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事兒,都抵不過事故。
俞亦珍這麼突然一發病,家庭戰斗就自動熄火兒了。
佔色顧不得自己剛撲過來的那一下,腳上鑽心的疼痛感,看著俞亦珍灰敗的臉,心急如焚地掏出了手機來撥打了120。剛挨了她一耳光的魯芒也嚇得快懵住了,不停替俞亦珍順著胸口,連帶說話的聲音里,都帶著一抹哭腔。
情形逆轉,剛才那茬兒就像跳過去了。就連魯有德那個銼人,也明顯地緊張了起來。
不過,依了他平時的為人與品行,佔色非常有理由相信,魯有德不願意俞亦珍出了什麼事兒,只是不想自己今天得到的一切富貴與榮華都再次歸為零。因為,他心里比誰都清楚,如果世上沒有了俞亦珍,他魯有德在佔色的面前,半毛錢的面子都不值……
佔色料得不錯。
一開始魯有德還以為俞亦珍為了阻止兩個女兒干仗,故意裝出來嚇她們的,可這會兒見到她目光渙散,兩個瞳孔在急劇的收縮,心里快要嚇死了。
她要一蹬腳去了,佔色還能管他麼?
就算還有魯芒,可她們兩姐妹的感情一向不太好,更何況剛才又徹底鬧掰了,他可不想明兒又回依蘭去過那窮日子,生活打回原型不說,還得招人笑話。
因此,他孝子般哭訴了起來。
「阿珍啊……阿珍……你可不能有事兒啊……你得撐住了啊……」
看著他的話劇臉,佔色更糟心了。
一咬牙,暗罵,人渣!
俞亦珍今年才50多歲,患有原發性高血壓十幾年了。都知道高血壓這個病不能根治,一般來說,從確診了病情開始,一輩子都得靠吃藥來控制血壓了。以前家庭條件不好,姓魯的又好吃酒玩樂,不務正業,又能分出多少錢來給俞亦珍養病?
因此這些年來,她在這上頭沒少吃苦頭。
去年,她再次因高血壓引發左心室肥大住院,好在那時候,佔色邊上學邊打工賺了一些錢,已經有了一點兒經濟能力,家庭條件才有了好轉。
而這一段時間,因為權少皇給她在醫院定點治療,一些控制得很好,沒有想到突然又發病了,而且一發病,就這麼厲害……
一想到這兒,再看到面色蒼白的老媽,佔色就後悔不已。
老媽之前來電話的時候,就說她的身體這幾天不太好,時不時覺得四肢無力,精神不振,胸口發悶,她知道這些都是高血壓患者的典型癥狀,可她在明知道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和魯芒去爭那點兒長短,惹得老媽病發。
早知如此,由著魯芒去說不就行了麼?這些年都習慣了,罵幾句又不少塊兒肉……
她越想越自責,眼圈兒就越紅,心里也就越內疚。
可人與人不一樣,有些人的良心從來沒有裝在胸膛里。在她為了俞亦珍的病檢討自己的時候,魯芒和魯有德對她的惱意卻更甚了。這丟在墨缸里染過的父女倆,覺得俞亦珍犯病都是佔色給害的,在等待120急救到來的時候,免不了又是對她一陣埋怨。
佔色心里惱恨,可看著俞亦珍的情況,不得不死死咬著唇,半聲兒都不吭。
而且。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今兒回來前原本打算要問的事情,也只能全部咽下去了。
等老媽好起來,再找機會問吧。
120來得很快。
在經過一番緊急救治之後,佔色在病房里見到了俞亦珍。
看著病床頭的電子血壓檢測儀,她望向那個掛著听診器的醫生,目光紅紅地問。
「醫生,我媽她情況怎麼樣?」
醫生轉過頭來,態度十分友好,面色稍稍有些沉重。
「現在血壓140/90mmhg,心律不齊。經過剛才檢查確認,左心衰竭,伴有心房顫動……」
這個醫生對俞亦珍的病情很熟悉,之前權少皇正是在這個醫院給她聯系的這位醫生。她看病吃藥也都從他的賬上走,不需要自己花錢。從她第一次來這兒治療開始,中間從來沒有間斷過。
當然,基于她的病情,今天發生這樣的情況,醫生並不吃驚,接著又說。
「你母親本來就有長期的高血壓史,因為之前有左心室肥大的問題,我一直在給她服用降壓片進行治療……」
在醫生的敘述里,佔色焦急了起來,忍不住插言。
「醫生,這個嚴重嗎?」
左心衰竭……其實她能猜測。
不過,有的時候,人的心理就是如此,想從醫生那里得到些安慰。
醫生頓了頓,看著她緊張不已的樣子,回答得比較巧妙。
「這個嘛……你母親的血壓問題一直控制得不錯。但是你知道的,人的血壓一升高,左心室的射血阻力肯定就會增加。而心髒在收縮的時候,左心室會把血液泵到主動脈,在這樣的長期負荷下,左心室會逐漸肥大,慢慢發展會左心衰,如果控制不好血壓,繼續下去,會發展為右心衰,還有可能變成慢性心力衰竭……」
慢性心力衰竭?
