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陽當然不能因為小吱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調頭回家。齊軍進了荊陽城,向皇宮進發。荊陽城的百姓們縮在家里,沒人敢出門來看,他們知道是齊朝人進來了,而這就意味著,恢朝從此不存在了。
從城門到皇宮幾十里路,齊軍暢行無阻地走了過來,竟沒有一個人向他們扔石頭,喊一聲「齊人滾出去。」
到了皇宮,在听到夜幽援軍被齊朝人戰敗逃走了,那些宮人居然個個長舒了一口氣,面露歡喜,倒像是迎來了救星。
說起來,齊軍倒差不多真是他們的救星,那個蘇奇說是援軍,但其實一點有利于恢朝的事也沒做,倒做了不少壞事,擅殺大臣就不必說了,關鍵是從好幾天前,他就嚴禁任何人去探望照顧重病的皇上,說有他一個人給皇上診治照顧就可以了,但每天也不見他到皇上寢殿去。有好幾個一定要去看皇上的人都讓他給殺了,包括皇上很寵愛的容貴妃,在剛要偷溜進皇上寢殿時被蘇奇發現,那個人,居然就從懷里掏出把刀來,就在寢殿門前把容貴妃殺了。您說,那是容貴妃,是皇上的女人,他憑什麼說殺就殺?
皇宮內廷的王總管,居然向領兵來侵.略他們的齊朝皇帝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賀雲陽也就認真听著。等到王總管終于告一段落,他說道,「帶我去看你們的皇上。」
王總管一臉惶恐,賀雲陽又補了一句,「不用擔心,我不是去殺他的,只是想去看看他。」
王總管答應著,在前面帶路。賀雲陽跟著他去,想著那個倒霉皇帝說不定早就已經死了。
蘇煦當然已經死了,但他那副凝固于驚恐的臉色讓賀雲陽疑惑,他上來檢查了一番,發現蘇煦果然是因為心脈破裂而死,一般這種死法的人,都是因為極度驚恐。
是誰嚇死了蘇煦呢?不會是蘇奇。就算蘇奇突然拔刀相向,也只能殺死蘇煦。一個人被嚇死,必然是看到了絕對沒想到的可怕的人或事。
賀雲陽向已經快哭暈了的王總管道,「你先別哭了,帶我去蘇奇的住處看看。」
蘇奇的房間看不出什麼來,但是在床上的兩只枕頭間,賀雲陽發現了一支銀釵。他問,「還有女子在這里服侍蘇奇嗎?」
王總管抽著鼻子抹著淚,「嗯,是皇上特地安排的,皇上對他多好呀。」
「你去把服侍他的女子叫來,我有話要問。」
「沒,沒有人。那個蘇奇太古怪了,每晚選一個宮女,但天亮後就不見宮女回來。我們還都在猜測,就算是是服侍不好讓他給殺了,也總得有尸體吧?問過他,他說天亮就讓宮女回來了。我們也就不敢再問了。」
賀雲陽聞言一驚,忽然道,「你到床下去看看。」
王總管雲里霧里的迷糊,但也不敢違抗,笨拙地爬進了床下。然後賀雲陽就听到了他的驚叫,「衣服,都是宮女的衣服!怎麼只有衣服,人呢?」
賀雲陽不再理他,自己出去了,隨便找了個空房間,反鎖了房門。把小吱掏了出來,耗子精還在發抖,自從進了城,它就一直在發抖,自稱修煉大了的膽子也不知在哪里。
「小吱,你是在害怕那個蘇奇,你說的最厲害的怪物就是他?他到底是什麼,怎麼還吃人的?」
小吱抖得越發厲害,使勁搖頭,「不是的公子,小吱說的是在蘇奇背後的那個,那個……」它住了口,用兩只小爪子緊緊地捂住嘴,眼楮在房間里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好像它所說的怪物就藏在這間房里。
賀雲陽也被它的驚恐傳染了,攥著劍柄在房里四下觀察,觀察了半天發現只是虛驚,怒道,「小吱,這里什麼都沒有,你到底在怕什麼?」
小吱癱在了桌上,雙爪掩面嚎啕大哭起來,「小吱還以為那個怪物只是個傳說,可是,可是那個蘇奇身上有它的味道,那個蘇奇還會它的絕招。公子,小吱不敢說哪個怪物是什麼,小吱小的時候,就被老祖宗教訓過,那個妖怪是整個袤合洲的眾妖之王,它的名字不能說,說了會死得很慘!但是那個蘇奇肯定跟它有關系,公子,你刺傷了蘇奇,就是得罪了它。公子,我們快回去吧,小吱感覺很不好,這座城里是呆不得的。」
