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景看到的賀雲陽神采奕奕。她這次學聰明了,或者正好相反,現在她學笨了,絕口提昨夜臨窗看到的一幕,假裝她昨晚睡得很好,完全不知道他的房間三更後就沒了人。
不過,很快她就大致猜出昨晚他是去干什麼了。因為,吃過早飯後,他又帶她去了梟隕隱居之處。這一次的順序和上次相反,是他先進里間去和梟隕說話,留她在堂屋等待。好一會兒,梟隕和他一起出來了。老頭兒顯然心情很好,連半駝的背都挺直了些。他拿出一只 亮的小鐵盒,打開來,盒里墊著雪白綿紗,綿紗上整齊放著三排共二十四枚細如發絲的金針。
梟隕又拿出一只長方形的鐵盒子,取下上面罩得一層鐵紗網,盒子里居然全是小小的蠟燭頭,天景一眼掃去,便知蠟燭的數目和金針一樣多。
梟隕用火折子把蠟燭一一點燃,然後罩上鐵紗,再把金針一根根拈起,放在鐵紗網上炙烤。他笑眯眯地看著天景,說道,「等會兒老朽給姑娘走一遍針,保證姑娘今天秋冬兩季不會發作舊疾,連傷風得不會得。」
天景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賀雲陽,忽然冒出句話,「這針是免費的嗎?要是你還有事讓他辦,那就算了。」
那兩人都愣了,梟隕先反應過來,撫了撫頷下幾根山羊胡,道,「這針灸,算是老朽附送給這位少年的。」
天景不得不贊嘆梟隕的醫術高明,半個時辰的針灸完成,她平生第一次因為感到熱而出了一身大汗。哪怕在三伏天里都是冰冷的雙手掌心,也第一次有了溫度。她把掌心貼在臉上試著那陌生的體溫,幾乎以為自己是徹底好了。可梟隕的話說得清楚,這樣的效果,只能維持到今年冬末。
為她施針的梟隕極為疲憊,歇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說話,「好了,胡公子,一個月後你來取藥就是。」
「那就好。」賀雲陽起身,恭敬施禮,「在下謝過梟神醫,這就告辭了。」
從梟隕處出來,兩人默默走著,誰也不說話。走了很長一段,天景終于不想再做啞巴了,輕聲道,「賀雲陽,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啊。我是想,既然事你知道了,你……」
「我才沒有生氣。我雖然有時會有點矯情,但也不至于不懂事不知好歹呀!嗯,你能不能告訴我,梟隕給你提出的條件是什麼?」
「他說,他家祖上,大概是他太爺爺那一代,他們梟家出了三個出類拔萃的人才,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這三兄弟皆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醫術,而且所擅長的領域各不相同。到他們老邁隱退之後,三兄弟把平生所學,和所遇疑難雜癥匯總,共同寫了一本叫《千葉集》的醫書。可是這書寫好後正趕上戰亂,就沒能刊印發行。是世上僅存一部的書。後來這部書輾轉流落,不知怎麼的竟被放入了魏朝國君的御書房里。他的條件,就是讓我幫他把這本祖傳寶書拿回來。」
「這麼說,你昨夜帶著兩個人,是到魏朝皇宮里……拿書去了!賀雲陽,你膽子也太大了吧?你就不怕有什麼意外?」
他笑,「能有什麼意外?你以為我是個冒失鬼,任何準備都不做就擅闖一國的皇室禁地。實話告訴你,一個多月前我就找到了梟隕,給他詳訴了你的病癥,問他能不能治?如果能治,他要開什麼條件?他說要診過你的脈才能有定論。不過他先告訴了我這個條件。我就在魏朝皇宮里外轉了好幾天。把各個宮苑的路線,各處侍衛的分布,各種情況全模清了,就連那本書在哪個書架上放著我都已知道了。只等著他說可以給你治病,進去拿來給他就是。沒什麼風險的!」
「賀雲陽,我……」天景囁嚅著,「我就不說謝了……我以後一定听你的話,不跟你吵架,不折你的壽。」
他大笑,「那你就不是陳天景了。沒事,我的壽長著呢,不怕你折。其實你如果真能把我的壽折得和你一樣多,那也挺好。」
第二天晚上他們回到了大淵皇宮的明華苑,解救了裝公主裝得快要崩潰的小吱。
一個月後賀雲陽把一個小瓷瓶交給天景,里面是五粒氣味辛辣的藥丸。梟隕說了,每年冬至午時服下一丸,可延她一年之壽,五丸藥,即是她生命中多出來的五年。
天景再也不說自己不怕死了。賀雲陽殫精竭慮地想辦法要讓她活下去,她沒有權力說不怕死。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一晃眼,秋天也和這世界擦身而過。然後,就是冬天了。
這個冬天,天景活得很舒服,厚重的冬裝,手爐腳爐什麼的統統用不上,她身體的改善讓太醫大跌眼鏡,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總是好事,往年他們最怕過冬。因為一入冬,就是天景公主的畏寒癥的高發時節,而公主發病之時就是太醫們挨罵之時,幸好錦陽帝不是個動輒就要砍人腦袋的暴君,否則,太醫院里早就換過好幾撥人了。
不過這個冬天,天景也是寂寞的。賀雲陽又被派出了京城,到齊朝最北端的棲霞關駐防。好在只是正常的駐防。康明帝似乎已經接受了兒子是個殺不死的怪物這一現實,不再做徒勞的無用功了。這次打發他到邊關駐防,大概也只是想讓自己眼不見心不煩,過幾個月安穩的日子。
這個冬天,大淵經常下大雪。銀月原很罕見地被凍成了一片冰原。天景獨自來過幾次。搓雪團捏了兩個小小的雪女圭女圭。只可惜雪人缺乏可塑性,只能是圓圓胖胖的造型。為了能夠區分,她用小木棍在它們身上寫字,一個大胖女圭女圭是賀雲陽,一個小胖女圭女圭是陳天景。
冰消雪融的初春,賀雲陽回來了。天景在寄思帕上看到他的字跡,「天景,我有事和你說,是非常要緊的事。」
天景在飛去銀月原時一直在想,賀雲陽出了什麼事?見到的他一切都好好的,只是臉色蒼白,異常焦急。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天景,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