听著這種駭人的病名,佔色的眉頭蹙成了一團兒,心跳似乎也跟著醫生的語速加快了起來。頭腦‘嗡嗡’響了幾下,她直接問出了比較關注的問題——後續治療,以及病情的危險性。
面色凝重的想了想,醫生才坦言。
「我們現在進行的方案,是學術界最有效的治療方法。現在她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過往後主要還是靠控制和調節,要徹底治愈,難度很大。」
這麼說,就簡單明了了。
意思就是,暫時不會有危險,以後就說不定了。
佔色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了。她能理解在如今的醫患關系之下,這位醫生的保守性回答,畢竟這種事兒,誰都不敢拍板兒來說。
與醫生道了謝,她坐在俞亦珍的床邊,難過的盯住她。
「媽,對不起……」
俞亦珍眼圈兒一紅,搖了搖頭。
佔色知道她的意思,模了模她的手,「你現在好點兒了嗎?」
俞亦珍打著點滴,人現在是清醒著的。
沖她點了點頭,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幾秒,又轉頭看向床邊的魯芒和魯有德,一雙沒有神采的眼楮,更是灰暗不堪,聲音緩慢,「小ど,小芒……你們姐妹倆要好好的相處……媽……看不得你們吵架……」
佔色吸了一下鼻子,認真點頭,「媽,我知道了。」
魯芒瞄了她一眼,哼了哼,耷拉下眼皮,不吭聲兒。
「小芒!」俞亦珍嗔怪地低喝了一聲兒,像是動了怒,捂著胸口又氣緊了起來。事實上,俞亦珍是個明白人兒。兩個都是她自個養大的孩子,她能不知道這兩個姑娘的性格脾氣麼?如果不是魯芒把佔色給惹急眼了,她大多數時候都是會讓著魯芒的。
小ど是個乖孩子。
可……
她一想到往事,只能無奈地嘆了!
「小ど,你結婚了,是大人了。妹妹她還小不懂事,你多教教她,不要跟她計較。小芒,你也是……你的脾氣要改,姐姐對你咋樣兒,你心里清楚……記住媽的話,凡事莫比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不要去求……咳……」
俞亦珍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到這兒咳了一聲兒,面色又白了。
佔色眉頭皺著,瞧得心痛不已,趕緊替她順著氣,制止了她。
「媽,你不要說話了,先閉上眼楮休息一會兒。等你好起來了,再慢慢教育我們。」
見狀,魯有德與魯芒也暫時性的放下了心里的念頭,趕緊湊過來涎著臉地勸她睡覺,幾乎異口同聲地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不會再與佔色為難,一家人要和和氣氣的過日子。
俞亦珍眼楮有些浮腫,來回在三個人的臉上審視著,見大家都沒有了惱意,心里的不安也就慢慢坦然了下來。她愉快地點了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她性格軟弱,要的就是家和。
可她卻不知道,越是想和……越是和不了。
就在她睡過去半小時之後,魯芒就把佔色拉到了病房的外面。
「姐,今天那些話,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對你說話。不過……你也有不對,你說你給我介紹一個男人怎麼了?他又不是你的男人,你干嘛那麼別扭?哼,明明說不過我……還出手打我!」
說不過她?
