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我們回家吧
「不要扔下我。」
檌零開車回家的時候，優姬就已經在車上睡著了。她好像很累，坐上車之後就沒了精神。把她抱上床之後，她還是宛如八爪章魚一般緊緊地抱住他，絲毫都不敢放松。他想要扳開她的手的時候，她嘟囔兩聲，仿佛在抗議著，這讓他不再勉強，也在優姬的小床上躺了下來。
看著她因為睡熟，微微發紅的小臉，檌零的手忍不住撫了上去。手從臉蛋上移，模到她眼袋下方，輕輕地幫她揉起因為昨晚失眠而留下的淡淡黑眼圈。
「真是笨蛋。」揉完黑眼圈，他輕輕地模了模她光潔的額頭，把她略微凌亂的黑發拂到一邊，檌零陷入了沉思。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子說過的。
「不要扔下我，哥哥。」那次她在他的背後追趕著，一邊追一邊哭，幾次摔倒在地上，把膝蓋摔得鮮血淋灕，也沒有停止對他的追趕。
但是那個時候，他還是扔下了她。
年少時候的恨意，無法抒發，只能通過不斷地懲罰優姬與自己，才能獲得心靈上的慰藉。
听著她沉穩的呼吸聲，他的記憶回到了在母親與父親安葬的那一天。
那天，天空落著蒙蒙小雨，那漫天蓋地的雨霧，仿佛在訴說著他的心情，哀戚、悲傷。
「少爺，雨越來越大了，不如我現在送你回去吧？」忠實的老僕人查爾德在他身後為他默默地撐著傘，看著他仍然無打算離開的模樣，一臉心疼。老爺現在已經哀傷到無法出門，今天的喪事只有少爺一個人在撐場。他知道，那些來道別的人始終會忘掉今天的哀傷，只有少爺，必須要承受這一輩子的哀痛。
一時之間去了兩個自己最親的人，小少爺一定難過地不知所措了吧。自那日火場的嚎啕大哭之後，他就沒有見過小少爺再流過一滴眼淚。就好像把所有的悲傷都隱藏起來。他多想跟少爺說不必這樣，沒有必要強忍著自己的哀傷。
但是，他也說不出口。
「查爾德爺爺，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里呆一下，可以嗎？」檌零的聲音低沉得完全沒有了活力，他跳動的心，仿佛已經隨著墓碑之下那兩個人而去了。
「……我明白了。如果少爺你覺得夠了，就打電話讓我來接你。」查爾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尊重檌零的決定。
「謝謝你，查爾德爺爺。」
查爾德離去之後，檌零走到墓碑前面，撫模著上面的黑白照片，強忍著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
他好想母親，好想父親。想父親在教他書法的模樣，想母親溫柔地喊他來吃小酥餅的情景，只要是關于他們的任何記憶，現在都不斷的在他腦中回放。
神啊！只要他們能夠活過來，他做什麼也願意。但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低聲哭泣的他，良久才發現自己的身後站了個人。這是個年輕的女人，也是自己見過一面之後無法忘記的女人。她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撐著傘，一臉悲傷地看著她。
「你來干什麼！滾！」哀傷的感情在看到了這個女人之後，立即變成了憤怒。對的，她就是所有的源頭，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一切都不會發生。她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她不死，為什麼她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上帝會這麼不公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女人在檌零憤怒的目光下，後退了兩步，之後一直都在重復著這句話，仿佛她已經找不出別的話語來表達她的心情。
「對不起能讓我媽媽活過來嗎？對不起能讓父親活過來嗎？」他憤怒地向前，雙目盛滿怒火。她來這里做什麼？
「我知道不能，但是——」她已經找不到其他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歉意了啊！
「是的，你不能，就算你死了，你也不能補償！」檌零聲嘶力竭地喊完，掉頭就跑出了墓地。
他太激動了，從墓地沖出來的時候，完全沒有看到一輛快速開過來的車輛。
直到車的鳴聲響起，他才如夢初醒。但是，腳下卻移動不了半步，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楮。
撞擊將他沖到地上，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
睜開眼楮，只見在上一分鐘之前還在不斷地跟著他道歉的女人，此刻雙手緊緊地摟抱著他，看到他睜開了眼楮，呼了口氣，嘴角慢慢地流下血來。
「喂……」檌零覺得自己的喉嚨被卡住了一樣，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救他？
他迷茫地看了一後，目光掠到不遠處的草地，嬰孩那猛然爆發出來的哭泣聲，把他的神經都揪緊了。
「求求你……照顧我的女兒……你要恨就恨我吧，求求你……不要去恨優姬……」女人的嘴角不斷地流出血來，地面上蔓延出來的血水，讓他全身都顫抖起來。
「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繼續承受我的恨意，你死了，你的女兒怎麼辦？」檌零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她，但是卻發現自己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看著自己已經染滿鮮血的手，驚懼一點點從心中涌起，寒意也從腳底涌起，將他的心都要吞噬了。
「……我……」女人艱難扭頭望向不遠處的嬰孩，眼里雖然難過，但是卻沒有顯露出半分後悔的意思。她顫抖著抬高了手，伸著手想要觸踫那似乎就近在眼前的女兒，但是，卻又是遠得自己都要看不清了。
那手，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
從醫院出來之後，檌零看到了查爾德一臉焦急地朝著他沖了過來。
「少爺！你有沒有受傷？」查爾德看到檌零的手包著繃帶，知道自己的發問都是多余的了。但是，看到檌零手上抱著的嬰孩，眼里更加震驚。
「少爺……」
嬰孩仿佛感受到了什麼不安，嚎啕大哭起來，晶瑩剔透的眼淚不斷地從她紫色的眼眸中流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是，她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什麼，停止了哭泣，然後好奇地仰頭向上看。
少年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到了她的臉上，眼里盡是哀傷。
「把我們帶回家吧，查爾德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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