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封國雲天二年,天聖國國君正式退位,皇儲納蘭天闕登基,尊國號天聖,尊年號天雲,遷都若水城。
這道詔書一下來,百姓平民都不由得嘖嘖這一對未婚夫妻的情深,一個尊年號雲天,一個尊年號天雲,還遷都到了若水城,誰不知道,若水城離北封國都僅一牆之隔,來回一趟也就半個時辰,這麼著急著遷都過去,若說不是為了離佳人近一點,誰信?
這被天下人都看好的公認的最般配的一對,一個及冠未婚,一個及笄未嫁,有著婚約卻被暫時累得成不了親,看起來都是慢慢悠悠一點都不著急,倒是外人替他們憂心忡忡著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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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愛雲兒,昨日桃花始開,餃得艷色一抹,品之能襯,親手制為書簽,願俯身品書時,皆能嗅其芬芳,怡心樂趣,不覺枯燥。」稚女敕的聲音有板有眼的讀完了一紙書信,立馬滿臉嫌棄的丟開了信紙,還順帶著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臭小子!」帝朝雲佯怒的一巴掌直接拍他腦門上,撿起信再細細的看了一遍,突然發現了什麼似得轉頭盯著小鬼頭,「居然會讀餃和枯燥了?不錯不錯。」
「你以為我是你麼?」翻了個白眼,雙生尤為嫌棄的道,「就你們倆平時里交流的那文化水平,我要是有一個字不認識,我就甘願讓那兩個女乃娘抱著我喂女乃!」
帝朝雲氣結,提筆磨墨寫到,「雙生吾兒,嫌棄你我交往之措辭太過平庸無奇,且自語若信紙中,有一字尚不能識,則甘願吮母乳以養之!」
信很快就被送了過去,也很快就有了回信,而且這個回信,很快就讓雙生後悔了自己說的大話。
「來吧來吧……」朝雲瞥了瞥手里的新信,笑得差點沒把嘴給岔了,朝滿臉詭異表情的雙生揮揮小手絹兒,後面站著的一排女乃娘眼楮里同樣迸發出想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似的如狼似虎的眼神。
「干嘛!」雙生小碎步的戰戰兢兢的挪過來。
「讀吧讀吧。」朝雲把信拿給他,然後一臉莫名詭異的陰笑。
拿過信一看,差點沒想直接翻個白眼暈過去——朝止閶闔宮,暮蔂清都闕。騰蓋隱奔星,低鑾避行月。九疑紛相從,虹旌乍升沒。青鳥去復還,高唐雲不歇。若華有余照,淹留且晞發。這都什麼跟什麼跟什麼!
看著雙生的面色由白轉黑再轉紅再轉紫,朝雲心里面暢快死了,沈約的《和竟陵王游仙詩》,生僻字這麼多,能夠讓這小子吃癟最好,好好磨一磨他的銳氣!免得一天到晚嘲笑她沒文化!
「讀吧,讀吧讀吧!」帝朝雲繼續慫恿他。
「別得意!」雙生狠狠地瞪她一眼,「你能讀全嗎?」
「誒,你別管我讀不讀得全,你只需要管你自己就好了。」朝雲眨眨眼楮,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你自己說的,錯一個字兩個女乃娘啊,我給你準備了二十個在後邊候著呢,讀啊,快讀啊!」
「我說的是你倆正常交流的書信!你倆正常的時候是這麼交流的嗎?」雙生包子臉被氣得脹鼓鼓的。
「我倆樂意!」朝雲眉飛色舞,「大不了我倆以後就這樣了,怎麼地?你管得著麼管得著麼!」
「你!」雙生咬牙切齒的恨著朝雲,「混蛋!」
朝雲吹著口哨唱著歌,盯著雙生吃著癟,拋個媚眼,「讀吧!」
「不讀!」雙生堅決表示抗議。
「不讀?」朝雲笑得意味深長,「那好,女乃娘們,好生伺候小皇子!」
「是!」後面的女乃娘一窩蜂全都涌上來把雙生團團圍住,「小皇子,您餓了麼?」
「小皇子,奴婢的女乃水,可是這方圓八里之內最好喝的……」
「帝朝雲!」從人堆中發出一聲暴怒,雙生竭盡全力的一吼,「小爺從小就沒吃過女乃!」
「說你早熟吧,你還不信!」朝雲優哉游哉的喝著茶,一點沒要解救他的意思,「是什麼年紀做什麼事嘛,小孩子嘛,這是正常的!」
「屁!」又是一聲暴喝,「有兩歲多的孩子還吃女乃的嗎!」
