏偏遇上姜易春忙著迎駕,早早就對底下人吩咐過了,閑人勿進。殷希灰頭土臉地闖上門去,人家自然不肯搭理他,他也道听途說了一些皇上要到江都的消息,知道姜易春是真的忙得不開交,不是故意不見他,就打算先安頓下來,等姜易春忙過這一陣再說。不料此時的江都城客似雲來,很多客棧都滿員了,最後還是個好心的年輕人分他一間屋子。
巧合的是,那個自稱叫做暴雨的年輕人,竟然和顧微是同路的。于是,殷希在完全沒想到的情況下,再次見到了顧微。更巧的是,顧微竟然認識他的舅舅姜易春,還答應過兩日就帶他去見他。
昨天晚上,顧微跟殷希說,他要暫時離開,過兩天就派人來找他,殷希也沒多想什麼。誰知一夜過後,他竟然現,顧微的身份是當今皇後,殷希眉心緊蹙,咬緊下唇,握劍的右手微微顫抖。
其實,顧微是老老實實坐在馬車里的,也沒想過要掀開簾子看外面,禁不住元陽想看熱鬧。元陽一路從應縣走來,都是待在船上,再好玩也玩夠了,今天上了岸,經過的又是繁華的江都城,路的兩旁人山人海,都是叫著皇上萬歲的,她在顧微身邊坐了會兒,就悄悄地把簾子掀起了一角,見顧微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又掀起了一點,還把腦袋也探了出去,跟路邊的百姓揮著手。
「那是皇上的小公主吧,就跟畫上的仙子似的……」人群中有人議論道,語氣滿是得意。
「前面車上的是大公主,小公主在後面的車上,跟小皇子在一起,兩個一模一樣,看著就跟觀音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一樣……」有人馬上對錯誤進行糾正,看來是個對皇室成員有所了解的。
「甭管哪個公主,都是金枝玉葉,听說平長公主今年要在江南招駙馬來著……」這人的話就透著古怪了,蕭玉蓉要招駙馬是真,是路邊看熱鬧的人,肯定不能在駙馬的候選人行列之中。
途徑悅來客棧時,顧微下意識地往那邊看了眼,正好看到殷希回頭,錯過了他的表情。
顧微心里想著,姜易春應該會跟他們一起到行宮,等他跟蕭寫意匯報完畢,他和鳳琪正好以召他見面,他們又是同學又是同窗的,也不用避諱,見個面很正常,還能順便把殷希的事告訴他。
元陽趴在車窗看了外面好一會兒,才重新坐回顧微身邊,一個半月沒有見面,她想爹爹了。
較之元陽的矜持,龍鳳胎的風格就顯得比較豪放了,只見姐弟兩個一邊趴著一個車窗,不僅朝著外面揮手,還會「咯咯」直笑,引來眾人的熱議。他們能是怕路邊的百姓看不清楚,兩人鬧騰一會兒還會互相交換位置,鳳琪根本勸不住,只能一手一個,從背後緊緊扣住他們的腰帶,免得他們蹦地太厲害,把馬車給折騰散架了,偏偏兩個小家伙全無自覺,只顧自己鬧得高興。
就這樣,浩浩蕩蕩一群人抵達了江都的行宮,宮院都是提前分配的,各人自去休息不提。
蕭寫意歷來看重姜易春,連續兩次破格任命就是最佳證明,這次見了更是直接留人用膳,用過午膳就鑽進了書房,兩人不知討論什麼,討論地異常激烈,書房伺候的小太監們,大氣都不敢出。
顧微原本以為,蕭寫意和姜易春不能說很久,午睡起來便召了鳳琪到自己的春熙殿喝茶。
不料兩人一直聊到晚膳時間,蕭寫意和姜易春還沒有出書房的意思,顧微一邊吩咐人擺膳,一邊問鳳琪,「陛下這是做什麼?」蕭寫意登基這麼多年,他從沒見過他和一個臣子聊得如此盡興。
鳳琪凝眉細想,猜測道︰「能是和海禁有關吧。」先前幾年,蕭寫意和姜易春的折子往來,提到「海禁」二字的次數非常多,姜易春每每都是長篇大論,說得還有理有據,他看了大為佩服。
「陛下想要重開海禁?」經鳳琪提醒,顧微恍然若悟,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也許是吧。」鳳琪眉目不驚,是不是又如何,他根本不能參與進去。他還記得小時候,蕭寫意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長大了要像前朝的端明帝那樣,開放海禁,讓大周的船隊出海,去海外的那些國家,帶去絲綢和茶葉,帶回黃金和寶石,無奈朝中重臣,個個對開放海禁視如洪水猛獸。
「是這太難了……」顧微輕輕嘆息,他從小愛看閑書,前朝留下的幾本海上游記,更是不知看了多少遍,簡直恨不得自己也能去走一遭。他還問過顧則,為什麼現在的朝廷不能像前朝端明帝在位的時候,允許船隊出外海了,他覺得那些和中原不一樣的國家很有意思,他們的人長得不一樣,他們的物產也不一樣,大家互相交流,互通有無,互惠互利,不是挺好的,為什麼要禁海,不止是遠海不能去,就是近海,也要漁民銷毀船只,向內遷徙百里以上,再由朝廷補助銀兩和田地,從漁民變身為農民。
