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說什麼?
她媽媽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雷擊一般在佔色的腦子里「嗡嗡」響著,思維擊得一片空白。心底深處,好像有一種什麼東西突然就破裂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如同紙片兒。
「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明白。」
她激動的語氣,讓權少皇頗為不安。
「佔小ど,你在家里等我回來接你,見面再說。」
靜靜地站在那里,佔色腦子空白得不知道怎麼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哽咽著對著早已經收線的電話,說了一個「好」字。
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里,看著這個空蕩蕩的房子,她的思緒紛飛如麻,糾結成了一團,耳朵邊上全是權少皇剛才說出來那些話,心窩子里一陣一陣酸楚。
怪不得!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會有那麼狠心的親媽。
現在有些事情,好像都明朗了。
而她也終于知道為什麼佔子書從18號樓出來就直接去了m國,甚至來不及給她短暫地告一個別了。在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怎麼樣的?當他認出18號樓的女人並不是唐心柔的時候,他萬里奔往m國是否還抱著一些僥幸心理,當他終于找到了那個已經過世二十年的女人,而她卻變成了一盒骨灰時,他是否後悔白白蹉跎了二十年的歲月,再一次見面竟成伊人永逝?
權少皇做事情向來速度很快。
幾乎就在他得到消息的同時,已經在為唐心柔的喪葬儀式開始準備了。籌備的人在殯儀館里布置好了靈堂,供親人吊唁。同時,也請了人去購買上好的墓地,一切就緒,只等佔子書帶骨灰歸來。
等權少皇的汽車開進錦山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佔色站在大門口,手里牽著渾然不知的小十三,母子兩個都換上了一身兒的黑白縞素。黑白相間的顏色,襯著她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肌膚,像是一朵受了風雨的白色山茶,哪怕這會兒還挺著一個大肚子,也憔悴得似乎隨時會被風吹走,格外讓人心酸。
權少皇下車過來,緊緊地摟了摟她,然後抱起小十三,牽著她的手再次上了車,一雙幽暗的眸子嚴肅而凝重,卻沒有多說一句話。
「我們這是去哪兒?!」佔色輕聲問。
「機場。」權少皇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輕輕「哦」了一聲兒,佔色的心鈍鈍地疼痛。
冷抿著唇角,權四爺緊握住她的手,給予她最大的力量和支撐。而小十三今兒似乎也特別懂事兒和乖巧,抿著小嘴巴將身體輕倚在她的身上,只拿一雙濕漉漉的大眼楮偷偷地打量她。
「額娘,你怎麼了?好像不開心。生十三的氣了嗎?」
弱弱地翹了下唇角,佔色勉強擠出一個笑來。
「乖,額娘沒事兒。」
忽悠好了兒子,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有事沒事。對于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母親,她曾經有過許多的幻想,卻沒有顛來倒去,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而且,第一次見面,她會只剩下一堆骨灰。
她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沮喪、不安、揪心、痛苦,抑或是其他?
今兒的天色很陰沉,天空越壓越低,車窗外起風了,道路邊上的樹葉在迎風飛舞。
真不是一個好天氣。
佔色眼楮有點兒發燙,卻沒有哭。
輕裹著她的手在掌中,權少皇斂著眉頭,什麼也沒有說,似乎在給她時間消化。
良久,佔色喊了一聲兒。
「四哥……」
她沒有看他,眼楮瞧著窗外,只聲音有一點兒嗚咽的變化。
「嗯?」權少皇嘆了一口氣,手臂橫過去摟住她的身體,讓她能舒服地靠在自己懷里,凝重的聲線兒,沙啞而柔軟,「佔小ど,我知道你從小就**堅強。不過,有的時候,哭一下,不丟人。」
「是嗎?」
權少皇勾唇,揉著她的頭,像在哄自家的小女兒,「是。」
心里一酸,佔色搖了搖頭,壓抑著心里的難受,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眸色暗了一下,權少皇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面頰就貼在了她的臉上,一只手擁抱著他,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掌心順著她的身體線條慢慢地撫觸,一邊兒平穩著她的心情,一邊兒慢慢地說了起來。
認真一講,這件事很長。
正如佔色剛才在家里預想過的那樣兒,他當天帶著佔子書去18號樓,確實就是為了見唐心柔的。不料,「假唐心柔」以身體有恙為由,不僅不願意見他,就連佔子書她也願意相見。
可也正因為她的拒不見面,反而讓他倆心生了疑惑。
按理來說,得知一個過世的故人還在人世,怎會不見面?