佔色眯了眯眼楮,看著魯芒,心里堵著那團燥火還沒落下去。
「小芒,今天那些話,你到底啥意思?」
什麼破鞋?什麼18歲就如何?什麼她結婚前又如何?這些話,如果單單只是為了罵她臨時編造的,不會把時間都具體化……而且,老媽也不會那麼緊張。
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她想知道,可魯芒卻明顯有了退縮之意。迎著佔色厲色的目光,她小心翼翼的絞了一下衣角兒,沒再敢抬眼與她對視,語氣里支支吾吾。
「沒什麼意思……我就是……尋思著,怎麼氣氣你……」
「真的?」佔色明顯不信。
魯芒的性格如名字,一見她窮追不舍的問,圓不上謊的她立馬就沖她急眼兒了。怒氣沖沖地盯著她,剛才緩和下來的聲音,立馬就提高了八度。
「 !不是蒸的,難道還有煮的?佔小ど,你沒有吃錯藥吧?我都說了沒有那回事兒了,你是急著把髒水往自個兒頭上潑,還是不服氣,想找我干仗啊?」
見到魯芒一副挑刺著要干架的樣子,又偏頭看了一下緊閉著的病房門,佔色害怕吵醒了俞亦珍導致病情加重,即便明知道她在撒謊,卻也不得不妥協了下來。
撐了一下太陽穴,她瞄著魯芒,語氣沉了下來。
「行!咱們不說這個。你小聲點兒,不要吵醒了媽。」
諷刺的冷哼了一下,魯芒這樣的姑娘涉世未深,性子浮躁,一見自個兒佔了便宜,不僅不知道收斂,小尾巴反倒還翹起來了。
「姐,我吧,真的很想知道,你為啥就不願意給我介紹我姐夫的堂哥呢?」
佔色睨著她,靜默了好幾秒,才壓抑著心里的煩躁,語氣平和的告訴她。
「嚴戰他不適合你。」
嚴戰?原來他叫嚴戰?
胸腔里蕩了一下,魯芒的腦海里,頓時浮現起了今兒看見的嚴戰那張俊朗的臉孔,激動得音調都提高了不少。
「不合適?你可又來了。姐,你說說,到底哪里不適合了?只要他是男人,我是女人,那我跟他就能適合。哼,說來說去,要不然就是你對她上了心,要不然就是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妹妹。有哪個做大姐的像你這麼自私的?」
「小芒!」佔色壓著嗓子低喝一下,阻止了她,「會不會小聲點?」
魯芒哼了哼,不悅地別過頭去。
盯著她一雙發亮的眼楮,佔色又怎麼會看不清她那點小心思?
拉著她坐在休息椅上,她一只手搭在魯芒的肩膀上,目光里多了些嚴厲。
「小芒,媽都住院了,你覺得這時候再說這個……合適麼?」
她的意思很明顯,不想再與魯芒爭吵,可魯芒對于她的迂回政策壓根兒就理解,更不為其所動。雖然剛才俞亦珍發病的時候,她心里嚇得不行了。但一听到醫生說已經控制住了,就再沒有半點兒擔憂的心思了。
在她看來,她老媽這個病拖了這麼多年了,每次都這樣,也沒哪次真死掉了,不過就是在醫院里折騰折騰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想著,她盯著佔色,目光里的怒意,就又濃重了幾分。
「姐,你會不會太過分了?」
她太過分?
要不是老媽在里面躺著,佔色絕對不想再與她浪費口舌了。
可,哪怕心里堵得慌,她卻也只能壓著嗓子苦笑。
「魯芒,在雞蛋里挑骨頭的人,從來就不是來吃雞蛋的。」
被她這麼一嗤,魯芒直接就燥了。
另看她已經過了叛逆的年紀,可她叛逆的性子,卻一直保留著。佔色越是拒絕,她越是覺得里面有貓膩,越是覺得這個姐姐就是不想她好。
「佔小ど,你少夾槍帶棒的諷刺我了,行不?在我面前賣弄什麼呢?哦,指著我听不懂是吧?是,我是不如你有文化,不如你漂亮。不過,你憑良心說,難道我魯芒真的就不漂亮嗎?」
不漂亮嗎?
佔色很想說——是!
