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石桌邊,還沒來得及看清桌上有沒有信,無意間抬眼,對面的石牆上,晃著兩個影子。
天景不愧是被師傅嚇大的,這驚悚的瞬間沒叫沒暈,咬著唇定了定神,果斷回身。身後就是師傅的石床,這時,床上正坐著一個人,在微弱火光里看不清臉,但那一頭白發太熟悉了。
「師傅!翊雪姐姐!」她叫著奔過去,把火光湊近那人的臉。
翊雪抬起手擋了擋,左手「啪」地打了個響指,石洞里一下通透明亮,而且是完全自然的光線,好像艷陽高照。
天景怔了怔,吹熄了火折子。定定看著翊雪的臉。一百多天不見,師傅瘦得月兌了形,蒼白憔悴得讓她不敢相認,甚至竟像是老了一些。
「師傅你怎麼變成這樣?你病了嗎?還是受傷了?」
翊雪懨懨地躺下,有氣無力地道,「你怎麼會到這里來?」
「你還說。都四個月不見你了,我好擔心,想到只有這里才可能找到你,就來了。師傅,你到底怎麼了?」
翊雪又坐起來,把她攬在懷里。枯瘦的臉上有了笑容,「你這個丫頭,算師傅沒白疼你。你那鴨子飛的速度,到這里要一個多時辰,凍壞了吧?你放心,師傅沒事,就是受了點傷,順便就偷懶不去給你上課了,沒事的。現在已經好了。」
「你受傷了?怎麼傷的?你和人打架了嗎?」天景又是一連串問題,她今晚是滿腦袋問號,而且疑問越來越多。看師傅的樣子,她的傷絕不會是小傷。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大事。而且肯定是很不好的事。
「沒跟人打架。師傅我不跟人打架已經好多年了!」翊雪抱著她,跟她說著話,但明顯是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麼。
「師傅,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徒弟無能,沒什麼本事幫你的忙。可是把心事說出來會舒服一些的。好不好師傅?」她抬手模翊雪的臉,冰冷干枯,就像……
她心里驀然升起莫名的恐慌,慌得她大喊起來,「姐姐,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
「小雪!」
她愣住。這個名字已經六年沒人叫過了,以至她怔了片刻才反應到翊雪是在叫她。
「怎麼?忘本了嗎?」翊雪調侃地望著她,「有些話,我只想和小雪說,不想告訴天景公主。你是小雪,還是天景公主?」
「嗯,我就是小雪,不是天景公主。姐姐有什麼話就說吧。」天景松了口氣,自己是誰不重要,只要師傅肯說話就好。
翊雪模模她的頭,嘆息道,「小雪,你知道師傅多大年紀了嗎?」
天景眨眨眼直接搖頭,女人的年紀可不能亂猜,尤其師傅這樣的怪脾氣女人。猜得不合適說不定又要被逐出師門。
翊雪苦笑,「其實師傅是老妖精了,今年,應該有一千八百歲了。」
天景不知該怎麼接話,就「呃」了一聲。
「我在千歲時繼承了師傅的衣缽,做了極樂天的十二司音羽靈之一。呵,什麼‘司音羽靈」,只是一個好听些的稱號罷了,實質上和人間酒樓樂坊中的歌姬沒有區別。極樂天,其實根本無樂可言,我在那里只覺得枯燥無聊,每一天,我除了唱歌取悅那些上界真仙,剩下的時間就只有發呆了。」
天景重重點頭。仙界寂寞無聊,這倒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因此頗有感觸。
「好在我們這些會唱歌的鳥兒是有假期的,嗯,讓我想想,好像是叫做‘歇聲期’。每過百年,會有百日的‘歇聲期’。這一百日是真正的自由,不用唱歌,也可以離開天界,到人間去游歷玩耍。」
天景笑了,「那一百天里,你肯定是不肯在天界呆一個時辰的。」
「那當然。苦熬一百年盼來的假期,浪費了是傻瓜,人間才是好地方呢,有那麼多有趣的事,最有趣的……」
她捋過一綹白發在指間繞著,眼里忽然漾出異樣的光彩,聲音柔軟像是夢囈,「小雪,你猜我在人間最有趣的經歷是什麼?」
忖度著她的神色,天景嘆息一聲,「是一個人嗎?」
「切……人間人間,到處都是人,遇到人有什麼意思?那個有意思的家伙,是一只貓!」
「貓?」天景第一反應是想到了絨絨。
「不是你那只又懶又饞的貓!不是普通的貓!是一只好大的貓,一只妖怪貓!我第一次遇見那個家伙的時候,他居然想要吃了我,你說可氣不可氣?」
天景沒覺得可氣,倒是有些可笑。想想貓妖遇見鳥妖,大概跟貓遇見鳥是一樣的,第一個念頭當然是好吃的食物。絨絨不也常常對母親養的一只八哥兒圖謀不軌嗎?現在師傅好好地在這里,就證明那只貓妖沒飽到口福。她笑道,「姐姐你是上界仙靈,神通廣大,那個……他肯定不是你的對手,要不是姐姐你吃素,他肯定就沒命了,對吧?」
「你這丫頭有見識,有眼力!」翊雪得意洋洋,「哼,這世上能吃掉我的貓還沒出生呢。那家伙很有天資,可惜沒遇到個好師傅,只是機緣巧合開了靈竅,又得了一本修煉的秘要。就自己修煉起來。他運氣也真好,自己模索著修習那樣高深的秘法,居然沒誤入歧途走火入魔,功力還相當不錯。不錯是不錯,但和我相比,哼,還差得遠呢!」
天景把頭點成小雞啄米,急急地追問後來呢。
「後來我當然就和他打起來了,那家伙還挺難纏,雖然功力不如我,但他比我大三百歲,又是只皮粗肉厚的大狸貓,特別經打。我和他打了好幾個時辰呢,從定更時分打到天亮。光天化日的不太方便打架,我就暫時放過了他。然後當天夜里我又去找他,又和他打了一整夜,天亮散場,然後夜里我又去找他……」
天景目瞪口呆,心想師傅這是有多無聊。那只貓打不過她也吃不了她,而她是素食妖類,狸貓不是她盤中菜,既如此,何必天天主動去找他打架!
翊雪絲毫沒覺察到徒弟對她的月復誹,自顧自說下去,「就在那天夜里我又去找他的時候,那家伙急了,他說‘我又沒吃了你,你干嗎這麼死纏爛打,沒完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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