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煙塵和喧囂意味著什麼,謝午華和他手下那些久經沙場的將士怎會不知。謝午華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這時迎著錦陽帝的隊伍沖過去,那支軍隊人數雖遠多于他,但長途而來,尚未立住陣腳,如果拼著股狠勁一氣沖過去,未必便不能突圍而去,以後便還有翻身的機會。
身旁的幾位將領也一起望著他,大家心里大概也都是這個意思。畢竟留得青山,不怕沒柴。
謝午華又看了眼城頭,那個佇立的紅色身影真是他此生最大的羞辱。副將趕緊拉住他說道,「大帥,莫要再跟那個丫頭較勁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能屈能伸……」
謝午華抬手打斷了他的勸解,「你等無需多言,本……我心中有數的,若是只有我自己,今天就把這條老命交代在昀城之下了。可是還有這麼多和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怎忍心讓他們為我陪葬。罷了,大家都隨我往前沖吧,看能不能殺出條血路沖出去。還有,大帥兩個字,以後再也休提!」
他的槍還釘在昀城城牆上,就隨手接過參將遞來的一桿亮銀槍,在手中一抖,自語道,「昊遠,我們已有多少年沒有打過架了?今日就再跟你打一場,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可是,城上那個該死而不死的丫頭又開了口,冷漠不屑的聲音被風送了過來,「謝午華,見我父皇回來了,心慌要逃是吧?哪有那麼容易!昨天你射了我一箭,今天我要還你一劍,你可敢接著嗎?」
謝午華把「劍」听成了「箭」,心想那丫頭還會射箭?就那副嬌怯怯的樣子,拉得開弓嗎?這樣想著,就不禁回頭去看。
天景取了一個虎賁軍的佩劍,從懷里掏出劍符,往劍鋒上一貼。那張符立刻像溶進了劍鋒一般,消失不見。同時天景覺得手中猛地一沉,剛才只是覺得有點重的劍,瞬間重了數倍。
眼看著那把劍就要月兌手落下,站在她身旁的易大可上前一步,抬手伸食指點上了她左肩的「肩井穴」,然後順勢一指劃下。
天景只覺右臂被那一指灌滿了力量,從肩至腕劃過一道熱流。手上的劍立刻就輕若無物。她舉起那把劍,向著城下的謝午華劈下。
這時謝午華正回頭看那個丫頭如何開弓放箭。看過的不是離弦之箭,而是她揮下的一道劍光。
那劍光是清雅的淡藍色,開始只是閃亮的一線,但每向下寸許便成倍擴張,還帶著刺痛耳膜的尖利嘯叫,那是空氣被撕裂的痛苦申吟。當劍光離謝午華三尺左右時,已擴展成一片狂濤巨浪般的光牆,那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嘯叫聲似乎能刺進人心里去!
謝午華的副將吼得撕心裂肺,「大帥,快躲!」
謝午華在他吼出聲的前一瞬間就已經從馬上翻了下去,落地後就沒站起來,一路滾出很遠。他滿耳都是淒慘之極的人喊馬嘶,他只覺得有很多熱乎乎的東西落在身上,臉上,帶著讓他欲嘔的甜腥。
不知過了多久,謝午華從地上爬起來,入目之景象駭得他毛骨悚然,他的烏騅馬被腰.斬,他的副將,參將和幾十個離他較近的士兵都成了碎塊。他抬手來擦眼楮,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手在臉上一抹,就是滿把的鮮血,那殷艷刺鼻的血殘酷地告訴他,他沒有看錯。這一切不是噩夢不是幻覺也不是他傻了,這一切,就是城上那個丫頭一劍劈下來的結果!
這時,造成這個結果的天景早就嚇得手足無措,她只想丟下劍,閉上眼楮躲進賀雲陽懷里去。可是身後那只手撐住了他也擋住了她,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地道,「握緊劍站穩了,別像個膽小鬼!」
于是天景拿出她平生全部的勇氣握劍挺立,像一個一劍定乾坤的英雄。整個戰場,城上城下都是靜的,對戰雙方的人停止了廝殺,他們的目光有了同一個焦點。是那個紅衣瀲灩的女子,她蒼白著臉,傲然而立,手中青鋒寒光耀眼。
城上的數千虎賁軍忽然一起跪下,他們雖為男子,卻心甘情願匍匐在這個女子腳下,高呼,「天景公主!」
這一劍不僅嚇破了敵軍的膽,收服了已方的心。連剛剛帶著六萬人馬趕到的錦陽帝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他剛才親眼看見城上的女兒向城下的謝午華劈下了那一劍,心里還無奈嘆息,想著天景真是孩子氣,劍又不是箭,你離他那麼遠,劈這一劍有什麼用?連謝午華一根頭發都傷不到!
事實證明他錯了,那一劍之威的強悍凶猛他做夢也不敢想,尤其不敢想這樣的驚天一劍竟出自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天景之手。
盔丟甲散,滿臉血污的謝午華跛行艱難走過來,幾乎是癱在他的馬前,悲嘆道,「皇上,臣敗了,敗得心服口服!」
錦陽帝看著癱倒在面前的那個人,心中五味雜陳。謝午華出身顯赫,自身文韜武略極是有才,因此從少年起就是高視闊步的驕傲性子,自己認識他三十年多年了,還從沒有听他說過服了誰!大概就連自己這個皇帝,也從來沒看在過他眼里,年輕時他忠心,也是看在曾經友情的份上,後來友情淡了,他的反心也就壓不住了。
錦陽帝這次讓天景守城,心里最高的期望值就是她能合理調兵,不讓謝午華進城就行了。根本不曾想到這一日一夜里,天景把這位謝大帥欺負得七竅生煙,顏面掃地。吐了血,差點抹了脖子,剛才又差點被一劍劈成零碎。謝午華當然得服,面對這種絕非常人能有的恐怖力量,誰敢不服!
錦陽帝一揮手,從身旁御林軍的隊列里閃出兩個人,拖起了地上完全癱軟的謝午華。他搖搖頭,嘆息道,「帶下去吧,好生對待,有傷先給治傷。再給他洗個澡,換身干淨衣服。熬些粥,好歹總要讓他吃一些。今天先好好歇息,明天朕再跟他說話!」
他又看一眼城頭,天景還在那兒站著。他苦笑著催馬向前,心想那個丫頭肯定也嚇壞了,現在就是死撐,她一向怕見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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