在她看來,漂亮這個概念不僅僅在于外在。
有一個漂亮的五官,只是有了物質體現的表面,只能說軀殼漂亮了。而一個真正漂亮的女人,應該是一種由內而外的美麗精神。
不過,為了不干仗,她這些話只能忍在心里。
這個妹妹,差不多被魯有德給毀了。
都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其實成因也有後天的養成。性格,秉性也,魯芒雖然與她同一個媽生的,可因了有一個魯有德那樣的親生父親,在他長期的精神燻陶之下,魯芒的性子刁鑽任性,虛榮貪婪,尖酸刻薄,與魯有德一樣一樣的,一輩子都習慣了把自己內心的不滿足,指責成為別人對他們的吝嗇。
卻不知道,別人從來不欠他們的。
盯著天花板上的燈,佔色腦子走神的尋思著,不再吭聲兒了。
與魯芒說話,太影響心情。
哪料,正在等待她回答的魯芒,見她沉默著愛搭不理的樣子,更是氣急攻心了。咬了一下牙齒,她好像是忍無可忍了,模了模被她打過似乎還在火辣辣吃痛的臉,她突地雙手叉腰,語氣再次不客氣了起來。
「姐,你當真要做得這麼絕是吧?!我就是喜歡嚴戰,就要喜歡,怎麼樣?!」
佔色心里一窒,猛地抬頭,瞪向她。
「魯芒,你要發瘋就去,沒有攔你。但是現在,麻煩你小聲點……」
正想讓她不要吵醒了病房里的老媽,佔色的目光微微一轉,就看到了走廊不遠處,大約就在十步開外靜靜站立的嚴戰。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身上換了一套淺色的休閑裝,雙手悠閑地插在褲兜兒里,內斂的目光帶著一抹深藏不露的光芒,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嚴戰確實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不管他多麼低調,都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並沒有怎麼特意去打扮,就那麼隨意地往那兒一站,卻有著一種無法描摹的氣場,帶動著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愣了愣,佔色想到剛才兩姐妹爭論的事兒,略略有些尷尬,閉嘴不吭聲兒了。
可魯芒吃驚的聲音,隨即就響在了耳邊。
「嚴哥——?」
抽氣著喊完,她又來推佔色,「姐,嚴哥來了?」
又乖乖的喊了聲兒‘姐’,她話里的意思很明顯。嚴戰人都來了,擇日不如撞日,趕緊地給她介紹一下,她才好上去與人家搭訕。雖說魯芒的性格魯莽,可到底她也是一個姑娘,怎麼著也得矜持一下,讓她自己當著嚴戰的面兒,再說一次肯定會不好意思。
佔色自然領悟了她的意思,卻不想做她的槍。
不過麼,基于之前嚴戰的‘相助’,她還是友好地點了點頭,微笑著問他。
「嚴總,好巧!你也來看病?」
嚴戰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蛋兒。在她暖陽般的微笑里,他晃神了一下,才慢慢地噙著笑意走了過來。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關切地柔聲問。
「你的腳,好些了?」
不提還覺得沒事兒,一提起來,佔色這才發現腳踝處都痛得快要麻木了。剛才跟著120下樓,上樓,雖然沒有走太多的路,可也是好一番折騰。當時有事情專注著不覺得痛,現在稍稍活動一下,只覺得那只腳,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呼!
她吁了一口氣。
這些事兒,她自然沒有必要告訴嚴戰。
「嗯,我好多了。謝謝嚴總關心。」
嚴戰微笑著站在她面前,突然話鋒一轉,「你為什麼不願意?」
沒跟上他的節奏,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佔色稍稍一愣,「什麼啊?」
嚴戰抿著嘴,低頭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從兜兒里抽出一只手來,動作親昵又自然地模向了她的頭頂。
佔色嚇了一跳,忙不迭地低頭想要躲過,卻听得他在頭頂上淺笑。
「別動!你頭上有一個東西。」
額!純粹誤會?
佔色的臉蛋兒紅了紅,不好意思地抬頭,果然見到他的手指上捻著一根白色的線類物質。也不知道它啥時候跑到頭上去的,害得她誤以為人家要輕薄她呢,鬧了一個大笑話。
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她正想開口道謝,不料嚴戰卻再次出聲兒了。
「你妹妹求你的事兒。」
男人的話,無疑又是一次極大的神轉折,直接跳到了她之前的問題。
到了這會兒,佔色覺得,要說嚴戰他不姓權,打死她都不相信。這個男人不僅長得像權家人,就那種說話的方式都特別有權氏風格。他們習慣性在與人聊天的時候,把別人的思維帶入自己的軌道,也很有語言魅力,極容易就把人的思維打斷,然後讓人情不自禁就跟上了他的節奏和邏輯。
這樣的男人,太不好對付了。
好在,她與他無仇。
抿了抿唇,佔色看了看杵在邊兒上急得直沖她說拜托使眼神兒的魯芒,無奈地笑著惋惜地輕嘆。
「嚴總以為呢?我妹妹還小。更何況,她與嚴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姐——」她的回答,氣得魯芒真急眼兒了,「我20歲了!」
听著他們兩個人討論的明明就是自己的事兒,可魯芒感覺卻像與自己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而且自始自終,那個嚴戰半眼都沒有瞧她,目光就像釘子般釘在了佔色的臉上,那種滋味兒,確實不太好受。
而這會兒,嚴戰既然主動提出來,她覺得自個兒有戲了,更是恨不得給佔色跪了。
不過,佔色自然不會像她那麼單純。
嚴戰這樣的男人,問這樣的話,又怎麼會是那麼單純的意思?
