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又一天地過去,念雪就快要到四歲了。在現有的條件下,她真是過的很幸福。家里人對她掌上明珠似的疼愛,又顧忌她身體不好,從來不讓她做任何家務,她是這附近幾個村子里,唯一一個和男孩子們一起坐在私塾學堂里讀書的女娃。每天飯桌上那幾樣簡樸的飯菜中,總是會有一碟肉絲或一個雞蛋是屬于她的,這樣的小灶,連虎子也只有偶爾能享受到一兩次。每個冬季,最厚的棉衣棉被,最旺的炭火也都是她的。後來,她在空蕩冷清的朔清宮,獨自面對滿桌精致菜肴,常常會想起那簡陋村居中溫暖的煙火氣,是那一家善良的人,給了非親非故的她最初,也最無私的疼愛。只是,再想回去的話,也只能在夢里了。
「小雪,你怎麼又在看天?天上到底有什麼東西那麼好看,你老是看不夠?」
念雪不用回頭是表哥來了,她隨口笑道,「看雲啊,雲最好看了,我剛才就看到一朵雲,本來很像一只小羊,一陣風刮過去,那朵雲一下子就變成一個老虎頭的形狀了。」
「哪有那麼夸張!」這個表妹一向古靈精怪,虎子都被她欺負忽悠習慣了,知道凡是她笑著說的話一般都是信口胡謅,迷迷糊糊听著也就是了。他在她身邊坐下,仰著頭找她說的那朵變化多端的雲,當然是找不到的,他又耐著性子陪她犯了一會兒傻,才問道,「哎,小雪,你去不去捉蟋蟀啊!」
「捉蟋蟀有什麼好玩的,我才不去。」她還是不回頭,不屑地撇撇嘴。
「不是玩。現在捉蟋蟀能賺錢呢。前面何家村何財主的兒子迷上了斗蟋蟀,听說在花重金收蟋蟀,一只厲害善斗的蟋蟀在他那里能換一兩銀子呢。」
「一兩銀子?」四年的人間生活讓念雪深刻了解到銀子的重要,她跳起來,伸出食指在虎子面前晃來晃去,「真的是一兩銀子?何家那個兒子不會這麼敗家吧,一兩銀子買只蟋蟀?」
小男孩輕輕揮開那根晃得他眼花繚亂的縴細手指,笑道,「我又不像你那麼愛胡說,當然是真的,不過一定得是非常非常好的蟋蟀才行。」
「我們肯定能捉到最好的蟋蟀嘛。」念雪信心滿滿,雖然價值一兩銀子的蟋蟀還不知在那個土洞里唱歌呢,她已經開始計劃錢的用途了。「拿到銀子以後,我們就去藥鋪里給女乃女乃買枇杷膏吧,女乃女乃晚上老是咳嗽。」
「不但可以給姑女乃女乃買枇杷膏,還可以給娘扯幾尺花布,給爹打兩斤酒,再給你買個最漂亮的毽子還有好多棒棒糖,剩下的錢存起來,過年時候買炮。」虎子細致地把銀子分配完畢,然後一拍腦袋,「我說你到底去不去捉蟋蟀?不捉到好蟋蟀哪兒能有錢?」
口頭花錢容易,實際賺錢困難。倆人把村前村後轉了個遍,蟋蟀倒是捉了幾只,但都蔫頭呆腦,或者體形瘦小,別說賣高價,就是自己玩都不想要。
虎子煩躁起來,擰著兩條濃黑的眉毛,發了狠勁,「我就不信捉不到好蟋蟀,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到一個地方去捉。」
「你自己?要到哪里去捉?」念雪疑惑了。
「去後山的墳地。」虎子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听說啊,墳地里的蟋蟀特別凶猛,尤其是有些年代太久,被雨水泡塌了的墳頭里……」
「哎呀,別說了!」念雪慌慌地推了他一把。她身體差陽氣弱,對墳地那種陰氣森森的地方听著就怕。虎子見嚇到了她,安慰地模模她的頭,「所以我讓你先回去嘛,你回去別跟我爹說啊。」
「不行,你也不許去!你要是敢去,我一定告訴舅舅讓他打你,而且,我再也不理你了。」
虎子猶豫了,他倒是不怕爹的巴掌,反正他早就被打皮了。可是如果小雪生氣了,真的不理自己,那他會很難受的。可是就這樣放棄,他又不甘心。他呆呆站著,搜腸刮肚地想找個理由說服表妹。
「那你不想給姑女乃女乃買枇杷膏了?姑女乃女乃每天晚上咳嗽,怎麼能睡得好!」他終于想到了一個萬無一失的突破口,姑女乃女乃可是最疼小雪,也是小雪最親的人。
果然,現在輪到念雪踟躇了,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決心,「那我和你一起去。你自己去的話,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墳地可不是好玩的地方,萬一有事怎麼辦?我和你一起,最多只許你找上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不管捉沒捉到蟋蟀,你都得跟我回家,怎麼樣?」
虎子愣了愣,有時他真不相信這個小表妹只有四歲,她說話做事太有條理了,甚至連大人都比不上她的細致。和她在一起,總是她說話,他听話,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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