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州黑松林中的慘重血案並未引起任何波瀾,好像都沒人知道,全部覆滅的那支太子私兵,消亡的無聲無息,似乎死去的只是一窩螞蟻。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該知道這件事的人,會在第一時間知道,不該知道此事的人,則永遠都不會知道。
八月十七日,夜里定更時分,這麼深的夜已是萬籟俱寂,大淵皇宮的御書房里卻還亮著燈,有兩個人在說話,說一些不能被第三人听到,因此不方便在白天說的話。
錦陽帝坐在書案後,太子躬身站在他面前,倆人間的氣氛莫名緊張。
錦陽帝的手中拿著一份奏折。這是一道密折,比普通的奏折小巧輕薄,可以握在掌心里。錦陽帝拿著它對太子晃了晃,「昊明,你可知這份折子里寫得是什麼?」
太子垂首,回答不出他所料,「兒臣不知。」
「這份密折里寫了一樁非常慘重也非常古怪的血案,大淵雁州的黑松林中發現了近兩千具尸體,據仵作堪驗,這兩千人都死于八月十五的夜里。昊明,你說這麼多人怎麼會在一夜之間都死在一片林子里,他們聚集在那里干什麼?」
太子的頭垂得更低,依然說,「兒臣不知。」說完又覺得不好什麼都不知,趕緊補充,「兒臣猜想這可能是一群強盜,佔了那片林子做地盤,為了分贓不勻或者別的什麼事內部火並,就弄出了這樁血案。」
「嗯,」錦陽帝點頭贊同,「猜想得不錯。那你繼續猜想一下,為何一群強盜所用的兵刃皆是出自昀城的軍器局,是只有御林軍才能裝備的上好兵刃?」
太子抖了一下,頭低到不能更低,輕聲問,「兒臣猜不出。」
「那就換個你能猜出的問題。嗯,這些死者雖然都穿著普通平民的衣服,但是,在其中一個貌似首領之人的衣服內袋時,發現了一枚令牌,一枚太子的令牌。昊明,你猜想這是怎麼回事啊?莫非你和強盜有染?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是強盜?」
「父皇!」太子慌亂跪下,用力磕了個頭,辯解道,「父皇,這件事兒臣確實不知,兒臣的令牌,從來沒給過東宮之外的人。黑松林里的那些死人,真的跟兒臣無關哪!」
「跟你無關!」錦陽帝終于爆發了,他怒吼一聲,狠狠把那份密折摔到太子臉上,「朕也希望這事跟你無關,朕希望天景遇刺的事跟你無關,朕希望玄明遇襲的事跟你也無關!可是朕知道,這些事樁樁件件都和你有關,你別不承認!昊明,你太讓朕失望了!」
太子再無一字申辯之言,大氣不敢出的跪著。
「你別跪在這里,你去乾元殿,去祖宗靈位前跪著!以後你每天夜里都去跪,從定更跪到三更,跪夠百日,讓陳氏的列祖列宗,都好好看看你!去吧!」
太子叩頭謝恩,起身往外走。錦陽帝一直看著他的背景,在他將要邁出御書房門時,沉沉嘆息道,「昊明,只要你安分規矩,朕不會動你;但是,以後若是再有什麼逆事和你有關,太子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換人來坐。」
跪在乾元殿祖宗靈位前的太子面如死灰。黑松林內的伏兵全軍覆滅的消息他還是比父皇早一步知道的。痛惜驚怒讓他差點昏厥,鎮定下來後的第一時間,他就認定此事必然和天景有月兌不開的關系,盡管這認定一點依據都沒有,還很荒唐,甚至極其荒唐,能做出如此大手筆的人要是能和一個丫頭有關系,那就太可笑了。
可直到現在他跪在這里,還是堅持著這個認定。原來他以為天景所倚仗的,就是父皇的寵愛而已,可是與她交鋒過幾次就漸覺不對,她的背後,絕對有一個,甚至幾個實力強大到恐怖的後援,不知是什麼人,甚至有可能不是人。
今天父皇用要換太子來威脅他。換誰?父皇心里應該清楚,玄明是只怎麼趕也不上架的鴨子,那小子心里只有兩個念頭,喜歡天景和上陣打仗,他連背書都那麼吃力,將來如何面對移山填海的奏章和無窮無盡的國事?
又或者,父皇終于下定決心要跨出那離經叛道,前無古人的一步了?他真的敢?如果他真這樣做,滿朝堂臣子反對的口水能淹死他,上奏的折子能壓死他。即使父皇下狠心殺人立威,能殺幾人,總不能把滿朝堂的臣子都殺了吧?
越分析,他越篤定父皇的換太子之言只是一句嚇唬他的空話。但他也不會再冒險,這次劫殺玄明,開始看似做得漂亮,現在打算盤結帳才發現虧了個一塌糊涂,血本無歸。
錦陽帝當然不會把黑松林之事告訴第三人,就連太子的罰跪都是在夜間秘密進行的。可天景還是知道了。那天她路過乾元殿,無意中听到門口當值的兩個內侍低聲說話,其中一個問,「太子爺今天夜里還來跪嗎?」一個答「來的,听說皇上罰他在殿里跪靈百日」。
天景當然吃驚,太子被罰,因何事被罰,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後來她用瞳術從父皇的內侍口中套話,得到的也只是「黑松林出了事」這樣的含糊回答。
越是不讓她知道的秘密,她越想知道。當晚她就去了雁州的黑松林,饒是她膽大,可一座剛剛發生過慘烈大戰的林子,那濃稠的血腥氣和亡靈的哀嚎還是嚇得她迅速逃離。在附近的地方多重打听,才勉強了解了個大概。
近兩千人的死亡數目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死者們的身份,當然也就明白了殺人者的身份。她驚詫得咬痛了舌頭。賀雲陽他不會是……一人單挑了兩千人吧?
絕不可能!他的仙家劍法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劍殺了兩千人,既然不能一舉全殲,他就需要幫手。
那他到底帶了多少人來和這兩千人作戰?能全殲兩千人,他手下人的數目也不會少,他是齊朝皇子,怎麼能在大淵境內拉起一票人打一場仗?
天景搖搖頭不敢再想,賀雲陽這個人神秘到近乎妖異,她不止一次後悔和他結盟,他太強大了,他的氣場處處壓她一籌,就連他的耗子都敢和她叫板。
可她又不舍得斷了和他的聯系,要是她錯過他,此生便不會再有真正的快樂了。
想來想去,她決定就當她根本不知這件事,不論對小吱還是對賀雲陽本人都絕口不提,反正他本來也不想讓了知道嘛。
不知這件事,也就不知賀雲陽還有另一面。
她明白,如果不了解他的另一面,不了解全部的賀雲陽,她就只能站在他為她劃定的界線和他相對。她就只是他喜歡的人,要幫助的人,而不能成為他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知心人!
「想什麼呢!」天景怒斥自己,「那樣恐怖的家伙最好敬而遠之,誰要和他……知心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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