惱恨魯芒完全看不懂別人的眉眼顏色,她覺得有一個這樣的妹子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一時間,她真有一種恨不得掐死魯芒的念頭。
「小芒,你先進去看看媽!」
「我不!」與她一樣,魯芒也恨不得掐死她,直眉愣神的全是憤憤不平,「嚴哥剛剛過來,你干嘛就要支我走?!哼,我看是你自己沒安好心吧?」
在魯芒的吼聲里,眼看火焰又要點燃,嚴戰卻突地笑著開了口。
「佔色,你要真對我沒安好心,我會很開心。呵,還有,我想解釋一下,我剛才那麼問,是因為我很想知道……你拒絕的原因,會不會有那麼一點,是因為我。與這位小姐沒有半點關系。」
這句話太直接了,佔色的小臉兒,頓時僵掉了一半。
嚴戰……他什麼意思?
走廊里,有風吹過,三個人僵在原地,氣氛一時凝滯了。
嚴戰的話無疑點中了魯芒的死穴,她的臉色在他話音落下里,就豐富多彩了起來。她本以為嚴戰會那麼問,是對她有那麼點兒意思呢,可沒想到他竟會當著她的面兒直接說明,他只是在乎佔色拒絕她的原因,與她魯芒半點關系都沒有。
這……也太打擊她的自尊心了。
年齡小的姑娘,總是容易沖動。魯芒這會兒心火直撩,顧不得自家的壞脾氣會暴露在嚴戰的面前了,憋屈地蹶著嘴兒站起身來,憤恨地看著佔色。
「姐,你行啊,背著我姐夫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你等著瞧吧!」
說完這話,她甩了手,轉身進了病房。
佔色听著房門的‘呯’聲響,無奈地抬頭笑了。
「嚴總,你故意害我。」
嚴戰也笑,低頭看她,目光清朗,笑容也格外明亮,「我替你出氣不好?」
看著他俊逸清朗的笑容,佔色稍稍愣了一下。
老實說,嚴戰其實經常笑。可她卻是頭一回發現他這樣出自內心的笑意。然而,雖然他笑得很真誠,很朋友,很有男人味兒,但一天‘踫’上兩次的頻率,已經讓她心里有了危機感,不願意再與他產生任何曖昧的因子了。
咽了咽口水,她挪了一下受傷的腳踝,似笑非笑地岔開了話。
「嚴總到醫院來,是看病的?」
「不,我看知己!」
嚴戰淺笑著回答得特別順溜兒,說完,他伸手松了一下襯衣的扣子,提提褲腿兒,就端正地坐在了她的旁邊,低下頭,目光垂下,盯上了她的腳脖子。
「佔色,你的腳好像有點腫,你現在需要看醫生。」
「沒事兒,我等會回去擦藥。」
「我現在帶你去。」
「嚴總,真的不用了。等會兒少皇過來,會帶我去。」
幾句不疾不徐的話下來,兩個人互看一眼,突地就沉默了。
其實,佔色到家就遇到了俞亦珍發病,然後又飛快地到了醫院,接著又被魯芒給纏上了,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打過電話給權少皇。一來因為這是上班時間,她不想影響他的正常工作,二來因為權少皇不喜歡見到魯有德,她也不想招他膈應,且自個兒能解決的事情,就自己解決,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嚴戰皺著眉頭,看著佔色白皙的面頰上那一抹堅持,心里某一個角落就那麼揪了一下,如同觸及了靈魂般,生痛。
剛才魯芒對著佔色什麼態度,他可全都瞧見了。
可以想象,在她過去的那些年月里,她那個妹妹都是怎麼欺負她的。也可以聯想到,她的家庭,她的繼父,她無能的繼母,又給她吃了多少的苦頭。
然而,就是這樣的生存環境,卻養出了她那樣好的性子。
不得不說,匪夷所思!