顧則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顧微,隔了很久才告訴他,不是皇上不肯開放海禁,而是朝臣不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滿朝文武,面對這樣的局面,就是天子,也不能一意孤行,只能退步。
顧微問這話的時候,在位的還是先皇,後來蕭寫意登基,顧微進宮為後,他問過他一次類似的問題,蕭寫意沉默以對,直到顧微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說道,不是他不想開,而是他根本開不了。
因而此時,突然听到鳳琪說,蕭寫意和姜易春在討論開放海禁的事,顧微感覺很意外,這些年到底生了什麼,讓蕭寫意下了這麼大的決心,就算滿朝文武都會反對,他也要去做這件事情。
「的確很難,是有些事,不是說難,就以不去做的。」沉吟片刻,鳳琪嘆道︰「如果陛下都不肯嘗試,其他人就更沒辦法了。」鳳琪顯然也是贊成開放海禁的,他遺憾的是自己不能參與。
很快,春熙殿的晚膳擺好了,去雲儀殿問話的小太監也回來了,說是皇上吩咐的,他有事和姜知府商量,讓把晚膳直接送到書房去,他就在那邊吃了,皇後和華貴君不必等他,直接用膳即。
顧微立即命人將飯菜裝盒,給蕭寫意和姜易春送了晚膳過去。在春熙殿用晚膳的除了顧微、鳳琪和元陽、丹陽、秋然,還有顧傲和蕭青渝的女兒,顧蘭裳。顧蘭裳和蕭青渝分開用膳,說來也是有原因的,就是蕭青渝有孕在身,口味稀奇古怪,顧蘭裳忍無忍,就來投奔公主表姐了。
見丹陽和秋然小小年紀就能自己吃飯,還能吃得有模有樣,顧微不禁笑道︰「雪兒和秋然真乖,雲兒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還要人追著喂飯呢。」元陽听了也不生氣,還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鳳琪搖頭道︰「殿下是說這會兒,你是沒看見他們先前在馬車上,我都怕他們跳下去。」鳳琪一直很慶幸,自己管孩子夠嚴厲,不然依著兩個小家伙無法無天的性子,還不知闖出多少禍事。
「小孩子嘛,都是這樣的,還是鬧騰點好。」顧微生性安靜,卻喜歡活潑的孩子。
龍鳳胎先前還在專心扒飯,此時卻是雙雙點頭,似乎在表明,他們贊成顧微的說法。
元陽最先現弟弟妹妹的小動作,指給顧蘭裳看,「蘭裳你看,他們還在點頭呢。」
顧蘭裳抬眼看去,只見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上都是煞有介事的認真表情,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顧微和鳳琪循聲看去,也是忍俊不禁,這倆小鬼,是不是覺得顧微在支撐他們,他們很得意啊。
用過晚膳,鳳琪帶著龍鳳胎散步回了自己住的清音閣,兩個小家伙白天鬧騰地太過厲害,晚上就困得早,還沒走回住地就有點睜不開眼了,偏偏兩個都掙扎著要見蕭寫意,死活不肯去睡覺。
鳳琪和他們打了商量,叫他們先去洗澡,洗了澡再到床上等。丹陽和秋然坐在榻上東倒西歪,迷迷糊糊就答應了,結果沒等保姆把澡給他們洗好,姐弟兩個就相繼睡了過去,而且叫都叫不醒。
鳳琪坐在床邊,看著酣然入夢的兩個孩子,不禁唇角微微上翹。因蕭寫意早先說過,晚上會過來,鳳琪就在燈下邊看書邊等他,不料等得他都困了,趴在桌上打起盹來,蕭寫意還沒回來。
蕭寫意和姜易春從中午談到午夜,總算是把折子上那些說不完的話說了個痛快,兩人都是精神奕奕,毫無睡意。要不是他之前承諾過鳳琪,今晚去清音閣,蕭寫意都想留姜易春秉燭夜談了。
蕭寫意到清音閣的時候,鳳琪的房間還有燈光透過窗戶照出來,想到自己讓鳳琪等了這麼久,他有些歉意,早知道就打人過來傳個話,叫鳳琪早點睡的,沒必要干熬著等他,太辛苦了。
蕭寫意推門進屋,卻見鳳琪趴在桌上,已經睡著了。他用眼神詢問郁郁青青,怎麼不叫鳳琪去床上睡,或者給他批件衣服什麼的,郁郁青青說她們只要過去,殿下就醒了,然後就會接著等。
蕭寫意想了想也是,鳳琪的身手在那里擺著,就是近身伺候的人,睡著的時候接近他,也會驚醒,而他要是醒了,肯定不會再睡,還不如讓他睡一會兒,他揮了揮手,讓郁郁青青出去了。
