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朝老國君當天夜里就歸了天,剛剛蘇醒的太子聞此噩耗,一聲都沒哭出來就又昏了過去。第三天才強撐著爬起來,主持他父皇的葬禮事宜。同時在朝中幾位股肱重臣的力挺和堅持下,就在老國君的靈柩前登了基。這位擔驚受怕,忍辱負重很多年的太子,終于熬出了頭。
因為出了這樁慘事,各位貴賓的返程日期也只能延遲。大家都是同行,看到老國君如此淒慘詭異的下場,難免會生出兔死狐悲的嘆息。好歹要等到過了頭七,大家才能離開。
抓捕刺客的行動如火如荼地展開。最倒霉的就是那個戲班子,全部成員都被送入內廷,各種大刑輪番動用,每個人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但人人的供詞都是一樣︰那個人絕不是月下仙,他們也不知道月下仙何時被調了包。
天景听過兩個寧朝宮女抹著淚感嘆新君的純善至孝。那位孝子對刑部的調查抓捕速度遲緩大為光火,怒極痛哭,他放出話來,一日不將刺客抓住碎尸萬段,他就一日不月兌孝服。
天景冷笑,這個孝子的姿態做得真是漂亮。那他就一輩子穿著孝服好了,因為那個刺客,是百分百抓不到的。
但是再轉念一想,不對,這樣的話不是顯得新君太過無能,不利于收攏臣心民意?正確的做法是,那個刺客經過刑部辛苦追查終于落網,被千刀萬剮或碎尸萬段,新君痛哭一場送父皇棺槨入帝陵,然後月兌孝服換龍袍,漂漂亮亮做皇帝了。
至于那個伏誅的刺客當然是假的。人生如戲,真假哪里是人人都能分清楚的。既然刺客能以戲子身份取了老國君的性命,那麼找個倒霉蛋來替刺客伏法又有何難?哪怕這人一輩子連只雞都沒殺過也不要緊。說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天景的寄思帕上再未出現過賀雲陽的只言片語。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她看明白那場戲的時候,他也就知道她看明白了,既然都明白了,還有什麼可寫可說的?
老國君的頭七過了。其他六國的皇帝統一決定在第二天回程,這地方不祥,還是盡早離開為妙。
返程的路才走了一半,寧朝那邊就傳來了刺客落網的消息,天景一點也沒想過那個人可能是真的,賀雲陽要是笨到做了案子會落網,他也就不是賀雲陽了。
大淵一切太平。昀城和皇宮依舊,太子還老老實實做著太子。天景想賀雲陽說得沒錯,玄明一旦願意「聰明」起來,他的力量足以抗衡太子。
可是,怎麼又想起了賀雲陽!
寧朝老國君在壽誕當日遇刺身亡的消息,家里人當然也不會不知道,說起來都是唏噓感嘆。玄明看著天景明顯的消瘦憔悴,不禁極是憐惜,想著她在那麼近的距離直接目擊殺人現場,肯定是特別害怕的。
天景當然不是他想的那樣,其實她倒希望自己只是因為害怕而心情低落,做噩夢總比做抉擇好得多。
回來後的第三天,她展開寄思帕,提筆寫字,「賀雲陽,我回來了,我想見你,我有話跟你說,晚上去銀月原。」
好半天,空白的帕子上浮出一個飄逸秀雅的字,只有一個字︰「好!」
看著那個字,眼楮就莫名酸澀,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寫給她的字,總是有好多。
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在了。他微笑著晃晃手中的簫,「要不要听?」
她點頭,于是簫聲響起。是他第一次吹簫給她听的那首曲子。明亮歡快的曲子在她耳邊纏綿,提醒她,他們也曾有很多快樂的時光,難道的都不要了?
一曲終了。天景第一次沒有大叫「好听,真好听」這種沒內含但熱情滿滿的評價,今晚的她異樣的沉默,低頭看著腳下發呆。
「天景,你不喜歡听我吹簫了嗎?」
「你吹簫還是很好听,」天景抬頭,嘴角一絲笑在夜色里顯得詭秘淒冷,「不過我最近才發現你唱戲更好听,要不然,你把那天的戲,再唱一遍給我听罷。」
賀雲陽一聲嘆息,然後就再無下文,既不承認,也無抵賴。
「怎麼,你想不起來了嗎?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連自己那麼精彩完美的表演也會想不起來。要不,我來唱幾句給你提個醒,我從來不喜歡听戲的,但這幾句戲文,大概會終身不忘。」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里鋪七里鋪十里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
天景的聲音太單薄,而且毫無底氣,高音處轉不上去,還有點跑調。但她還是認真把那一段戲文唱完了。
這段比原唱差太多的翻唱結束,天景再問,「想起來了嗎?」
「天景,這不關你的事,這是我的事,我不喜歡有人插手我的事,而且,你不該這麼聰明的。」
天景被他頭也不轉的平淡冷漠激怒了。他不看她,她偏要讓他看。她站在他面前,雖然因身高所限,她不能用手挑他的下巴來增強語氣和震懾力。但她的憤怒已經讓他很震撼了。
「什麼叫這是你的事和我無關?如果你不是賀雲陽,你的事就和我無關;如果你沒往我的茶里放迷藥,你的事也與我無關。什麼叫我不該聰明?難道我應該當個傻瓜,任你擺布欺騙,甚至被你賣了還要替你數錢,這樣才好?賀雲陽,我告訴我住在紫月閣,是想你能來看看我,和我說說話,不是讓你來給我下迷藥的!」
賀雲陽看著她怒極痛極的臉,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會做蠢事。既然她去了,要麼取消計劃,要麼向她坦白。但他太貪心了,既不願放棄這次成功率最高而風險最小的動手機會;又不願她知道他還有個如此黑暗的身份,于是,他就想了個自以為能一舉兩得的辦法,可事實證明,這個辦法實在蠢到家了。
他口中莫名發苦,非常非常地苦,這也許就是弄巧成拙後的苦果。他張了張嘴,艱難說出五個字,「天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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