權少皇懷疑了,要搞到她的照片很容易。
然而,他都沒有想到,照片拿給佔子書一看,他當即就說她根本就不是當年的林心柔,也就是後來稱改了名字的唐心柔。也幾乎就在那一剎那,佔子書幾乎就快要崩潰了。他認為,既然她不是真正的唐心柔,那麼她的安危就有問題了。
佔子書一心要去m國查證。
權少皇本來想先安撫他,等他從「921工作小組」出來就回家去休息,事情都由自己來處理。無奈佔子書對此事相當的堅持。
于是,在佔子書被請進「921工作小組」接受訊問的時候,他當即就差人給他辦好了出國手續,又另外派了幾名隨從跟著他一道兒過去。
接下來,在zmi機關潛在m國的組織網絡和里昂m國兄弟們的配合之下,他們幾經周折,花了大量的時間,才終于找到了真正的唐心柔被安放在m國某間公墓。
那是一個用化名安葬的公墓。
公墓上,只有一個英文名,並不是她的名字。
原來,就在佔色滿6歲那年,在m國突然得到了佔子書的死訊,唐心柔就因為憂思成疾而過世了。那死那天,離她得到佔子書的死訊不到一個月,死在了m國的家里。死亡時,身邊兒沒有一個親人。
狠狠地閉上了眼楮,佔色阻止了差點兒滾落下來的淚水,腦子里出現了一副畫面︰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瘦得不成人形,想著自己的女兒,想著自己記憶里的丈夫,慢慢地等待著死亡,那是一種怎樣淒涼的景象?
不敢再多想,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顫。
心狠狠抽搐著,痛了又痛,鼻頭酸澀不己。
「然後呢?」
擰著眉頭,權少皇摟緊她,低下頭來,吻著她的眼楮,「佔小ど,不要難過了。都過去了。」
喉嚨一陣發哽。
過了好半晌兒,佔色才在他的安撫之下,平穩了呼吸。
「四哥,既然這樣兒。那18號樓的女人……她又是誰?按理來說,唐瑜當年已經六歲了,自己的親媽如果突然間換了人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是你的……親姨!」
親姨?
一個接一個的悶雷劈在她腦袋上,弄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媽的……」
「你媽媽的雙胞胎妹妹,林心紋。」
又是雙胞胎?唐心柔也是一對兒雙胞胎?
她苦笑!這麼說起來,雙胞胎會遺傳這個事兒,也是真的了。
怪不得!
如果讓唐瑜隔一陣兒不見親媽,等她再見到了親媽的雙胞胎姐妹時,如果有人刻意隱瞞,刻意欺騙。想來,一個6歲大的孩子,還是很容易被糊弄過去的。
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她覺得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林心紋為什麼要這麼做?在我媽死了之後,她為什麼又要以她的名義活下去?為什麼要冒充唐瑜的親媽?為什麼她又要幫著權世衡?她與權世衡之間又是一種什麼樣的關系?」
一個又一個問題,她問得有些昵喃。
權少皇低頭看了下她的肚子,害怕她太過激動動了胎氣,不敢再說下去了。
「佔小ど,有些事情,目前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咱們現在先接到你爸再說,好吧?你先閉上眼楮靠著我休息一會兒,到點兒我再叫你。」
佔色從他的眼楮里,可以猜測到自個兒現在的臉色很難看。掌心輕輕撫在小月復上,想著里頭正等待著出來擁抱世界的小生命,她點了點頭。可剛閉上眼楮,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來。
「通知唐瑜了嗎?」
不管怎麼說,中國人都得講究一個天道倫理。老爸活著回來了,現在又接了老媽的骨灰回來安葬,怎麼著都得通知她一下的。順便,也讓她知道自己這二十年來,一直都在錯認親媽。
遲疑了一下,權少皇淡淡說。
「派人去接她了,一會兒機場會見到。」
沒料到他考慮得這麼周倒,佔色感激地抬頭,「謝謝!」
「傻子!」
勾了下唇角,權少皇掌心輕拍著她,眸底爍爍。
這天,真的降溫了。
下了汽車,小風兒一吹,佔色覺得渾身冰涼。