「哦,」朝雲意蘊深長的點點頭,「原來你還知道你是兩歲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十歲呢。」
「你!」雙生已經被淹沒在人堆里了,也沒聲音吼了,半晌過後好死不死的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喊,「娘,我錯了。」
朝雲的手抖了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摔下去。
「娘,我錯了……」又是可憐兮兮筋疲力盡的一聲,溫柔攻勢,最扛不住的就是這個啊,朝雲打了個寒噤,無奈的搖搖頭擺擺手,「算了算了……」
女乃娘軍團一哄而散。
終于再一次看見了陽光,雙生差點沒直接翻一個白眼暈過去,大汗淋灕的喘著氣。
「兒子!」朝雲嚴肅的模模他的腦袋瓜子,「記得要謙虛點!」
過了許久後,有氣無力的一聲回答。
「是……」
和雙生打打鬧鬧一陣,夜晚在燭火輝映下揮毫書信,深刻的研討了關于教育兒子極其後果作用示意,然後放下筆,輕輕地揉揉有些生澀的眼楮。
書桌邊一朵平扁的干枯桃花是這滿天銀白中唯一的暖色,不知道他是怎麼制作的,這麼久了,還散發著持續且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窗外有雨,稀稀拉拉簌簌的聲響,听著落花釋地無聲,很美好的風景,幽韻源長的月光傾瀉如霜,卻只有她一個人欣賞,心里面卻有點寂寥起來。
盡管他遷都洛水城,兩座宮殿僅一牆之隔,但這幾日卻依舊是書信往來,沒有見過一次面。
她想著想著,略微疲了,靠在書案上,想要小憩一回兒,卻不知怎麼的,嗅到一股奇異而又安眠的香氣,這香氣像是引子,引著她沉入夢中。像是被黏住了般,眼皮深沉的耷拉著,她就這麼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仿佛夢到了溫暖而安穩的懷抱,輕輕地摟著她,讓她終于能夠安穩的睡去。
第二日一起早,她從床上醒來,被子穩穩地蓋在身上,室內點燃著的檀香已經熄滅,桌上寫好的信也不見了。除了這些,那些未曾動過的一分一毫,絲毫不能證明這里曾經來過人。
她有點迷糊著,這時,女官牽著雙生走了進來,雙生一進來,嗅著這屋內很奇異的氣味,用那種意味深長且帶著點怪異的目光死盯著帝朝雲,笑得朝雲心底發怵。
「喂,你還上不上早朝?」雙生甩給她一個飄逸的眼神。
「什麼眼神……」朝雲輕輕地嘟囔,「小孩子懂這麼多。」
簾外候著的婢女端著鳳袍頭飾一應而入,給朝雲梳洗打扮。朝雲在梳妝的時候還不忘轉過頭去看看雙生,奇異的發現那小子像是端著狗鼻子似的到處嗅,一邊嗅著還一邊癟嘴。
「走吧。」梳洗打扮完了,朝雲單手抱起雙生就向正殿走去。
文武百官已經待命,在龍座之旁還垂下了一個小小的幕簾,上面有一個專屬位置,是給雙生的。
把他抱上位置上坐著,百官朝拜之後,兵部第一個出來上報,「稟陛下,就在昨晚,南疆糾集安南近百萬軍隊,進軍天聖!」
朝雲眉頭一蹙,看向了一邊的醉墨,不期意外的看見了醉墨同樣茫然的目光,她使了一個眼色,醉墨輕輕頷首,向殿後走去。
「陛下,北封與天聖屬姻親之國,且此番南疆突然出兵,萬民可能都會揣測是為了……」您還沒有說出口,龍座上一個犀利的眼神直接瞪向他,兵部尚書吞了口唾沫,趕緊掠過說道,「北封此次,是否需要出兵相助?」
「不用。」朝雲眸中掠過一絲光,淡淡道。
朝雲這個真切和天聖國有姻親關系的人都這麼說,其他人自然也不敢置喙,只是心里面也會有點納悶兒,女君陛下難道真的就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未婚夫婿?畢竟兩國聯軍的威力可不能小覷。
但大多數人心中都是歇了一口氣的,這一戰引出三個有頭有臉的大國,獨獨只有北封能居身其外,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最讓人匪夷所思的,就是南疆安南這兩個像死對頭的一樣的國家居然也有聯合起來一齊攻打另一個國家的時候,實在是一則再驚悚不過的消息!