賀雲陽撫模著小吱安慰,「小吱,今天是不能撤離了,明天,我就帶兵撤離荊陽城好不好。你不用怕,我也不會逼著你叫那個怪物的名字了。」
賀雲陽又找了幾個宮人了解蘇奇的來歷,越了解越是心驚,他今天見到的那個厲害古怪,甚至可能以人為食的蘇奇,和當年慘遭陷害,和姐姐離家去國的那個蘇奇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那麼他在夜幽國到底遇見了什麼,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是小吱所說的那個怪物嗎?小吱說它是袤合洲的眾妖之王,那得是多厲害的妖怪,怎麼會在意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還教給他法術!還有他的姐姐,那個神秘的夜幽女王,會不會比蘇奇還厲害?
今天和蘇奇交手,實是他從出道以來最辛苦最凶險的戰斗,現在想想仍是後怕。賀雲陽有點糊涂,這次出兵看似一帆風順,毫無阻滯就拿下了恢朝,但又似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于是,他召集所有帶進城的將領,下令明日一早,全部人馬暫時撤出荊陽城,到前方二百里處的碎葉城扎營。
安排好了一切事宜,疲累已極的賀雲陽回到自己的軍帳里,拿出包裹,想換件衣服就休息了,卻看到寄思帕上正在浮出字跡,「賀雲陽,你跑去和恢朝打仗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消息,你怎麼樣了?」
他無奈地笑,這次因為發兵太急,都沒去向天景道別,這些日子只顧行軍,也沒有和她聯系,她肯定很生氣,回去必然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他拿起筆在帕子上回了八個字︰一切安好,一切順利。
賀雲陽雖然累,這一晚上卻睡得很不踏實,半睡半醒之間,他總是很听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是人說話,但卻只是一些含糊而無意義的發音︰ ,呼呼,咿咿,啊啊……
深夜的冷月下,蘇奇正坐在一個小山包上吹笛,他吹出的笛音正是賀雲陽在昏夢間听見的那些聲音。荊陽城里的人,只有賀雲陽听見了這聲音,而在地下,卻有許多東西听見了這聲音。荊陽城的土地又開始如波浪般涌動。
蘇奇吹著笛子,喉嚨里不斷涌出暗紅色的血沫,他也不在意。吹了有一個時辰,他收笛起身,卻發出一聲悶哼又跌坐回去,臉都痛苦地扭歪了,好半天才緩過來,一點點慢慢地撐起身子,才站了起來。
他後腰處衣衫破碎,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血把他的衣衫下擺全都染紅了,但是,傷口處的皮肉,竟像是黑色的,還有著異樣的閃光。
蘇奇扶著腰,痛苦地一步一挪,時不時再抹一把喉嚨里涌出的血。他根本沒想到,和賀雲陽的一戰,竟會吃這麼大的虧。他的身體現在已經無懼尋常的兵器,但青琊可是仙劍,雖然他也把賀雲陽逼得狼狽不堪,命懸一線,但最後還是賀雲陽贏了,在他身上留下了兩處傷口。而且,被仙劍所傷,可不是容易好的。
蘇奇又痛又氣又委屈,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姐姐不但不安慰他,反而責怪他多事,罵他不該去招惹賀雲陽,賀雲陽可是主人選定了的,這次是他受傷還好,如果是賀雲陽不濟,傷在或是死在他手上,主人的責罰會比這兩處傷重一百倍。
蘇奇苦不堪言地挪著步子。姐姐罰他必須走上十里路,之後才能用風遁法飛回去。要讓他好好記住這種痛,以後才不會輕舉妄動。他向來最听姐姐的話,她說讓他走十里,他一步也不會少走。不過嘛,他記住的不只有痛,還有對賀雲陽的恨。等著吧,等姐姐利用賀雲陽完成了主人的計劃後,看他怎麼樣狠狠地報復,讓那個敢傷他的人嘗盡比地獄還可怕的痛苦。
