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三月,宮中將要操辦一件大喜事。忙碌和喜氣充溢在宮中的每個角落,宮女內侍們疲憊地奔忙著,明華苑和東宮每天人來人往,秋月明忙得分身乏術,那還顧得上管她那個閑暇時都管不了的閨女。
這件喜事,就是太子將要在三月十五這日大婚。
國之儲君的大婚典禮,自然是極其隆重奢華的。要做的婚前準備也是多如牛毛,為了這件大事,連新年都是潦草而過。天景倒也不在意,只是十五那晚有點傷感無聊。因為想起了去年的上元燈會,她和兩個姐姐出宮看燈,看了很多好看的燈,還看到了一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今年的上元夜,那個人會在哪里看燈呢?
不知賀雲陽會在哪里看燈,反正天景是別指望再能出宮看燈了。太子大婚將至,因為和寧妃交好,淑妃和清和包攬了婚房中的所有繡品。天景去看過,那工程量簡直能把淑妃娘娘和清和都埋起來。看來在三月十五之前,清和都不可能離開凝芸宮一步了。而鳴襄也已有了婚約,今年六月就要出嫁,現在亦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她這個瘋丫頭自然是敬而遠之。
沒有這兩個同伴助陣,天景一人孤掌難鳴,再說自己出宮也沒意思,也就不去父皇糾纏了。只是拿出去年戴過的虎頭面具,扣在臉上,在房中來回踱步。
太子將要迎娶的太子妃是吳家千金。太子太傅吳昀和位高權重,是******內最堅實的支柱,他的次子吳越回是新任的戶部尚書。將要入主東宮的太子妃,就是這位吳尚書的三千金,據說是吳昀和最疼愛的孫女。閨名叫作吳湘秀。
天景見過這位湘秀小姐,用兩個字概括,就是安靜。她的坐姿是完美的閨秀榜樣,坐在椅上,腰背挺直而不僵硬,雙腿並攏,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垂首斂目,嘴角微含一抹淺笑。有人問話她就柔聲應答,回答是最簡煉的,能用兩個字表達的,絕不說三個字。沒人問她的話,她絕不主動出一聲。
第一次進宮來拜見準婆母,湘秀小姐的標準閨秀範兒讓秋月明歡喜不盡,一邊贊賞一邊怒視自己女兒。天景自漸形愧。以前沒對比還好,現在這樣一個嫂嫂進門,瞬間就把她襯得像只皮猴兒。
更讓天景驚嘆的是,後來經過多方打听,這位嫂嫂敢情不是臨時做樣子來討好婆婆,她在家中的日常生活,居然也是同樣的做派。
天景瞬間就給予太子滿滿的同情,不知道他以後和這麼一位木頭美人過日子,有何樂趣可言?
不過太子也許並不在意,只要湘秀小姐身後站著她強大的爺爺和老爹,哪怕她真是一塊木頭也無所謂。這與父皇當年娶謝青華和秦素娥情形相同,皇家的婚姻,不談情不講愛,只比較雙方手中的籌碼,背後的靠山。賀雲陽也說過,如果不是遇見她,他也會也對那些背景強大的女子來者不拒。
其實那樣也好。那樣目標明確的婚姻只需算計,不必動情。沒有愛,就有自由。如果賀雲陽不遇見她,他就是自由的。
太子這段時間為婚事所累,整天都不見人影,這個對手不在,天景反而覺得無聊。那天在御書房和父皇一起看密報,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賀雲陽怎麼能對大淵皇宮內的一些隱秘了如指掌。他父皇不是從來都不待見他,只熱衷于派他去打仗玩命嗎?收到鄰國密報應該不會召他一起看,那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秘密的呢?她想來想去只可能有兩條渠道,一是他收買了他父皇的貼身內侍,暗中傳遞消息給他;二嘛,他所有的消息,來源于他自己布置在大淵各處的密探。
如果真是第二種渠道,那麼賀雲陽這個人就太厲害太莫測了。在鄰國布置起一張完整的密探網,需要雄厚的財力,廣闊的人脈,龐大的系統。這些都不是一個失寵皇子所能擁有的力量,或者說,除了當朝帝王有這樣的實力,連太子都做不到。如果賀雲陽能做到,他是怎麼做到的?別的不談,只說財力,他到哪里去弄這麼多的錢?
天景打了個哆嗦。從相識以來,她看到的賀雲陽,只是賀雲陽想讓她看到的一部分,至于他不想讓她看到的,藏在深深暗影里的那部分是什麼樣子,她一無所知。這個人,如果一直是她的朋友,她的盟友還好,如果有一日,他露出暗影里的那個賀雲陽和她對立,她哪里是對手,也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三月十四,太子來明華苑吃晚飯,明日就是他大婚之期,下次他再來,就是攜了新婦來給母親獻茶。這一頓飯,也是他告別單身的最後晚餐。
這一頓飯吃得溫暖融洽,你給我挾菜,我給你盛湯,其樂融融。飯桌上話最多的自然是秋月明,絮絮叨叨說著明天的注意事項,這兒不要錯了,那兒不要誤了,太子頻頻點頭,一一稱是。天景偷瞟著他,想著這個哥哥這麼多年一直裝得謙和柔順,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吃過飯,太子微笑道,「母親,我想和天景說說話。」
「哦,是啊,你成親以後,兄妹倆這樣親近說話的機會也不多了。」秋月明趕忙吩咐宮女收拾了飯桌,擺上水果茶點,就回自己房中去了。
天景伸手拿了個大橘子,用力剝皮,興致勃勃地介紹,「哥,這是鄆州進貢的蜜橘,可甜呢,我剝個給你嘗嘗啊。」
太子微笑點頭,一時也不開口,只靜靜看著她。
天景剝開了大橘子,掰開來,遞了一半給他,笑容天真可愛,「哥,明天就是你的大日子了,妹妹我提前祝你幸福。嗯,嫂子那麼溫柔那麼漂亮,你不幸福才奇怪呢。」
太子接了半個橘子在手,嘴角笑意溫柔,「謝謝你天景。哥哥明日就要成親了,其實哥哥挺放心不下你的,以後,你要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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