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先生,這邊請,麻煩你給皇後診脈看看。」面對許巡,蕭寫意的態度格外客氣,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要是許巡也對鳳琪的病情無能為力,他怕自己會瘋掉。
許巡沒說什麼,徑直走到鳳琪床前,先給他請了安,就開始診脈,先是左手,再是右手,最後又換回了左手,臉上的表情也是變來變去,不要說蕭寫意,就是季萌和楚沐羽都看不懂。
良久,許巡終于放下鳳琪的手,轉身對蕭寫意說道︰「皇上,我們出門再說。」說完起身就走,蕭寫意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季萌和楚沐羽抱著請教的念頭,也跟了上去。
鳳琪合眼躺在床上,對許巡如此明顯的回避行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能是怕他一個人留在屋里太寂寞,秋宸輕輕活動起了手腳,即使隔著棉被,鳳琪都能看到自己肚子的動靜。
「小東西,你也害怕了麼?」鳳琪拿手戳了戳肚子上凸起的地方,溫柔地笑道。秋宸哪里明白他在說什麼,只知道有人陪自己玩,動得更歡實了,東一拳西一腳的,打得全無章法。
于是,鳳琪的笑意更濃。沒來由的,他突然想到了蕭寫意說過的他和秋宸的前世,也許有些東西,真的是不能改變的,就算過程變了,命運也會讓它走到相同的結局,人們無能為力。
蕭寫意走到正殿,確定鳳琪已經不能听到他們的談話,才詢問許巡,「許先生,皇後的病情你怎麼看?」除了親自診斷,許巡還讓季萌和楚沐羽拿出了之前的脈案,三人共同探討。
許巡拱手道︰「回皇上的話,皇後這樣的情況,老朽曾經踫到過三例。」蕭寫意一听就了,季萌和楚沐羽都說沒遇到過,只在書上看過,許巡卻是診治過的,看來姜還是老的辣。
「請問結果都是如何?」蕭寫意沒忘記,楚沐羽說的那些堪稱全滅的病例。
許巡沒有直接回答蕭寫意的問題,而是行了個禮,慢條斯理地道︰「老朽第一次踫到這樣的病例,還是在三十年前。那時,老朽在徐嶴山采藥,借宿在當地一戶獵戶家里,巧合的是,獵戶娘子和他們鄰居漁夫家的娘子都有了身孕,一個即將臨盆,一個剛剛七個月,兩家還約好了指月復為婚。」
「老朽在山上住了沒幾天,獵戶娘子就要生了,不過山里人生孩子,一般都是只叫穩婆的,老朽也就沒有插手。誰知獵戶娘子難產,生了兩天生不下來,穩婆也沒辦法了,那獵戶才求了老朽。老朽一看,原來是胎兒的手抓住了臍帶,這才生不下來,就給扎了兩針,那孩子馬上就下來了。原本,老朽第二天就要走的,獵戶再三挽留,讓洗三吃了酒再說,老朽盛情難卻,就留下了。」
「到了洗三那日,獵戶娘子還不能下床,都是左鄰右舍來人幫忙,那位漁夫娘子也來了。她身子重,旁人就不讓她做活計,抱著孩子,陪著獵戶娘子說話就好。老朽當時在外屋跟主人家喝酒,剛喝了兩口就听到里屋嚷嚷起來,獵戶娘子很焦急地在喊‘許先生快請進來’。老朽不敢耽擱,趕緊就進去了,只見漁夫娘子躺在地上,雙眼直、渾身抽搐,抱著的孩子也摔了出去。」
許巡說到這里,眾人的臉色都變了,這個情形,听著像是不妙啊。果然,許巡繼續道︰「當時還是初春,孩子身上裹得厚實,听聲兒哭得也很帶勁,老朽就先不管他,而是先給漁夫娘子診脈,不想還沒看出什麼情況,人就抽搐著過去了,去得非常突然。這時,獵戶娘子掙扎著下了床,把孩子抱了起來,其他人也跟了進來,見漁夫娘子就這麼沒了,都是驚詫不已。」
「老朽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脈相,也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問了她的家人,以前有類似的癥狀出現。那漁夫就說了,之前有過兩三次,都是剛才還是好好的,說暈就暈了,完全沒有征兆,請大夫看過一回,沒說出什麼名堂來,他們就沒放在心上。獵戶娘子也說了,漁夫娘子剛剛都是好好的,兩人還說以後結親家的事,不料人就這麼倒下去了,她嚇得魂都差點沒了。」
