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是怕萬一失了手,會傷到你,才忍氣吞聲,任你欺負的。」
翊雪一巴掌拍在天景頭上,笑叱道,「胳臂肘越發向外拐,你親眼看見我欺負他了嗎?他乖了,我自然也會溫柔的。」
天景模模頭,深刻懷疑師傅的性格中,是否真有溫柔的成份?「那你們去袤合洲之外的世界了嗎?那里是什麼樣的?好不好玩?有沒有妖怪和你們打架?」
翊雪眼里的光彩瞬間寂滅,她的身體微微顫栗,繞著頭發的手指一緊,生生扯下了一綹銀絲。她笑了,笑得很慘,「沒有。我們再也不可能到任何地方去了!」
天景被她急轉直下的情緒嚇住了,一句「為什麼」在嘴邊打了兩個轉又囫圇咽下。
「那一天是我和蒼巒在一起的第一百七十七天,我們認識了二百年,在一起的時間卻只有一百七十七天。那一天是六月十五,我們在夜幽國的伏驥山下。你知道吧,夜幽國在袤合洲的最北端,出了夜幽也就離開了袤合洲。而每月十五的夜,是最有利于我們妖類修行的,于是我們決定那天晚上到伏驥山頂去沐月華,天亮之後就離開夜幽國。」
「那天夜里定更時分,月色正是最好,我們上了伏驥山頂,可我們都沒有想到,已經有人在山頂等著我們了……」
「誰?你們莫不是惹到了什麼厲害的妖怪?」天景緊張得透不過氣。樂到極時必然生悲,她是有經驗的。她真不想師傅和蒼巒這麼可愛的一對也遭遇宿命的定律。
「不是妖怪!若是妖怪倒好了,那是個人,是一個很厲害的道士!」
天景對道士能有多厲害並不了解。但翊雪的語氣哀戚,他們肯定在那個道士的手下吃了大虧,說不定……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揣測下去,只盼著自己想錯了。
「原來那個道士在十天前,我們還在寧朝游歷時就盯上我們了,一直跟我們到了夜幽國。他算出我們夜里要上伏驥山修煉,就先一步等在了山頂。」翊雪幽幽一嘆,「小雪你一定在想,我和蒼巒一個是天界的司音羽靈,一個是修為精湛的大妖,一個道士能把我們怎麼樣,是吧?」
天景點頭,又連忙搖頭。翊雪慘淡一笑,「人,是所有生靈中最得天獨厚的種族。我們妖類的修行之路,第一步就是要修成人形。而要做成這一步,再有天分的妖類也要用百年光陰,差勁的耗上幾百年也不一定能修成人形。而一個人類的形成過程,只要在母體中孕育十個月而已。你算算,這兩者之間差了多少時間。所以,如果一個人天賦異稟適合修道,再遇上個好師傅,那麼,他只要修行上幾百年,就足以對付修為幾千年的大妖。」
天景一驚,月兌口而出,「就像陸離斬了蛟王孟曄,陸離的修為不到兩千年,而那個蛟王……」
「我可以告訴你,能位居十二大祭司之列的妖物,修行都在萬年以上,孟曄身為祭司首座,修為只能更深,但那又怎樣,還不是經不起斷虹一劍!」
眼前似乎有金紅色的光芒劃過,天景閉了閉眼,埋頭不再說話。翊雪也無意惹她傷心,喑啞一笑,「我們遇見的道士當然沒有陸離厲害,但也相當棘手,相當可怕。因為,那是一個已經入了魔道,以妖怪為食的獵妖者。」
「以妖怪為食……那是什麼意思?」
「正統的道家斬妖除魔,都是因為那妖魔真的禍害到了人類,他們才出手的,而且斬殺了妖魔也就完了,他們不會打別的主意。獵妖者不同,他們雖也是道士,但他們斬殺妖類,根本沒有什麼是非曲直的緣由,只是為了取其內丹助自己修行長生而已,對他們來說,妖怪就是食物。我和蒼巒也真倒霉,竟然踫上這麼一個煞星!」
「那你們快跑呀!」
「當然要跑,不跑是傻子,連那只笨貓也知道遇上了性命攸關的大劫,拉著我轉頭就跑!可是,那個道士的御風術,比我們高明得多……」
「我們每次被他追上,就拼命苦戰一番。然後趁他略退時再跑。那家伙的道法我們還能勉強應付,可他的劍太厲害了,那是一把玄冰劍,一劍刺出,只要被劍氣波及之處,皆凝為玄冰。好幾次我們都是在間不容發的瞬間避開了他的劍氣,險之又險!」
天景想到了一件事,急急問道,「你的瞳術呢?為什麼不用瞳術制他?」
「呵,傻丫頭,你以為瞳術萬能嗎?瞳術的最佳效果是用在人類身上,人類欲念過多,心神易亂,用瞳術控制起來很容易。那些修行者心念純粹,所謂‘無欲則剛’,哪會容易被瞳術控制,弄得不好,還會被反制的。」
她自嘲一笑,「直到那生死關頭,我才知道我那些看來漂亮精巧的功夫和法術,根本不如蒼巒樸拙厚重的功法有用,如果沒有他,大概我也不能坐在這里給你講故事了。而如果沒有我,他大概真的能逃掉也說不定。」
「我們剛逃到齊朝地界,我一不留神中了道士的符,傷得不輕,再用不了御風術了。蒼巒那個傻瓜,他居然背著我跑。你也知道,帶著一個人用御風術,速度會慢很多的。那個傻瓜,我用力敲他的頭讓他把我放下自己跑,也不能把他敲得聰明。」
「道士很快就追了上來,他用了五雷符。沒有不怕雷電的妖怪,那一道符就把我們打了下來。蒼巒不能再用御風術,當時我們落下的位置,是一片光禿禿的荒山,山上連一棵樹也沒有,根本沒處可躲,可除了上山,我們已無路可走。」
天景緊張得窒息,好像自己親身在冷月之夜,目睹那一場逃亡,目睹兩個亡命之徒在亡命之途上絕望掙扎。她指望著能有驚喜的逆轉,比如絕處逢生,柳暗花明什麼的。但翊雪一片死白的臉色說明這只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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