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梧桐苑內秋茗依然規規矩矩的跪著,正屋里早就掌起了燈,燈光從蟬翼紗窗紗上透出來,打在外頭,形成一層暈黃的色澤。
過了戌時,綠珠出來遣散所有的丫鬟婆子回後罩房休息,過來攙起秋茗︰「夫人讓姐姐回屋里說話。」
秋茗打起精神站了起來,身子還是不爭氣的歪了一下。
綠珠眼尖,半攙半抱著她進了正屋。
東次間內,三娘親手沏了熱茶擺在羅漢床的矮案上,見二人進來,指了床邊的錦杌︰「趕緊扶她坐下。」親手遞了杯茶讓她喝下,又遞了手爐過去,「給,好好暖暖。」瞧著秋茗發白的小臉,還有些僵直的身子,心疼道,「真是委屈你了,咱們院子里別有用心的人多,怕有人起疑,只能挨到往日休息的時辰才遣散丫鬟們讓你過來。」
秋茗揚起臉,眼神痛苦中帶著幾分自責︰「能為夫人盡一份心力,怎麼能算委屈呢,可惜奴婢沒有能力早些洞察莫姨娘的歹心,要不然小主子爺不會……」
三娘心中一慟,強自忍住,反而笑著安慰她︰「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瞧她兩條腿還是有些不自然,便讓綠綈拿了條小褥子過來搭在她腿上,邊整理邊角邊說,「我今日既然發話說讓你跪三天,明日後日還是要辛苦你了。不過,早晚天冷,未免日後落下什麼不好的毛病,你就帶上這副羊毛護膝吧,多少能擋去些風寒。」
說著,三娘就從羅漢床床角拿過一個小包裹,層層打開,是雙上好的羊皮護膝,翻過來的里子絨絨的毛色一看就是上品。
秋茗慌忙推辭︰「這可是夫人用老太太給的陪嫁做的,奴婢不敢僭越,還請夫人收回。大不了奴婢多穿些厚實的棉褲,撐一撐總能過去的。」
三娘一把把護膝塞到秋茗手里,假意嗔道︰「什麼時候添了這麼些婆婆媽媽的毛病,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抬頭見鄒媽媽出來,笑道,「琪哥兒睡著了?」
「睡著了。」鄒媽媽臉上添了一抹笑,「跟老爺小時候一樣,挨著枕頭就睡,可沉了。」目光落在秋茗身上。臉上略有些不忍。
三娘也隨著收回目光到秋茗身上,暗嘆口氣,若不是法真師傅聞到莫姨娘身上傳出的不同尋常的香氣,她是怎麼也想不到莫姨娘居然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怎麼說她們也曾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從法真師傅那里知道香有蹊蹺後,三娘沒有瞞身邊這幾個人,還是秋茗自動請纓,才有了早上那一幕戲。
「綠珠和秋茗回去睡吧。」三娘笑著吩咐道,「鄒媽媽先留一步,我有些話想要問媽媽。」
了綠綈去抱被褥過來,綠珠攙扶著緩過來勁兒的秋茗回了鹿頂房子。
「鄒媽媽,請坐。」三娘指了秋茗剛剛做過的錦杌,笑道。「太夫人給了我一份田莊地契,說是先太夫人給兩位太姨娘備老的,這份田莊正好在鄒管事管著的那片田莊中,所以我才想問問,是否真有此事?」
鄒媽媽一震,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來︰「夫人是說先太夫人?」
三娘能理解。據裴澄所說鄒媽媽年輕時性子頗直,就是因看不慣先太夫人對幾位無所出的太姨娘打壓的打壓,遷移的遷移,其中更有一位對鄒媽媽曾有大恩的姨娘,因為延醫遲誤一命嗚呼。讓鄒媽媽心灰意冷,在裴澄還未成年的時候就自動提出要去莊子上守著,如今听聞先太夫人居然對幾位太姨娘還留有田莊。怎麼會不驚訝?
三娘把手邊一個小匣子打開,拿出那份地契遞給鄒媽媽︰「您瞧瞧,可有這個地方?」
鄒媽媽手一抖,顫顫的拿住那份地契,起身湊近牆角宮燈,細細看了會兒,忽然漏出些笑聲。
三娘知道這份地契定是真的了,裝作沒有瞧見鄒媽媽揚手在臉上胡亂擦拭的動作,笑道︰「太夫人的意思是,既然要分府,也要問過幾位太姨娘的意思,是想繼續把這份地契讓鄒管事經手,還是另有想頭?」
「夫人的意思是先太夫人留下的這份地契,幾位太姨娘都是知道的?」鄒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冽起來,轉身面向三娘,還顯得有些濕的面龐和發陰的眼神極為不搭,「先太夫人根本就沒有瞞著她們?」
三娘與她對視著點點頭。
鄒媽媽的臉一下子陰沉如水。
三娘就嘆了口氣,被自己誠心護著這麼多年的人瞞騙了這麼久的時間,任誰都會有些心底發涼︰「鄒媽媽,這件事怕是要借您的口去問一問了。如今那里只有一位太姨娘,要如何也簡單,鄒媽媽日後也不用太費心了。」
「老奴……」鄒媽媽剛出口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只望著三娘,「夫人剛剛說到分府,不知何時開始?」
听鄒媽媽問的話,似乎早就知道府里有分家的打算了,也不知是從哪里得知的。可是這話就有些僭越了,不過,三娘卻並沒有瞞她︰「過了三月三,族里的耆老都會過來。」
「那好。」鄒媽媽拋下兩個字就要抱了匣子出去。
瞧著鄒媽媽忽然顯得佝僂的身子,三娘鼻子一酸︰「鄒媽媽請留步。」見她轉過身來,柔和一笑,「二老爺的意思,鄒媽媽就跟著我們一起去府外住,您以後就留在新府養老,這里過去的一切都跟咱們沒有關系了。」
言下之意就是勸鄒媽媽想開些,總歸要離開了,何必再計較以往的事情呢!
鄒媽媽眼中微暖,緊抱著匣子的手松了松。
三天後,三娘從辛荷和仇姨娘派來傳信的人那里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後因果︰裴澄曾經把迷迭香賞給過邱姨娘和劉姨娘、木姨娘,劉姨娘是青樓出身,身子早不適合生育,偶爾點少許迷迭香也是為了助情,而賞給邱姨娘、木姨娘則純粹是不想讓這二人留下裴家骨血。
怪就怪在莫姨娘沒有向這三人借香,而是找的三夫人。
仇姨娘說三夫人和莫姨娘、兩位太姨娘聯手,打著麥姨娘的幌子,在二房中制造了不少事端,比如三娘新婚之夜的湖邊失足,大業坊別院的被騙……
三娘一句句听在耳中,臉色卻越發沉靜,原來二房中隱藏最深的不是太子或者二皇子的人,卻只是一個和三房聯手要搞垮二房的莫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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