她們趕到的時候,佔子書一行人的飛機還沒有到。
佔色和權少皇一行人帶了小十三靜靜地坐在貴賓區等待。在這個安靜的場合,除了少不更事兒的小十三,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凝重而嚴肅。
小十三是個機靈鬼,過了這麼久,他已經感覺出來不對勁了。只是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只扯著佔色的胳膊,特訥悶地問。
「額娘,我姥爺他什麼時候才到啊,他會給我帶禮物嗎?」
心里酸了一下,佔色模了模他的小腦袋,「姥爺很忙,可能沒時間給十三帶禮物。」考慮一下,她又說,「不過,姥爺帶了姥姥回來。」
「我姥姥?」小十三一听就興奮了,「嗷,十三終于可以見到姥姥了。」
緊緊抿著唇,佔色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這件事。可十三已經6歲多了,可以告訴他一些事情了。考慮著措辭,她低聲兒說,「兒子,你姥姥呢,她已經過世了,離開我們了。一會兒你見到姥爺,不要吵他,知道嗎?要乖乖地听話。」
過世了是什麼意思,小十三已經懂得了。
原本興奮的小臉兒馬上就陰沉了下來,他皺了皺小眉頭,噘著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佔色的衣角,「額娘,你不要難過了,姥姥是去了天國,十三會陪著你的。」
小不點這麼小,已經知道安慰人了。
半眯了一下眼楮,佔色揉著兒子的腦袋,視線望向遠處,心下稍安。
「十三真乖!」
他們坐下來不到十分鐘時間,唐瑜就在一男一女的陪同下走了過來。那兩個男女是受命于權少皇的,過來向他匯報了一下情況,就安排唐瑜坐在了離佔色大約兩米開外的凳子上。
這是18號樓那天晚上後,佔色第一次見她。
想到她那天晚上挽在權少皇手腕上談笑靨靨的絕代風華,佔色只瞥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有多說。而唐瑜眼眶泛著一層紅色,樣子有點兒憔悴,也沒有同她說話。
看得出來,她已經知道唐心柔的情況。
換了時間地點,這兩個同一個爹媽生出來的同卵雙胞胎姐妹,竟然找不到一句話可以說,不得不說,這事兒令人唏噓。佔色想︰自個過世的老媽和當了和尚的老爸,他兩個當年在得知懷孕的時候,肯定也是抱著十二萬分的期待等待著她們姐妹倆出生的吧?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一對戀人,變成了遠隔天涯的局面?
機場廣播響起,佔子書的航班到達京都了。
看到他從出站口走出來的樣子,佔色的視線就有點兒模糊。
他變了!
她那個原本引經據典、談笑風生、解禪釋義的父親,一雙抱著骨灰盒的手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變得枯瘦而焦黃。垂下的大眼袋掛在臉上,皺紋深如刀刻,整個人瘦了一圈兒,憔悴得比他離開錦山墅的那一天老了十歲不止。
「爸……」
輕喚著,她迎了上去,想要攙扶他。
「爸沒事。」三個字淡淡地說著,佔子書表情很平靜,甚至還騰出一只手來,安慰地拍了一下她的頭。
再然後,他就看見了人群里的唐瑜。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漂亮女兒,都已經長大成人,要換了普通的人家,那該是多大的福氣啊。可是,此刻他懷里抱著天人永隔的妻子,想到這二十年來離別的滄桑,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爸爸……」
唐瑜嘴唇抖了抖,輕輕喊了一聲兒,淚如雨下。
「小瑜。」佔子書聲音有些哽咽,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兒。
「爸爸!」
又悲慟地喊了一聲,唐瑜突然雙手捂著臉,哭著蹲身下來,肩膀抖動得如同篩糠一般,泣不成聲,那個情緒崩潰得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厲害。
這些日子,她一定過得不好吧?