至少,相較于他自己,她身上的正能量實在太多了。可是,不需要她開口,他卻知道,在這個女人雲淡風輕的笑容下面,其實有著一顆極為脆弱的心。
偏偏這種脆弱與他一樣,被堅強與固執包得極緊,不願意讓任何人瞧見。
此時此刻,或者正如她說過的‘同病相憐’,他突然有點兒心酸。
為她,也為自己。
「佔色,不要 了。守著醫院都不去看病,你當自己鐵做的?」
說到這里,他目光執著地閃過一抹灼熱,緊緊地抿了一下涼唇,沒有再給佔色拒絕的機會,蹲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大步走向了走廊另一頭的電梯口。
突地離地而起,佔色又是心驚,又是滿身不自在。可男人就是男人,那力道就是與女人不同。她在使出了吃女乃的勁兒都掙扎不開以後,就自動消停了。她不想在醫院這種地方別別扭扭地折騰或者喊叫,搞得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
就當是她的朋友或者權少皇的堂兄好了!
這麼想著,靜默了一下,她的眉心松開了,轉換性地玩笑著揶揄。
「嚴總,看不出來,你還真是一個婦女之友。」
「呵呵……」
輕笑了一下,嚴戰低頭,目光落在佔色精致的眉眼之間,「佔色,你如果不想我跑到你家里去給你做妹夫,就叫我的名字……嚴戰。」
額?
這算什麼?
佔色作死都想不到這個男人會這樣說。
蹙了一下眉頭,她不太敢相信地問,「你這是在威脅我?」
嚴戰好笑地看著她,腳下不停,攬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才沉著嗓子說,「就當是……吧?」
「我相信!」佔色說得斬釘截鐵。
她的話題太跳轉,這回換嚴戰一愣,「相信什麼?」
「相信你能干得出來。」抬著頭去瞅他,佔色為了避免與他有更親密的肢體接觸,手指拉著他的衣袖,支出些距離來。
嚴戰呵呵一笑,垂下眼皮。
「你了解我,我的目標是你。為了有機會接近你,或許會忍不住做你的妹夫。」
目標是她?
佔色心里激靈一下,望向他深邃的眸子。
當然,她並不吃驚。
她是一句心理學者,如果說,這個一而再,再而三來接近他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她都不知道,那麼,只能說她就真的太傻了。
是的,如果以前只是存有懷疑,那麼在嚴戰今天為她揉腳的時候,她已經可以肯定這個男人對自己有點兒想法了。不過,她是已婚女人,對她有想法的男人太多,她從來不會去顧及別人,只當不知道就算了。
可,沒有想到……
嚴戰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他就這麼毫不避諱,毫不掩飾,毫不做作地告訴了她,他的目標一直就是她,反倒讓她有點兒措手不及的驚愕。
遲疑了一會兒,她微微眯眸,笑了。
「我以為你得找個借口,裝點兒下門面?」
嚴戰灼人的視線,專注地瞧著她的小臉兒,按下了電梯的數字鍵,在電梯下行時的細微震動里,他的眸底爍爍有神,聲音沉穩得仿佛扎根在土壤里幾萬年的磐石。
「佔色,在你面前玩那種雕蟲小技,沒有意義。你說過,咱們是一類人。」
大概,這就是嚴戰的高明之處了。
玩心計的人,自然最懂人的心計。在佔色這樣的聰明女人面前,遮遮掩掩的欲蓋彌彰,找些上不得台面的借口,反而不如直接挑明了容易得到她的尊重。
喜歡一個人沒錯,她能理解。不能成為愛人,還可以做朋友。
如果喜歡一個人還褻瀆那份喜歡才是錯,她會更加與他拉開距離。
而他相當清楚,他現在有機會要得到的,無外乎就是一份朋友的情誼。
尷尬了一下,電梯里的空氣,有點兒潮濕。
兩個人的靜謐環境,這樣的摟抱方式,多少會滋生出不一樣的情緒來。
沉寂了兩秒,佔色涼了眸子,語氣沉了幾分。
「嚴總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可惜——」
「嚴戰。」不等她說完,嚴戰就出聲糾正了她。涼薄的唇邊,勾勒出一抹淺笑的弧度,眉頭卻在此刻挑了起來。
「佔色,你信不信?權少皇他或許愛她,但他絕對不如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一如我自己。」
佔色微微勾唇,滿臉不自在,「你錯了,他或許並不愛我。」
「呵呵……」
嚴戰淺笑聲未落,‘叮’的一聲兒,電梯到了。
揚了一下眉梢,嚴戰抱著她正想邁出去,門口卻幾個高大的男人給堵住了——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一張如同魑魅的陰冷面孔上,薄唇緊抿著,目光尖利得仿佛淬上了北極冰川上萬年不化的寒冷,冷得嗤心蝕骨,氣勢狂烈逼人。
可最駭人的是,他偏偏用了一種極平靜的姿態靜立在那里,將渾身上下的威嚴與壓迫感,演繹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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