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哭,別哭啊!」她的淚水雖不是洪水,但也瞬間沖垮了陸離所有的堤防。他慌慌張張地在袖中掏模,可他向來灑月兌不羈,從不喜歡隨身攜帶帕子扇子之類的東西,自然是掏了個空;只好直接用衣袖替她擦拭,可他拭淚的速度遠不及她落淚的速度;他嘆口氣,終于踏出了和她之間僅隔的那一步,擁她入懷。
突如其來的溫暖安全,讓清瑤幾乎以為回到了本體。剎那的恍惚後,她意識到這是陸離的懷抱,理智告誡她應該立刻掙月兌,但她無力,也不想掙月兌,淚水也自覺地停止了,她伏在陸離懷里,安靜地像個在母親懷中酣睡的嬰孩,听著他的聲音在耳邊溫柔低語。
「心不一定非要在胸膛里跳動,有淚即有情,有情即有心。月瞳,你是有心的。月瞳,你會不會有時突然地,毫無緣由地就想起我。」
她點了點頭,臉上的淚痕在他衣服上擦干了。
「月瞳,你想起我時,會不會心神不寧,什麼事也做不好,什麼事也不想做?」
她點點頭,他身上清涼甜淡的香,讓她又想起了衣箱里那件青衫,那是她感覺到的第一縷溫暖,也是他給她的。
「月瞳,我這樣抱著你,你喜歡嗎?」
臉頰立刻發熱,她想著應該搖頭,可身體似乎和思維月兌離了,她還是點了點頭。
他似乎是松了口氣,聲音里有了笑意,「月瞳,我也是這樣的。我時常會想到你,想你的時候會心神恍惚。這次,師傅原本選了二師兄來上界辦差,是我一再去求師傅,才頂替了他,我向來不喜歡與師兄弟們爭這些虛名,這次我堅持爭來這個機會,不是想在玉皇御前出風頭,而是因為,這里有你。來聖景宮和你一起看兩個時辰的書,是我每天最大的盼望。還有,這樣抱著你,我也很喜歡,很喜歡。」
他的手臂用力,讓她更緊地靠在他的胸口,「月瞳,記住你是有心的。我把心給你了,你的心,放在我這里,可好?」
那一天的情景,在她記憶里永遠清晰如新。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心的,那一天,她和陸離,交換了彼此的心。
這一場愛戀注定沒有結果,並且危險。如果是凡人家的小兒女,彼此情投意合,就算家人不允,實在不行還有私奔這招殺手 可以用。可他們是神是仙,神仙講究的就是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兒女私情,實為大忌。而他們就連私奔也無處可去,他們在天上,看似高高在上卻也足踏虛空,一旦失足跌落,其慘烈必然不堪想像。
如果一個貧苦不堪的人,忽然間得到一筆巨大的財富,但他絕不能動用這筆財富,還要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否則即可能大禍臨頭,而且這種藏匿和隱瞞是永無限期的。那麼,這個窮人是不是應該從一開始就拒絕這筆財富呢?因為這財富對他與事無補,反而因此擔驚受怕。
清瑤就是這個窮人,陸離就是她的財富。心是她的,但人遙不可及,而且,不可以讓任何人看出絲毫端倪。這樣的一段情,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有開始呢?這個問題清瑤無數次想起,每次都沒有答案。
五年,對神仙們無涯的生命而言不過是指間幾粒沙,但于兩個相愛卻不能相守,熟悉卻要裝作陌路的人,卻漫長煎熬的很了。
五年里,他們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天極宮位于玉皇所在的逍遙天之下三層的幻景天,上界戒規森嚴,若非玉皇親召或確有要事,各天鎮守之人絕不可擅離職守,天極宮乃是幻景天的中樞,陸離又是天玄尊者最器重愛惜的弟子,自然要嚴加管教。因此,陸離再來聖景宮看書的機會,就少得可憐了。
這幾日,又出了一件事,讓清瑤本就惴惴的心越發惶恐。
兩個犯下情孽的人。女子是思河的同門師姐,男子則是另一門派之下一位還算知名的弟子。那天清晨,思河的師傅過來帶她一起出席對那二人的審判。清瑤曾見過思河的師傅幾面,那是個姿容秀美,儀度非凡的女仙,而那天早晨,她的臉毫無表情,冰冷鐵青,就像是戴了一張面具。
思河走後,其余的幾人破例沒去各行其是,她們坐在分配給思河做臥房的偏殿里一起等待,沉默寂靜,只隱約可聞外面正殿里當班之人心神不寧的腳步聲。這些女子資歷都淺,關于對情孽的嚴懲重罰,只看過法典的記載,听過師長的訓誡,真實見聞這還是首次。
正午過後,臉色慘白,滿面淚痕的思河獨自回來,一進門就撲在素日與她最好的如月懷里放聲大哭,好一會兒才哽咽著說出一句,「我……我師姐被罰墮入……墮入修羅道了!」
這樣的重罰誰也沒想到,眾女子齊聲驚呼,清瑤則多出一身冷汗。別人是驚惶嘆息,她卻是兔死狐悲。
「那,那個男子呢,他也同進修羅道嗎?」驚恐的靜默片刻,才有人想起來,顫著聲問。
「沒有。他被判罰入世歷劫,若能經過三次天劫,就能抵罪,重返仙界了。」
「什麼?」別人還沒有反應,如月先憤然嚷道,「怎麼如此不公!歷三次天劫就能抵罪?這判罰看似很重,但其實遠不及你師姐受的懲罰。只要他過了就沒事了,話說回來,就算他沒本事歷劫,也不過就是死,魂魄轉世做個凡人罷了,而你師姐卻要在修羅道中無窮無盡地受苦。」
「我師傅也這樣說,」思河說著又哭出來,「可是師傅她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姐被打入修羅道。我師傅說三界之中向來觀點各異,但唯有一點卻是不約而同,那就是對女子在道德操守的約束要遠重于男子,若是犯了錯,受罰自然也重于男子,這項法則放之三界皆準,我師傅她連替師姐求情的話也說不得。」
「你,你師姐可後……悔嗎?」一開口,清瑤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聲音抖得像隨時會斷掉一樣。
「後悔?」不但思河,眾人皆是一愣,思河抹著淚,想也不想抽噎著說,「她當然後悔。修羅道,那可是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她就在那里面受苦,不生不死無窮無盡地受苦,換了你,你不後悔嗎?」
「換了是我,我不後悔嗎?」清瑤怔忡,正埋頭沉默自問,卻恍惚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那是如月在教訓玉冰的話,「這件事,對我們都是警醒,你以後也別總惦記著陸離了,小心點,別犯了大錯,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我哪里總惦記著他了!」玉冰不服道,「我又不會……怎麼樣?就是偶爾想想他也不行嗎?」
「想也別想!」思河狠狠抹了把淚,斷然道,「我師傅說道,有些不好的事,想著想著就成了真,入了魔,到時誰也幫不得救不了。哼,陸離雖是仙家弟子,卻偏偏生得一副妖孽般的皮囊,遲早會迷惑得哪個傻女子為他墮入魔道。」
誰也沒說話,都明白她是怨恨那個害了她師姐的男子,卻無處發泄,就抓了陸離罵幾聲泄憤。清瑤怕自己再呆下去會露出端倪,所幸時辰也到了,她忙起身道,「該我當值了,思河你今日的班我來代吧,你早點休息。」
還不等思河道謝,她已經快步走出,腳下似乎有些踉蹌。好在大家早就習慣了她少言寡語,只埋頭忙碌的性格,或者以為她膽小,被此事嚇著了,于是誰也沒在意,只圍著思河好言勸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