靜靜地看了她幾秒,佔色的目光有些迷離。
「不要再哭了,先上車吧,不要讓媽媽在機場受冷風了。」
她只紅著眼圈兒,聲音卻很冷靜,比起唐瑜的失聲痛哭來,在外人的眼楮,她確實是一個心硬而冷漠的女人。可,也只有她旁邊的男人才了解她,只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手臂就搭過去將她圈緊在懷里,然後淡淡地說。
「走吧!我都安排好了,我們直接去殯儀館。」
「不!」
沒有想到,佔子書直接否絕了他的意見。
「不急著安葬,我想先帶她回家一趟。」
老人的話現在就是聖旨,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人,沒有辦法拒絕。
而佔子書說的「家」,是一個佔色之前一直不知道的地方。嚴格說起來,它已經不算家了,甚至于已經沒有了家的痕跡。二十多年來的改革開放,京都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夫妻兩人當年居住的小四合院如今早已變成了高樓大廈。
沒有了雜亂的高壓電線,沒有了擁擠阻塞的街巷,汽車行駛在人潮洶涌的街道上,他們回到了他們的家,一個已經淹沒在時光隧道里的記憶。
汽車停下,佔子書抱著唐心柔的骨灰一直站在那里。
他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更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整一個靦懷的過程,他一直安靜地看著面前這一幢拔地而起的高樓,安靜地佇立在那個地方,安靜得宛如一尊石碑,安靜得讓佔色覺得有點兒反常。
人世間,最痛唯有傷別離。
佔色閉上了眼楮。
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後,幾輛汽車再次啟動了。離開了其實已經不存在的「家」,汽車一路駛向了京都市殯儀館。過去的路上,佔色一直坐在佔子書的身邊兒,心里有萬千個難解的問題想要問他。可是,看著他一張灰白黑沉的滄桑臉孔,那些話便噎在了喉嚨口,怎麼也問不出來了。
每個人都很安靜,除了唐瑜。
她低低的哽咽和抽泣聲兒,一直到了殯儀館都沒有停下來。
這里權少皇已經安靜好了人。他們一到地兒,就有人在接待了。
佔色沒有想到,剛一下車,就能看見那麼多的熟面孔。除了zmi機關里認識的熟人之外,她非常意外地看見了嚴戰。而且,他從來矜貴清冷的臉上,情緒難得低沉如同陰雨浮雲,讓人看之就覺得揪心。
眾人一一打過招呼,並沒有過多的寒暄,就與佔子書一道把唐心柔的骨灰盒放入了事先布置好的吊唁靈堂。
殯儀館這個地方,冷風一吹,蕭瑟得讓人心底發寒。
吊唁儀式很簡單,一朵朵的黃菊白菊,帶著活著的人對死者的靦懷,放在了骨灰盒的邊兒上,依舊只有唐瑜在嚶嚶的啼哭,其他人面色沉重,卻沒有人掉淚。
原本權少皇的安排是,先眾人吊唁了,再在殯儀館停幾天,選一個好日子再葬到公墓雲。可是,等吊唁儀式結束了,佔子書卻守著骨灰盒不肯再走,也不說他對于權少皇的這樣安排到底贊不贊同。
不僅如此,他還非請他們所有人都先離開,只說他有太多話想給她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一下她,不願意被人再打擾。
沒有人能勸得了他。
哪怕隨從去m國的人說了,這些天來,他根本就沒有睡過覺。
老年人固執起來,年青人根本就勸不住,更何況在這樣的時候?