他停下步子,按著腰上的傷口回望東南方,那是恢朝的方向。很快,賀雲陽就要從那邊過來了。他咬牙忍痛,恨恨地獰笑著,「來吧賀雲陽,快來吧。最**的和最痛苦的,最夢幻的和最恐怖的,都在夜幽國等著你,我和姐姐,也在夜幽國等著你!」
賀雲陽直到天將亮時才睡熟了,那很快又被一陣驚惶的呼喊驚醒,門外那人的一句話幾乎讓他以為是個噩夢。
「皇上,皇上,不好了,咱們的五萬兵馬和城里所有的百姓……都走了。」
賀雲陽眨了眨眼,一瞬的愣怔後,他確定不是噩夢,翻身而起沖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喝問道,「什麼叫都走了?沒有軍令,他們怎麼會走?又往哪里走了?」
被他抓住的軍士是在城外駐扎的那批人馬中的一個。他臉色慘青,結結巴巴地道,「皇,皇上,昨天半夜,我和另外一個兄弟換值,就看見城門忽然開了,咱們城里的那批人馬,列著整整齊齊的隊伍,全都出來了,我上去問他們莫非皇上要半夜起兵?他們誰也不說話,而且誰也不睜眼,從人到馬,都是,都是……閉著眼的,,我以為是夢游癥,但,但是,哪里有幾萬人一起犯夢游癥的,還有,他們一點腳步聲也沒有,馬的蹄聲也沒有。五萬人馬啊,靜靜的,如果不是親眼看著他們在走,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大一支隊伍地走。我和營里的那些兄弟都嚇死了。李將軍抓住一個士兵狠抽他的耳光,可是把他的臉都扇腫了,嘴角流血,還是不睜眼不出聲,一放手,他還繼續走,無聲無息地走。」
賀雲陽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努力控制著自己不發抖,穩定著聲音問,「那,那你們為什麼當時不來通報?」
「我們進不來啊,出城的人太多,我們的人馬後面跟著荊城的百姓,他們走得很慢,把城門堵得死死的,從二更到五更,整整三個時辰所有的人才徹底出城。我們在外面扎營的人想盡辦法也阻止不了他們。我們甚至抓了個恢朝的百姓殺了,刀捅進他胸口,他會流血,血也是紅的,熱的,分明就是個活人嘛,但就是一聲不吱,把刀從他胸口拔出,他,他……」
「他還是繼續走,是吧?」賀雲陽反而平靜下來,冷冷問道。
士兵不敢再說話了,只渾身哆嗦著點頭。
「他們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東,東南。」
賀雲陽吸了一口冷氣,東南三千里就是夜幽國,那些人馬和百姓,都是那個蘇奇作法弄走的不成?但自己昨晚也在城里住,為什麼沒事?
「你們有沒有再去看看城里的民宅,有多少百姓走了?」
「全……全部,」士兵抬頭,怯怯看看他,「皇上,實話告訴您,連皇宮里的所有宮人也都不在了,整座荊陽城,只剩您一個人了。」
最後這句話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賀雲陽再也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戰。
他放開士兵,回到軍帳里去取劍和包裹,看到小吱可憐兮兮地坐在桌上發呆,嘆息道,「小吱,你先回家去吧!」
「不,公子,小吱要跟你去,小吱膽子大了,不害怕……」
賀雲陽看著抖如篩糠還說不怕的耗子,解釋道,「我可是要去夜幽國,如果所料不錯,人所說的那個眾妖之王就在哪里。蘇奇也在那里,還有他的姐姐。說實話,這次我真的沒有把握去能復返。你……」
「那小吱也要去,小吱是公子的耗子,如果沒有公子,小吱好多年前就死了!」小吱三下兩下地躥入了他的衣袋,「公子,咱們走吧!如果能會一會眾妖之王,小吱這輩子也沒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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