果不出其然,蕭寫意走到鳳琪身邊,正想伸手撫上他的臉,鳳琪就睜開了眼楮,含糊地叫道︰「陛下?」蕭寫意心疼道︰「困了就到床上睡,何必這麼熬著,你要是累病了,朕會心疼的。」
鳳琪已經清醒過來,听到蕭寫意的話耳際染上一片緋色,反駁道︰「臣沒這麼嬌弱,哪里這麼容易就病了,再說陛下還沒睡呢,臣怎麼好先睡?」而且他也好奇,蕭寫意和姜易春說了些什麼。
蕭寫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朕早點叫人告訴你,不讓你白等。」
鳳琪訝然道︰「還有下次?」蕭寫意什麼時候和姜易春這麼熟了,聊了一天還不夠。
「有能。」蕭寫意頷首道︰「姜卿今天跟朕說了他關于開放海禁的想法,朕听了覺得很有道理,兩人就討論起來,不過說了個大概,竟然就到半夜了,要不是你等著,朕還想听他說下去。」
鳳琪突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沒進宮的時候,蕭寫意有什麼想法都是先跟他說,他入了後宮,礙于後宮不能干政的規矩,兩人反而少了許多這方面的交談,不是蕭寫意不說,是他不能听。
「怎麼?你不高興?」蕭寫意興致勃勃,還想拉著鳳琪繼續他和姜易春沒說完的話題,不過看鳳琪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感興趣,于是不解道︰「朕記得,你以前也跟朕討論過開放海禁的。」
沒道理啊,以前說起開放海禁的事,鳳琪絕對站在他這邊不說,還想親自操刀上陣來著,這才幾年工夫,不能想法就變了,蕭寫意百思不得其解,轉而又想,是不是等太久,鳳琪不高興了。
「臣沒有不高興。」鳳琪輕輕搖頭,「陛下想要開放海禁,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是臣……」
「是什麼?你說話別說半截,朕听著難受。」蕭寫意伸手抬起鳳琪的臉,讓他直視自己。
「後宮不能干政,這是高祖皇帝訂的規矩,陛下明知臣不能涉足,何必非要在臣面前提起。」鳳琪沉默半晌,終是選擇坦言相告,不僅這件事,還有蕭寫意經常讓他在書房侍候,他也很為難。
「懷瑾,你很在意這些嗎?」那天在船上說開以後,鳳琪在蕭寫意面前變得坦然許多,然後蕭寫意驚覺,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自以為是,他以為鳳琪會在意的,他未必放在心上,他覺得鳳琪能無所謂的,他偏偏卻很看重,為了避免重復類似的錯誤,蕭寫意決定以後有事都把話說開了,不然兩個人都不自在,都認為自己很委屈,不料對方也是忍得辛苦,其實兩人都難受,何苦來著。
「規矩既然在,臣就應該遵守。」鳳琪這樣對蕭寫意說,目光清澈,毫不避諱。
蕭寫意愕然,隨即笑道︰「懷瑾,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交待。」他明白了,鳳琪不是對朝中的事務不肯用心,而是他的身份,實在太過尷尬,稍有不慎,就會落人口實,才不得不小心翼翼。
鳳琪並不是普通君侍,他是萬昌九年的探花郎,他想堂堂正正還鳳琪一個機會。
鳳琪不解,只是道︰「時辰不早了,陛下快些洗洗睡了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蕭寫意挑眉問道︰「你洗了沒有?」只看鳳琪身上的穿著,洗了的能不大。
果然,鳳琪搖了搖頭,蕭寫意立即笑道︰「正好,咱們一起洗,算不算是鴛鴦澡?」
鳳琪瞥他一眼,嗔道︰「明日一整天都有事,陛下就是有心思,也請收起來。」
蕭寫意笑得更得意了,朗聲道︰「只是洗澡而已,華貴君以為朕要做什麼?」
兩人打打鬧鬧進了浴室,鬧了半夜才出來,具體做了什麼,無人知曉。
不過翌日,睡過頭的皇帝和華貴君,是被認真負責的岸芷叫醒的,兩人看到窗外的天色,心下都在叫著不好,于是匆匆起身,著衣,傳膳,一系列事情都加快了速度,才趕上了出門的時辰。
按照原定計劃,蕭寫意今天要在姜易春的陪同下巡視農耕,顧微和鳳琪打算去逛園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正文稍微短小一點,晚上還有番外掉落,爭取把君綠川的番外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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