悲傷得幾欲昏厥的唐瑜,被人帶回紅璽台休息去了。小十三也被艾倫帶回錦山墅了。其他的人,各有各的事兒,走的走,散的散。而佔色擔心她爸,沒有離開。坐在殯儀館租來的休息室里,她一直望著靈堂的方向發呆。
權少皇陪著他。
兩個人坐了至少半個小時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佔色忍不住了。
「四哥,今天你受累了。先回家去吧!我在這兒等一會兒我爸。」
「你說什麼傻話呢?」揚了揚唇角,權少皇板著臉將她拉過來靠在胸前,大手輕撫著她的頭發,「什麼叫做夫妻?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得一起去面對。現在這個情況,你還懷著孩子,我怎麼能丟下你?」
「四哥……」佔色聲音發哽,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
休息室里沒有別人,警衛都在外面。權少皇索性抱緊了她,低下頭去,輕輕在她發端上吻著,柔聲安慰,「佔小ど,你想哭就哭吧,這樣憋著不好。」
苦笑了一下,佔色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想哭,而是我真的哭不出來。自從我知道養大我的媽不是親媽之後,我有想過很多次,我媽她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後來看到了唐心柔,我得承認,我失望了。而現在,我親媽回來了,我確實挺難受的,可是沒法兒哭泣,也不能像我爸那樣感同身受……」
說到這里,她昂著頭,巴巴地望著他︰「四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冷血?我甚至不如唐瑜那麼傷心。」
權少皇抱住她的身體,手臂緊了緊。
「傻瓜,你不是不難受……」
「那是什麼?」佔色吸著鼻子,心尖兒發澀。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你看你爸,他哭了一聲嗎?」
「大悲無淚?是嗎?」緊緊地閉上眼楮,佔色輕輕靠在他懷里,腦袋隱隱的脹痛了起來。可她用的雖然是反問句,心里卻知道,悲傷痛入了心扉,她真的哭不出來。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與母親的感情有多好。
而是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多少家庭溫暖的孩子,從一次次的希望再到失望的過程里,讓她心里的空洞越來越大,至到這一刻,已經無法再用眼淚來填平了。她相信,不管未來她的人生如何,對于父母這一塊兒,終究還是意難平。
兩個靜靜相擁著,除了呼吸,再沒有了聲音。
時光,仿若停頓。
過了好久,佔色才抬起頭來,又問權少皇。
「林心紋,你怎麼處理了?」
擰了下眉頭,權少皇淡淡說,「佔小ど,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你現在啊,什麼都不要操心了,顧惜著咱們孩子,你這身體我看著都擔心。」
「我就是很想知道了。二十多年前,她與我爸媽,與權世衡之間,他們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過往?就算只是姨,為什麼她會忍心那麼對待唐瑜,對待我?」
「乖,不要想了,總會水落石出的。」順著她的頭發,權少皇眸底一片陰霾。
那個年代的事情,實在太過久遠了。更詳細的東西,除了他們這些當事人,再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就他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當年權氏五術的孩子們,都會權家當家人安排出國學習,佔子書他也不例外。
十幾歲的時候,他就去了m國。而他認識林心柔的時間,也正是在這段留學期間。另外,從時間段來分析,權世衡那個時候也在m國……
到底有什麼恩怨?
他想,說到底,也無外乎愛恨情仇。
現在,只能等著佔子書的情緒稍緩,再來解密了。
靠在權少皇的身上,佔色與他相依相偎著,閉上了眼楮,腦子里卻總是揮之不去靈堂里那個寂寥的身影。從下了飛機到現在,她爸幾乎就沒有怎麼說過話,一個人像是墮入了時光的空門,讓真的擔心得不行。
一直等在休息室了,她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晚上他們吃的盒飯是鐵手帶過來的,可當她端去給佔子書的時候,他卻只是讓放在旁邊兒,然後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滄桑而無奈的笑容,就再一次把她給趕了出來。
寂靜的殯儀館,讓人心里不安。
七點過去了!
八點過去了!
九點也過去了!
天色,已經完全入夜了,四周一片漆黑。
想著她爸幾天沒有入睡,佔色在休息室坐立不安。可不管是她還是權少皇,都完全勸不住他。都說人吧,老來還小,遇到這樣兒的事情,他誠了心要發 ,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多,佔色必須要回錦山墅去休息了,她才拉著權少皇的手走向了靈堂。她想,這一次哪怕用強的也必須把他給帶回去,先睡一覺起來再說其他。
靈堂里,燈光幽暗,冷寂如墓。
佔色牽了權少皇的手,還在門口就見到了那個一直盤腿坐在骨灰盒面前,背對著門口的孤單背影。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他的坐姿沒有任何變化,身形憔悴得哪里還有喝禪茶解禪語的淨空方丈的樣子?