「老朽從醫這麼多年,不敢說次次都是妙手回春,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人沒了,卻是頭一回,雖然那漁夫和他們家人沒說什麼,老朽還是頗為自責,回家後翻閱了不少醫書,惜都是只有病例,再無多話。」許巡說著嘆了口氣,蕭寫意更是臉色刷白,听許巡這意思,鳳琪的病情要是到了最後,根本連救治的機會都沒有,就像那個漁夫娘子,那是一點耽擱都沒有。
停頓片刻,許巡接著往下說道︰「資料和實例都沒有,老朽再想研究,也是無從下手,只得把這事放下,誰知到了二十年前,又讓老朽給踫到一例,而且還是病初期的。」
「那是老朽老家的鄰居,姓林,是個聰明孩子,十六歲就中了秀才,家人便給說了一門親事,說的是個鄉紳家的女兒,兩家算是門當戶對。新媳婦過門兩個月就有了身孕,把林家給高興的,要知道,他們家已經是三代單傳了,每代都是年過三十方得一子,都說這回是祖上燒了高香。」
「誰知林秀才的娘子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突然暈了一回,雖然時間不長,很快就醒了過來,林家還是不敢怠慢,就來請了老朽。老朽到了林家,一診脈就暗叫不好,這個脈相,和當年那個漁夫娘子的,頗有幾乎相似。老朽把情況給林家人說了,其他人還沒說話,林秀才就跪了下來,求老朽一定要救他娘子。老朽應了下來,也說了實話,只能試試看,不敢保證結果。」
「那天之後,老朽每隔三天就給林秀才的娘子診回脈,還不斷調整方子,看起來像是有些效果,因為從懷孕五個月到八個月,她就作過兩次,情況還不嚴重,老朽心想,這個病也不是沒救,那個漁夫娘子,就是前面沒有治療,這才耽擱了。誰知有天夜里,林家半夜來敲來敲老朽的門,說他們少女乃女乃不行了,老朽大為震驚,白天診脈都很穩定,怎麼晚上就這麼厲害了。」
「等老朽到了林家,什麼搶救都來不及了,林家娘子已經去了,老朽模著孩子還有氣息,征得林家人的同意,剖月復給取了出來,是個五斤多的小子,林秀才抱著兒子,哭得差點背過氣去。老朽去年回老家,還見著那孩子了,長得白白淨淨,跟他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都已經成親了。老朽听說,林家娘子去了以後,林秀才也沒心思讀書了,成天在家帶孩子,後來就是帶孫子。」
听到這里,蕭寫意突然就想到前世鳳琪臨終前把秋宸托付給他的情形了。說實話,蕭寫意並沒有林秀才那樣的胸襟,妻子去了,還能把她留下的孩子照顧地這麼好。
當時,他抱著秋宸,心里的想法非常復雜,他對秋宸,其實是又愛又恨,如果沒有他,鳳琪根本就不會死。沒等蕭寫意弄清楚自己的心思,孩子就跟著鳳琪走了,留下的,自然是無盡的思念。
蕭寫意還在進行自我反省,如果前世的秋宸活了下來,他會不會將鳳琪的死遷怒于他。沉默多時的楚沐羽就說話了,「前輩,听你說了林家娘子的情形,晚輩倒是有個想法。」
「你說說看。」許巡之前就跟楚沐羽合作過,對他印象不錯,是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
「根據前輩的說法,這個病是壓不住的,就是脈相看著平和,也會突然作,讓人措手不及。」
听聞楚沐羽總結了他先前兩次遭遇的結果,許巡點頭道︰「是這樣的,沒錯。」
「由此以看出,我們的想法有誤。」楚沐羽接著又道︰「我們一直試圖保住皇後和皇子到足月臨盆,是越到後期,病作越厲害,很容易就功虧于潰,就像那個林家娘子,她的孩子其實都能活了,卻是母親死後才剖出來的,要是稍微早點就動手,她的命說不定也能保住。」
「小家伙,你怎麼想到這點的?」許巡有點意外,他在十年前遇到第三個病人的時候,就是楚沐羽這樣的想法,盡量穩住病情,穩到孩子生下來能活了就趕緊弄出來。
「晚輩還在鹿城的時候,見過師父為難產的婦人剖月復取子,最後母子均安。」要不是有薛神醫的先例,楚沐羽真不敢這麼想,對皇後和皇子動刀子,這不是小事。
「許先生,第三個病人怎麼樣了?」蕭寫意听得清楚,楚沐羽說薛君臨剖月復為人取子,最後的結果是母子均安,許巡呢,他遇到的第三個病人,是不是也是這樣。
許巡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十年前,淮陽太守施林帶著正君求上門來,老朽診出病情就有了決斷,先用藥穩著,七個月以後找到合適的時機就動刀,他們也同意了。」
