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長吁了一口氣,這段幾十年的痴纏恩怨總算結束了。只是,這時的賀雲陽已完全失了魂,眼楮還盯在紙上,卻是空洞的,和泥塑木偶一般。
天景慌了,從她認識賀雲陽以來,還從未見他這個樣子,這封信帶給他的打擊和傷害,絕對不輸與火龍鞭和明槍暗箭的謀算。
秋荻夫人也好,傅秋雲也好,到底為什麼要留下這封信?她寫這封信,完全是為了臨死前求個心安。她的心是安了,可以松手閉眼了。可考慮過賀雲陽看過信後,他的心該怎麼安?難得糊涂,有些事,寧可永遠不知道,就讓賀雲陽以為他就是相貌犯了忌諱,因此才這樣爹不疼娘不愛的。反正這個原因他以為了幾十年,已經習慣了。
現在他知道了新的原因新的真相,這原因和真相會把他逼瘋的!看他現在的樣子,真是很危險。
天景好不容易才把信箋從他僵硬冰冷的指間抽出來丟在一邊,輕拍著他的臉叫他,「賀雲陽,賀雲陽……」
好一會兒,他才動了動,似乎是被她喚回了魂,他怔怔轉過頭看她,「天景,你看到了吧?我母親說我不姓賀!」
天景無言以對,她現在不敢說話。賀雲陽的神智就像一根繃得太久的弦,再稍微用一點力,就有斷裂的危險。身體受了重傷會康復,可神智的弦一旦斷了……
天景生生地打個冷戰,不許自己胡思亂想。她拉過賀雲陽的手搓揉著。輕聲道,「賀雲陽,你餓不餓?我告訴你,我會煮粥,而且煮得很好喝呢,我去給你煮一碗,你喝了粥早點休息。」
賀雲陽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繼續道,「我不姓賀,那我今晚做了什麼?我不姓賀,有什麼權力搶賀家人的江山?我不姓賀,那我姓什麼?不行,我得再看看,我到底姓什麼!
他說著又伸手去拿那封信。天景急了,看來賀雲陽的神智真的已經走岔了,想用別的話把他的意識帶出那條黑暗的死胡同已不可能。如果再讓他看那封信他一定會瘋掉的,現在,只有行險了。
賀雲陽的動作遲緩僵硬,因此天景比他先拿到了那封信。她一瞬都沒有猶豫就把信湊向了燭火。火苗立刻舌忝上了信箋的邊角!
賀雲陽探手過來搶,怒吼道,「你干什麼?」
她一把打開他的手,以更大的聲音吼回去,「燒信,你看不出來嗎?」
她把已燒掉一半的紙丟在地上。望著正以凶狠絕望眼神盯著她的賀雲陽,平靜地道,「賀雲陽,你听我說,即使你現在想掐死我,也請你看在我們相識十年的份上,听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賀雲陽還是看看她,沒說話。
「賀雲陽,這封信你看過就看過了,就當是你母親講了個故事給你听,不必當真。你姓賀,你是賀雲陽,你已經拿到了齊朝歷代帝王相傳的印信,明早你父皇寫下禪位詔書,你就是齊朝的新君了。事情就是這樣,這才是唯一的真相,別的,都是故事和笑話。」
「賀雲陽,我師傅曾對我說過,人最愚蠢的行為就是不肯放過自己。你母親不肯放過自己,你父皇也一樣,他們折磨自己,折磨彼此,再一起折磨你!」
賀雲陽低吼一聲,「我母親才沒有要折磨我!」
「她有,她就有,其實她折磨你,比你父皇還厲害呢!」天景看著他,賀雲陽在發抖,他要是一下失控也許真的會撲過來把她掐死。用瞳術使他安靜的想法只是在腦子里一閃就被否定了。她對他承諾過,這一生,絕不會在他身上用瞳術的。
「賀雲陽,我以前為你的心情著想,從不說你母親的不是,但是今晚我看了那封信,我真的很生氣很驚訝,原來你的母親,是這樣一個極其自私的女人!她在這封信里,通篇都說的是她的心。她為了她的心,不喜歡你父皇;她為了她的心,嫁給他都不做他的女人;她為了她的心,撇開他的一片痴情和別人私奔。這些也倒罷了,對錯是非我不予置評。可最過分的就是,她居然為了她的心,竟能生生看著她的親生兒子,她唯一的兒子,為了她承受二十年的折磨。我真不明白,她是怎麼忍心的。」
「那你讓她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怎麼辦?哼?」天景冷笑,「她應該在你出生後去求你父皇,跟他說她錯了,她願意重新回到他身邊做他的女人,即使他不要她,為奴為婢都可以。如果換了是我,我就會這麼做。做母親的,為了孩子什麼不能犧牲!何況你父皇那麼愛她,只要她肯回頭,他絕不會再折磨你。其實他對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逼你母親回頭。可是恐怕連他也沒有想到,你母親會為了自己的心,對你狠心到這個地步。」
「賀雲陽,你還記得吧?我認識你時你十八歲,那時候你已經相當厲害了,連火麒麟都打得過。可你還是活得那麼難,時時都有危險。何況是你小的時候,沒有力量自保的時候,你遭遇一次次的謀算和暗殺,可你父皇故意不殺死你,就把你弄得滿身是傷讓你母親看。而她就真能看得下去,因為她要守住她的心。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如果真疼惜你,二十年里的每一天,她都可以去找你父皇。你父皇再狠心,對她也會心軟的。」
天景長舒了一口氣,「賀雲陽,這就是我對你母親的看法。我沒有亂說,即使現在她的魂靈就在我面前,我也要告訴她,人不可以自私到這個地步。自己的心固然重要,但誰沒有心啊?你父皇對她的痴心,你對她的孝心,她放在哪里?賀雲陽我還要告訴你,你親生父母和你父皇之間的恩怨,和你半點關系都沒有,你無需為他們的不幸負責。做孝子的意思,是說在父母老去或病弱時給予他們關懷照顧,而在你沒出生前,他們的作為禍福與你無關。而且你已經他為們年輕時的荒唐承受了二十年的痛苦。從今以後,你不欠任何人的,好好為你自己活就是了!」
她向前邁了一步,站在他面前,「賀雲陽,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我願意給你當出氣筒,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你想掐死我,看在你以前救過我很多次的份上,也隨便你了!」
一直埋頭沉默的賀雲陽低笑了一聲,把她拉進懷里,「我現在只想哭,肩膀借我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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