心里狠狠一痛,她走了過去,輕輕喚了一聲。
「爸!」
佔子書沒有應她,依舊一動不動地守著唐心柔的骨灰盒。
眼窩兒里一熱,佔色心里像堵了鉛聲兒,說不出來的難受。一只手撐著大肚子,她慢慢地蹲身下去,將手掌搭在了佔子書的肩膀上,又軟著嗓子喊了一聲兒。
「爸,十點多了。太晚了!我們明天再來看媽媽好不好?」
話說完了,見他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兒,佔色心里激了一下,這才有點兒慌了。她飛快地繞過身去,就著靈堂里昏暗得像鬼火一樣的燈光,終于看清楚了佔子書的臉……
平靜,安詳,雙眼緊閉,唇角一溜兒的血跡順著流淌下來,已經浸濕了他胸前的一片兒衣服,整個人卻坐得非常的端正。
「爸!」
悲嚎了一聲兒,她猛地跪了下來。
「爸爸……」
在她剛才的大力搖晃之下,佔子書的身體軟倒在了她的身上。
見狀,權少皇驚了一下,上前幾步扶住了佔色,再伸手探了探佔子書的頸動脈。然後,擰緊了眉頭。
人已經沒氣兒了,看樣子是服毒自殺。
「爸爸,為什麼?為什麼……」
佔色悲慟地低吼著,心里一陣陣揪痛,腦袋一陣陣脹得發麻,她張大了嘴巴,緊緊地抱住佔子書的遺體,恨不得能夠大哭一場,卻流不出半點兒眼淚來。
原來,他支走了他們,就是準備在這里赴一個死亡的約會。
「爸……爸……」
尖銳的疼痛刺來,她哭喊著,頭痛得更加厲害了。
「爸爸,為什麼要這樣?」
蹲來,權四爺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抿著唇沒有說話,慢慢地將佔子書手里緊攥的一個信封和一本花樣精巧的皮質筆記本給抽了出來,然後遞給了佔色。
信是佔子書寫的。
筆風蒼勁有力,文字風骨奇特,人卻已經不在了。
「小ど,我的女兒。爸爸對不起你,生下了你和小瑜,卻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可是,比起欠你們姐妹倆的來,爸爸這輩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們的媽媽。」
「二十多年前,冷家的那一起輪|奸案,雖然是權世衡主導的,目的也是針對權氏五術,可爸爸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確實成了他的幫凶,對不住你媽媽,導致了無可挽回的局面……」
「我對不住冷奎,對不住你媽媽,也對不起你們姐妹倆。我罪無可恕,本想用余生長伴青燈古佛,以化解這一世的孽緣。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媽會因我之故,含恨終老他鄉。小ど,我欠你母親太多太多,我沒有辦法再苟活于世,只有去陰曹地府里再向她恕罪了。」
「在我死後,辛苦你和少皇,把我與她葬于一處吧。」
「小ど,你是一個好孩子,爸爸知道你會把自己安排得很好,就不再哆嗦你的未來了。只是小瑜,爸爸知道她做了很多錯事,這個請求說出來也心有不安。但是作為父親,我必須得開這個口。小ど,她是你親姐姐,請你看在骨肉一場的份兒上,盡可能地幫爸爸照顧她……」
「還有一句話,替她轉告小瑜︰炎涼世態,當骨肉和睦。戒貪戒妒,好自為之。」
眼淚模糊了眼楮,佔色胸口發悶,頭痛如銼,紅著眼楮收好了信件,又拿過了那一本封面上描著令箭荷花的精巧筆記本來。
這是什麼東西?
看得出來,筆記本兒應該有些年頭了。被歲月斑駁過的表皮上有些發黃,還有好幾處暈開的暗痕,不過看得出來她的主人把她保護得很好,陳舊卻沒有損壞。
像是預感到了什麼,她顫抖著打開了第一頁。
只看了一眼,心里一抽,頭跟著痛得無以復加。
「每日一記,寫給我那遠在萬里之外的女兒小ど。——媽媽愛你。」
這是……唐心柔留下來的日記本?