「結果呢,你倒是說啊。」蕭寫意現,除了當大夫,許巡還有當說書先生的天賦。
「施家正君身體不好,孩子育也差,一直拖到七個多月快要八個月的時候,老朽還不敢下手,就怕孩子生下來活不了,但是施正君當時作了一次厲害的,差點就沒救回來,施林等不及了,催著老朽動了手,結果孩子剛抱出來,大人就不行了,孩子不足月,也弱得很,听說只養了兩歲多。」
「敢情你說了半天,就是一個都沒救活?」蕭寫意雙眼圓瞪,他听了這麼久,是為了什麼呢。
「林秀才的兒子活了。」許巡不動聲色地反駁了蕭寫意,繼而解釋道︰「老朽的意思是,皇後的病情極為凶險,要想母子均安,半點意外都出不得,否則就是誰在這里,也是沒用的。」
楚沐羽也補充道︰「我師父說過,剖月復取子,首要前提就是孕婦或者孕夫身體良好,不然動了刀子,就是留子去母,他那次敢下手,也是因為那婦人是胎兒養得太大,其他並無病癥。」
蕭寫意長出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依你們看,皇後的身體能動刀?」
季萌已經半天沒有出聲了,听了蕭寫意的話更是倒吸一口涼氣,許巡和楚沐羽的膽子什麼做的,在皇後的肚子上動刀,剖月復把皇子取出來,虧他們想得出來,真是不要命了。
楚沐羽看了許巡一眼,答道︰「就目前看來,成敗五五開,後續有待觀察。」鳳琪的體質本身,還是很好的,又常年習武,只要接下來這段時間病情不再作,成功的幾率會更高。
蕭寫意明白,楚沐羽所謂的「五五開」,是在鳳琪的病情得到有效控制,沒有嚴重作的情況下,如果出現許巡說的漁夫娘子、林家娘子那種狀況,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沒辦法。
唯一能讓蕭寫意感到安慰的就是,根據楚沐羽和季萌這幾天的研究統計,那種要人命的大作,一般是在七個月以後才會出現,在那之前,都是藥物控的,出現意外的幾率很低。
蕭寫意算過了,鳳琪是六月中旬懷上孩子的,過了正月十五就有七個月了,他就是拼著孩子保不住,也要讓許巡在正月之內,把孩子給弄出來,再拖下去,鳳琪沒事他都會被嚇死。
許巡听了蕭寫意的說法表示,正月下旬給鳳琪剖月復問題不大,這個孩子育好,比龍鳳胎要強得多,七個多月出來,應該以養活,倒是鳳琪,這段時間一定要養好,來不得半點意外。
治療方案已經出來,蕭寫意就把許巡他們打下去做準備了。為了便于救治,蕭寫意把丹陽和秋然從鳳琪的寢宮挪了出來,挪到東配殿,他們的屋子騰給了輪流值守的太醫。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鳳琪,他沒問別的,就問蕭寫意怎麼眼看就要過年了,還把孩子們挪了出去,兩個小鬼舍不得走,就跑來問他,不過都沒鬧,乖乖的讓他看了很心疼。
其實,丹陽和秋然搬到東配殿是鳳琪懷上孩子的時候就決定了的,房間也給他們收拾布置好了,不過當時說的不是現在搬,而是明年春天,等小弟弟生下來以後再搬。
兩個孩子都很懂事,認為自己是哥哥姐姐,不跟弟弟爭住的地方,是弟弟還沒出生,他們就要搬走,難免有些委屈,鳳琪一手拉著一個,安撫了好半天,龍鳳胎才重新露出笑顏。
「懷瑾,你別擔心,雪兒和秋然那邊,朕跟他們說就是。」蕭寫意動作太快,都沒來得及向龍鳳胎解釋,不過他相信,只要他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兩個孩子是不會有意見的。
「陛下,許先生是怎麼跟你說的?」等了這麼幾天,蕭寫意終于等到鳳琪問他這個問題。
他沒有隱瞞,如實說了,還讓鳳琪不要害怕,他會一直陪著他的。鳳琪聞言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方道︰「陛下,如果臣真有什麼意外,請你不要恨秋宸,這不是他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兩更,先貼一章上來,下一章老時間,o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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