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志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全身濕透,戰栗著。他回憶著剛才在河里掙扎的情形︰水深而寒,他的掙扎越來越無力,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只是本能的劃動著,也不知灌了多少水,在他下沉的過程中,他抓住了一根堅硬的水草,拼盡了全力爬到了對岸。
他知道對岸有成千上萬的詭異眼楮盯著自己,但他確實筋疲力盡了,意識也模糊不清,甚至輕聲地哼起了兒時爺爺教的兒歌。
無數張臉掠過他的腦海︰爺爺滄桑的臉、女乃女乃和藹的臉、楚如可愛的笑臉、阿木大頭等伙伴搞怪的鬼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意識回到了正常軌道,體力也沒有那麼糟糕了,只是傷口還是像被踩著了腳趾一樣的痛。
他費了很大勁站了起來,而且站得很穩,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生命畢竟是頑強的,他想,到了絕望的時候也不能罷休,人因斗掙而精彩。
天地蒼蒼,他不著方向的亂撞,這片荒原似忽越來越長,黑夜也仿似永無盡頭,而人的生命呢?
當他想著這些的時候,腳踩著一堆枯枝敗葉,重心突然下跌,眼前天昏地暗,他重重的跌落黑暗中。
這是一個陷阱,套狼的陷阱,是某個獵人或農夫閑暇時想出的小把戲。說是套狼的陷阱,只不過是一個深十二尺左右、大小如井一般的坑而已,在坑上鋪一些枯枝敗葉,便能輕易地騙過一些行色匆匆的狼。
幸運的是坑里沒有安裝一些鐵藜、刺刀之類的東西,否則陶小志小命不保啦。陶小志凝望飄落的樹葉,思考著如何爬出這深坑。
他模索著坑壁,坑壁光滑而濕潤,想要攀壁而上顯然是不可能的。
怎麼辦呢?他模索著身體,希望能找到一吧小尖刀或者匕首之類的東西他身上一般佩帶著。但是什麼也沒有。
地上還有一些枯枝樹葉,是剛才從坑口掉下來的。他選了一些刀口削的斜尖而堅硬的樹枝,在距離坑底一尺高的地方鑿了個小洞,又在這個洞上面三尺的地方鑿了一個小洞。然後在左手邊距坑底三尺的地方鑿了一個小洞,又在其上方三尺的地方又鑿了個小洞。
他一腳蹬在右邊第一個小洞上,令一只腳蹬在左邊的第一個小洞上,而右手扣住右邊的第二個小洞上,另一只手用樹枝往更高的地方開鑿小洞。他就是依靠這種方法,一級一級地朝坑口攀附上去。
陶小志終于爬出了深坑,他累得軟癱于地,喘著粗氣。
他的心情沒有因此而興奮的要命,反而越來越不安起來,總覺得更可怕的事情在恭候著他。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人們喜歡叫它作「直覺」。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就像給人掐住脖子一樣。
他輕輕的抬起了眼皮,一雙赤紅的眼楮映入眼簾,還有成千上萬的碧綠眼珠在在這雙赤紅眼珠的後面!
他已被被這聲勢浩大的狼群重重包圍!
沒有人能形容陶小志此刻的心情,他沒有悲傷哀嚎,也沒有恐懼戰栗,更沒有絕望而泣,而是迷惘的內疚、失落的憤恨。
他想不通自己的血肉之軀竟有如此之魅力,居然引起這聲勢浩大的狼群追逐。
狼群靜靜的盯著陶小志,因為那匹狼是這樣子的。很顯然,那只赤眼珠的狼是這些綠眼珠的狼的頭頭。頭頭不哼聲,小嘍羅怎敢放屁。
那匹赤目灰狼帶著怨毒的神色瞪著陶小志,但不是直視他的眼楮,而是盯著他袒露的胸膛,那里掛著一顆古怪的獠牙。這顆獠牙彎而尖細,比一般的虎牙、狼牙大四五倍,而且潔白無暇。
這是陶小志八歲那年,爺爺送給他的禮物,自那以後他再也見不到爺爺了。
「這玩意兒送給你」爺爺道,「它會在你危難的時候保佑你的。」
陶小志睜大眼楮盯著這怪異的獠牙,又看了看爺爺滿臉的白花胡子和聞著他口里吐出的烈酒氣味。
「爺爺,你要到那里去?」
「我要去屠獸。」爺爺眼楮閃亮而堅定。
「哪里有怪獸呢?」
「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爺爺遙望著遠方道,「很遠,很遠。」
那天爺爺背著銀槍,騎著馬疾馳而去。
那天是陶小志八歲生日,那天爺爺再也沒回來。
赤目灰狼盯著獠牙,綠目狼群在盯著獠牙,陶小志也在盯著獠牙。
赤目灰狼引月長嗥,霎時間天地肅殺,千萬匹狼身形閃動,都朝著陶小志撲過來!