狠狠飲泣了一下,佔色捂著胸口,腦子里的疼痛感已經達到了極致,如同有一萬馬奔騰著馬蹄踩在她的腦海里一樣,突然眼前一花,收勢不住就昏倒了權少皇的懷里。
而她手里的筆記本和信件,也同時滑落在了地上。
「佔小ど!」
權少皇狠狠掐住她的人中穴,飛快地抱著她走了出來。
「鐵手!」
汽車很快駛了過來,在鐵手擔憂的目光注視下,速度極快地離開了殯儀館。而佔子書和這邊兒剩下來的後續事情,都由鐵手去辦了。
一個夜晚的時間,可以邂逅一段感情。
一個夜晚的時間,也足夠了解一段長長的生死戀情。
一個夜晚慢慢地過去了,夜的盡頭,冬日的腳步來臨了。而關于佔子書與唐心柔的故事,全部留在了那一本描著令箭荷花的筆記本里。
只是,故事都是曾經。
活著的人們,只能在陰陽兩隔的另一面,追憶那兩個遙不可及的男女,默默地感受那一段刻骨銘心地熾熱愛情。從緣起到緣滅,從天隔一方到最後的生死相隨,到底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等佔色醒過來,已經是次日上午了。
淚水濕透了睫毛,看得出來,她這一晚睡得並不安枕,一直被噩夢糾纏。
眼皮兒動了動,她似乎不太適應天光。一點點轉開眼球,好一會兒才把目光定在了坐在床邊兒的男人身上。
「四哥……」
權少皇目光一柔,握緊了她的手,在唇邊兒吻了吻,才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個兒的臂彎里。
「你好點兒了沒有?有沒有感覺哪里難受?」
喉嚨哽了一下,佔色搖了搖頭,撫上他長起來的青蔥胡茬,慢慢開嘴。
「四哥,我媽留下來的日記呢?我想看看。」
權少皇看著她的眼楮,略皺了一下眉。
「我給你收著,你現在不能看了。本來你就貧血,懷著孩子再經不住折騰。一會兒看了再傷心一次,我還非得動了胎氣不可。剛才我讓冷血來給你看過,說你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情。」
「四哥……」佔色的聲音很低,別有一番滋味兒,「我省得!給我看看吧?」
「不行!」摟住她,權少皇柔和的線條冷硬了下來。
扯了扯嘴角,佔色看著他不吭聲兒。
他這個人平時待她極好,可就有一個壞毛病,從來說一不二。只要他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不管她用什麼辦法撒嬌耍賴,他都不會妥協。而且,他的建議確實也是為了孩子好,暫時等過了這些天,心情平復下來再看吧。
思考了一下,她撐了撐還隱隱作疼的太陽穴,點了點頭。
「行,听你的。就是我父母的身後事……」
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權少皇半摟著她,一夜未睡的結果,胡茬兒長出來一截不說,就連嗓子都有些干啞了。
「都交給我。你不用管了。」
靠近他一點兒,佔色環住他的腰,整個人撲在他的懷里,緊緊地閉上了眼楮。
「四哥,我只有你了……」
「傻東西!」輕輕地低斥著,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目光深如浩海,卻不再與她的眼楮對視,只拿一只手掌在她背部緩緩摩挲,企圖讓她平靜下來,「你除了我,還有我們的小十三,小十四,小十五……甚至小十八……」
「你可真貪心!」
閉著眼楮苦笑一下,佔色安安穩穩地靠著她,心情慢慢平復了下來。
良久,才听得她幽幽地嘆。
「我爸的事兒,我真的沒有想到。都怪我!」
「不要這麼說,你爸他悲憫世人,又有英雄氣概。對妻子也情深似海,在這樣兒一個身為人都不知道怎麼為人的濁世里,他是一個有風骨而品格高尚的人,值得我們去尊重。」
佔色只是沉默。
是啊!
一份讓人絕望的感情,也值得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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