「怎麼回事?」下了朝,醉墨正好就迎面走上來,朝雲蹙著眉頭問道。
「昨晚上內線被切斷了!」醉墨也同樣皺著眉頭道,「御宗那邊應該是玉副宗主的人搞的鬼,墨閣這邊的人,昨晚上根本就沒收到過消息,不知道到底是誰,這麼熟悉咱們的運作傳信方式!」
朝雲的收取訊息渠道整整一晚都沒接到消息,居然還是第二日上朝之後兵部第一個知道且告知的!沒能最快的接到消息,就是最大的問題!
「我應該知道是誰了。」朝雲淡淡一笑,心頭一暖,御宗那邊斷了消息應當是玉沉檀做的,他的目的是讓朝雲晚點知道這件事,來不及來阻止他,而墨閣是納蘭天闕做的,他的目的,應當是想要自己不要為這些事煩心,昨晚上睡一個好覺吧。
「前線這麼緊急,居然還能來陪我睡覺,看來是胸有成竹啊。」朝雲掠過天空上藍天白雲,輕輕道。
「就知道那死男人昨晚上來了!」雙生瞪著朝雲,一副不成器的樣子。
「是是是,你是狗鼻子,什麼聞不出來?」朝雲翻了個白眼,「今天的事情怎麼看?」
「好事情。」雙生淡淡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麼下去,死男人那邊不好說,南疆安南鐵定損失慘重,北封韜光養晦,正好趁著他們兵敗之時吃下去,既省心又省力。」
听完雙生冷靜到極致的分析,雖然這分析略顯稚女敕,但是還是很讓人驚悚。朝雲撇撇嘴,道,「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你兩歲的軀殼里面是不是裝著的是一個成年人的心智。」要不是看著他長大,從小就顯示了的非同常人的天賦,她真的會懷疑他是不是穿越過來的。
她一直明白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一些天才。她從前看著雙生,只希望他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但壓根沒想到他會異稟到這個程度……
簡直可以說是變態了好麼……
識字的本事超乎這個年紀的所有小孩,熟識了常用字之後就喜歡看書,而且還喜歡看兵書。看著小孩子的身軀嚴肅的拿著一個基本有他一半身高的厚重的上古時期的陣法竹簡,這種奇異的違和感,簡直讓她看一次笑一次。
「關于這個話題,你這個月已經說了十七次了。」雙生鄙視的眼光在朝雲身上上下掃視著。
「小孩子,你可以不要這麼累麼?」朝雲輕輕蒙住他的眼楮,很苦惱的道,「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不是你娘而是你姐姐。」
一陣短小的沉默。
雙生輕輕說道,「我沒有覺得很累,只是覺得,我生來就應該在這世界,那些幼稚的東西不適合我。」
「唔……」朝雲繼續撇撇嘴,「喜歡吃只有小孩子才喜歡吃的牛乳糕的雙生小朋友,一點都不幼稚的哈。」
「喂喂喂,」雙生瞪她,「這不一樣的哈!」
說完,他輕輕地垂下眼眸,道,「你不覺得,我快點長大了,才能在他沒在你身邊的時候,幫你分擔孤獨嗎?」
听到這兒,朝雲愣了。
一直支撐著他變得成熟逼著他變成大人的原因,竟然是自己麼?
「好兒子。」朝雲俯,在他耳邊輕柔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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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然而逝,每天都不曾停止報告地是關于戰事的情況,納蘭天闕總不會吃虧的,但每天也不斷地會有士兵死去,會不斷地有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會因為戰事演變成悲劇。
漸漸地百姓開始有怨言,漸漸地開始流言四起,漸漸地有人開始不停地逃亡。每一天都是變幻的,不同的,不曾重疊的,但唯一不會變的,是北封帝寢中書案上那不曾變過的一抹悠遠韻長的桃花香,還有枕席間永恆不變的溫暖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