陶小志拼命揮舞著樹枝,迎了上去。
忽然間狂風驟起,寒氣人,厚重的烏雲再次遮蔽了月亮,天昏地暗。
寒風呼嘯,如惡鬼的嚎叫。
陶小志身受重創,跌倒于地,狼群像稻香堆一樣鋪蓋了陶小志,撕咬著他的**。用不著多久,他將尸骨無存。
突然,一聲長嘯由遠方傳過來,嘯聲如雷,帶著烈火般的熱氣卷席而來,周圍的寒氣頓時消失殆盡。
狼群都停止了活動,豎耳傾听,仿佛意識到一場夢魘即將降臨。陶小志也被這嘯聲震懾住了,連身上的傷痛也忘卻了。
天空出現了一個亮點,而且亮點在擴大,不久,變成了和天上的月亮般大小。
又是一聲長嘯,天空仿佛被撕碎成千百萬塊,片片散落。狼群毫毛倒豎臉形嚴重扭曲,像岩石一般立在那里,眼珠閃著不安的神色。
這團烈火越燃越猛、越來越大,以流星般的速度射過來。
烈火來勢凶猛,所到之處亮如白晝,強光刺目。
陶小志渾身火辣辣的,原本濕透的衣衫很快被烘干,又迅速地被滲出的熱汗濕透。盡管眼楮如針刺一樣疼痛、淚水橫流,他還是用手遮住強光,盡量睜大眼楮,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令陶小志震驚的是,烈火之中仿佛還有一個奔騰的巨獸。隨著它神速的狂奔,火焰中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它的頭如龍首,卻只有一只角,眼楮赤紅,兩顆獠牙也是赤紅的,鼻孔旁還有龍一樣的火須;身軀如鹿體,卻比鹿大好幾倍,身上是金色的麟甲,麟甲間縫飆出赤紅的火舌;它的蹄如馬蹄,腳踝上燃著一團烈火,就像一面赤色的三角旗;它還有火眉毛、火頭發、火背毛和火尾巴,全身有流動的火焰,火焰隨著它的情緒而飆漲或縮小。
它狂奔到陶小志頭上的天空里,突然剎住四蹄,前足高高抬起,狂嘯一聲,一團烈火自口中噴出。那聲音如巨雷霹靂,震耳欲聾、撕心裂肺,有排山倒海、天崩地裂之氣勢。
陶小志的心猶如玻璃破碎一樣,完全沒有半點頭緒。他不懂的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動作來應對眼前的景象,他的靈魂從來沒有如此震驚過,他的意識也不知道躲藏在哪個黑暗的角落了。
那狼群已嚇得四處逃竄不見蹤影了,只剩下軟癱在地的陶小志。
那只巨獸也不再那麼躁動,但身上的火焰還是越飆越高、越燃越烈。它赤紅的眼楮冒著火焰,瞪著地下的陶小志,帶著蔑視的眼神。
它到底想干什麼?陶小志的心里滿是疑問。盡管不知道到它的出現是福是禍,但狼被嚇跑了,這起碼得感謝它。
它的眼楮迸著烈火,全身的烈火暴飆,又暴怒起來了,狂嘯一聲,朝著陶小志噴出一團巨大的火球
「啊不要」陶小志嘶啞著狂喊。
「啊不要」
喊聲響徹雲霄。
借著窗外柔和的月光,陶小志發現自己已從床榻上滾了下來,身體還纏著一張發黃的被子,衣衫早已濕透。
夢,原來是夢!
鄰居的孫三娘高聲嚷道︰
「三更半夜嚷什麼嚷,不要人睡覺呀神經病!」
對于孫三娘嚷聲的殺傷力,陶小志自然清楚的很,但他偏偏要去招惹她。
「哎呀,好大只老鼠哇,比貓兒還要壯!」陶小志朝著窗外嚷道,「糟了,它好像竄入孫三娘家了!」
于是,孫三娘家的燈亮了,一陣「隆隆」的翻箱倒櫃聲響了起來。
陶小志的門房「咯吱」一聲開了,一個駝背的老婦人走了進來慢騰騰地走了進來。
她點著了油燈。
「又在整蠱別人了,是麼?」老婦人道,「唉,為什麼你老是長不大。」
「女乃女乃,我哪里敢整孫三娘,她可是石頭村遠近聞名的母夜叉呀」陶小志站了起來,將被子往床上一擱,接著道,「我這是提醒她做好防鼠滅鼠的工作罷了。」
「也是,也是。」老婦人眉上的眉毛舒展開來,道︰「這年頭鼠害橫行,莊家收成不是甚好。」
老婦人深邃的眼楮陰沉了起來。
「你是不是又看到它了?」
「它?」陶小志回憶著夢里的片段道,「是的,又看見它了,還有一群可愛的小狼呢。」
「為什麼它總是不肯放過你?」老婦人的眼神顯得更憂郁。
「但是那只是一場夢而已。」陶小志道。
老婦人默不作聲,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是夢,是夢」老婦人似乎有些傷然,自言自語般道,「是一個怪異、神秘的夢。」
「爺爺到底去哪了?」陶小志忽然道,「為什麼你一直不肯告訴我?」
「十二年了」老婦人道,「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麼……」
話未說完,陶小志跌倒于地,全身抽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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