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巨型的朱紅宮門緩緩關閉,一個蒼桑老婦坐在轔轔遠去的馬車上,包裹行李都堆在一邊,卻把一個小木箱緊緊抱在懷里,片刻不肯放手。
走出幾十里路,到了下個驛站,趙嬤嬤下了馬車,準備換車。車夫突然開口,「老太太,您這個小箱子里藏著什麼寶貝啊?」
趙嬤嬤登時警覺,抱緊了箱子厲聲道,「這可還沒出皇城呢,皇城里的驛站有士兵駐守的,你想干什麼?」
車夫也不生氣,笑得憨厚,「老太太,我要是想干什麼,在路上就動手了,怎麼會到了驛站才打主意。我就是想提醒你,以後坐車你要小心些,這箱子越是寶貝,你越得裝作不在意,像你這樣片刻不離地抱著,肯定要給人看到眼里去,像你這樣一個孤身老太太,要是給人盯上了可不妙,所謂出門在外不露財,這道理你懂得吧?」
趙嬤嬤有苦說不出,只能點頭道謝。她活了一大把年紀,這點淺顯道理怎會不知?只是這箱子里並非什麼金銀珠寶,而是個活生生嬌女敕女敕的嬰兒,要是放在車廂里任其顛簸,估計走不到一半的路,這孩子就得入土了,但車夫的話也非危言聳听,不小心的話可能真會惹禍上身,她丟了命無所謂,沒保住孩子罪過可就大了。
再換一輛馬車,她把包袱堆疊起來,箱子放在上面,一只手仿佛不經意地搭著箱子,不讓它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搖晃。就這樣趕了一程又一程路,換了一輛又一輛車,許是這孩子真的該如此逃出生天,又許是錦陽帝十年來治理教化有方,一路上竟無一人注意到這個帶著很多包袱行李,孤身趕路的老太太,明顯是只太容易得手,又很有油水的肥羊。
趙嬤嬤曉行夜宿,行程出奇的順利。從沒有遇到長途旅行常見的前不著村,後不靠店的尷尬危局,也沒有入住過傳說中的黑店,每晚都能找到宿處,嬰兒也能離開那個狹小的牢房,在老嬤嬤溫暖的懷里舒服地睡一覺。
趙嬤嬤也習慣了念雪異樣的沉默乖巧,自從那一晚她小聲地哭過一次之後,就再沒有出過聲,也沒有哭過。有時遇上極難走的路,溝連溝坎接坎,馬車顛簸得好像波涌浪峰上的小船,趙嬤嬤左撲右倒頭昏眼花,拼了老命扶住箱子,還得擔心孩子要是哭了讓車夫听到該如何解釋,可箱子里安靜的就像是空的,甚至連她自己都懷疑箱子是空的,可晚上在住處打開,念雪好端端躺在夾層里,看似睡著,但只要抱她出來,她就立刻睜開眼楮,雙眸璨璨如星。有時條件簡陋,只能弄到一些半涼不熱的米粥湯水,她也不挑剔,張開小嘴吃上幾勺,就把臉埋在趙嬤嬤懷里睡了。老太太吃著剩下的食物感嘆,小小姐現在就這樣懂事,長大了不知是個多麼聰明可愛的女子。但願老天能給她長大的機會。
走了好幾日,皇城已經在身後千里之外了,趙嬤嬤膽子也大了,丟掉了箱子,直接抱著念雪,讓她少受些罪。這樣粉琢玉妝的女嬰讓所有見到的人都贊不絕口,甚至常有車夫為了不顛著她,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繞開土包小溝之類平時毫不在意直沖而過的障礙物。
處于大淵朝西南部邊陲的襄州地界,有一個小村子叫古榆村,因村口那兩棵據說有千年之歲的老榆樹而得名。這一天,村里來了一位老人,所有的年輕人都不知道她是誰,只有幾個七旬高齡的老頭老太打量她許久,才勉強從久遠的記憶里摘出一段和她匹配的,恍然叫道,「你不就是趙平山家的二丫頭嗎?幾十年前,被從京城里來的大老爺買去的那個二丫頭,你咋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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