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擺弄著那件青衫,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這肯定就是定情之物。」
眾人皆是一怔,「定情之物」這四字也太直白了,神仙們說話都是要帶一點遮掩拐幾個彎的,說得這麼直白真沒有仙家風格。不過陸離和她們的看法一致總是好的。如月朝清瑤抬了抬下巴,高傲地道,「那就請陸師兄送她去誡行司吧。」
「好啊,我和她一起去誡行司。」陸離說著,穿過眾人向清瑤走去。
清瑤在發抖,陸離腳步越近她抖得越厲害。直到他的手撫在臉上,他輕聲問,「痛嗎?」
「別踫我!」她用力打開他的手,神經質地大喊,「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我從來就不認識你!」
「好了,何必裝得這麼辛苦,就算你能裝作不認識我,我也沒法裝作不認識你。就算我誰都不認識了,也還認識你。你看看,臉都腫了,很痛吧?」
「痛!」忍了好久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在他的懷里嚎啕大哭,她哭著說陸離你為什麼要來,你不來,我就可以真的不認識你了。
他輕撫著她的背,笑道,「傻孩子,你真是個傻孩子。說這樣的謊有什麼用?就算你騙過天,騙過地,騙過所有人,可你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我,那有什麼用?」
幾個旁觀者呆若木雞。這二人是什麼關系閉著眼也能看得清楚,可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二人怎麼會是這種關系?
「我想不用再解釋更多了吧,」陸離口氣平淡,好像說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就是那個和她有了私情的人,衣服是我給她的。她在認識你們之前就認識我了,在六年前,她化形成功的那一天就認識我了。」
還沒等別人接口,玉冰雙手捂臉,「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對陸離有點痴想同伴們都是知道的,但誰也不想到她竟會如此失態。如月厲聲叱道,「你哭什麼!閉嘴!」
玉冰當然不會閉嘴,哭聲反而越大。如月無奈朝思河一使眼色,思河會意,半扶扶架地帶玉冰出去了。
玉冰的哭聲漸漸遠了,如月恨鐵不成鋼地嘆口氣,打起精神來繼續做道德審判,「陸離,你身為天極宮首座弟子,居然和一個妖魅暗生私情,做出這樣自甘墮落,有辱師門之事。天玄尊者若是知道了,你該如何面對師尊同門?」
這番義正辭嚴換來陸離一聲嗤笑,他微眯了眼斜睨著如月,「原來你還記得我是天極宮首座弟子,那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我喜歡誰,做什麼事,怎麼去面對我師傅,與你有何相干?」
言畢,他再不看如月那張色彩變換的臉,輕拍著懷里的清瑤,笑道,「你再哭下去,我的衣服就能擰出水來了,我們一起去誡行司吧,好不好?」
「你,可以不去嗎?」她抬起頭,淚漣漣的臉上還存著萬一的希望。
「我們犯的是情孽,情是你和我,孽也是你和我,你讓我往哪里躲呢?」他牽起她的手,十指緊扣,「走吧,一起去!」
他們牽著手,旁若無人。經過那三人身邊時,陸離突然出手,「啪」的一聲脆響,如月「啊」的一聲痛呼,身體猛的一歪就要跌倒,凝碧和盈雪忙搶上來扶她,可兩個人的力量也擋不住如月摔倒的趨勢,于是嘩啦啦的一片雜亂,三個人撞翻兩把椅子,摔得狼狽不堪。那兩人還好,而如月的臉轉瞬已腫得離譜,嘴角血痕觸目。
三人好像都嚇呆了,怔怔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屋里太靜了,門外那兩個漸行漸遠的聲音,在寂靜中還是听得清楚。
「你不是說過,不會對女子動手的嗎?」
「是啊,我不會對女子動手。但我剛才動手時,沒有把她當女子。」
「啊?這樣也行?」
清朗的笑聲里,他說,「這有何不行。所有欺負你的人,在我眼里,沒有男女之別。」
誡行司里,他們跪在三位執誡長老的面前,一五一十,把緣起緣續說得清楚。長老們听著,不住搖頭,不住感嘆,「陸離,怎麼是你,怎麼會是你啊!孩子,你把自己給毀了,造孽啊!」
陸離無言,低頭,手指還是和她的緊緊糾纏。
也許是對陸離的優待,他們只是被盤問了一番,沒有任何嚴厲的責罰。然後清瑤被鎖進了一間徒有四壁的小屋,整整一夜,她蜷縮在牆角等待天亮,猜測著陸離會在哪間小屋里想著她,猜測著天亮後會面臨怎樣的判決。
天亮了,她被帶出誡行司,帶進思過閣,她再沒有見過陸離。身邊只有寒冷,無窮無盡,透骨入魂的寒冷,她一天又一天的生不如死,一次又一次的死去活來,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不悔。天極暖玉護住她的心脈,給她唯一的微薄溫暖。她想陸離該怎麼辦呢?他說他可以不畏寒暑,但這樣可怕的寒冷,他也是抵擋不住的吧?他是不是也在苦苦的煎熬中,一次次對守閣人說「不悔!」
可是那一天謝真人告訴她,陸離根本就沒有進思過閣。他有師傅保護,全身而退,受苦受難還冥頑不靈死不悔改的只有她一個人。
謝真人要她清醒明白,以為她清醒明白了就會恨,就會悔。可是她不恨,真的不恨。她並不想他和自己一起受苦,那樣有什麼意義?知道他安然無恙,她受的苦似乎也有點甜。她說悔,只為了保住他給她的玉。那塊玉,曾經也貼在他的胸口,听過他的心跳,是他留給她的唯一紀念。
玉在,曾經那個美好的夜晚就在。那個夜晚,華光耀眼浮夢漫天,他說月瞳我的夢里只有你,他說月瞳我能親親你嗎?她閉上眼楮,他的唇吻過她的額,她的臉,她的唇,很輕,很暖,很美好。
一切的美好都過去了,結束了,破碎了。現在清瑤蜷縮在她的本體里,度過此生的最後一個夜晚。不對,不是此生,因為她不會再有來生,明天在乾坤台上,三十六道天雷毀她的身,十八顆裂魂釘滅她的魂,她就身魂俱散,什麼都不剩了,此生就是最後一生,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不過,她還是期待明天,明天也許能見到他,訣別前的最後一面,她想好好看看他,想听他再叫她一聲月瞳。
天終于亮了,清瑤被帶出本體,有人為她取出了體內的三道金蠶絲鎖,這是對將死者的慈悲,讓他們這最後一點時間能過得舒服些。一直糾纏在經脈之中的酸麻劇痛消失了,清瑤舒口氣,回頭,最後看一眼瑤池,這里是她的故鄉,是她和他相遇的地方,不知明年中秋,陸離還會不會帶清夢飲來此獨酌,借一縷酒香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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