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襄宮的地下,一雙小眼楮把這一切都看了個清楚。趁著蘇音蘇奇姐弟倆抱在一切痛哭,小吱完全縮進地下,兩只爪子緊緊捂住嘴,一小步一小步往外退。終于退出了明襄宮。它微微喘過口氣,撒開四腿一路狂奔。跑回了賀雲陽的暫居之處,一下撲在他的身上,大叫道,「公子,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正在打坐練功的賀雲陽眼都不睜,無奈地道,「小吱,你膽小就不要到處亂跑,又看到什麼了嚇成這樣。」
「小吱不能說,說了……」
「說了也不會死,」賀雲陽睜開眼,屈指彈了下它的腦袋,「不就是蛇嘛,我說了,你看我死了沒?」
小吱的鼠眼難得地瞪大了,驚訝道,「公子,你怎麼知道是,是……」
「想一想知道了。那些服侍蘇奇的恢朝宮女,除了衣服,連根頭發都沒剩下。如果說她們是被蘇奇吃掉了,我就在琢磨,他會是什麼東西才能把人吃得如此干淨?後來想到,蛇吃食物都是囫輪吞的嘛。那天我和他交戰,他隱在霧中揮出來襲擊我的那個東西,那麼堅硬,可他卻擺弄得如此靈活,想來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蛇尾或是蛇身吧。我最後那一劍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氣,想必真的砍傷了他,他才不再進攻了。還有他那個姐姐,善變美女,而且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一副入骨的柔媚,美女蛇大概說得就是她那樣的。再有就是,」
他又彈了一下小吱的腦袋,「蛇是老鼠的天敵呀,所以才把你嚇成這樣,是吧?」
「公子,你全猜對了。那你就更應該知道,留在這里有多危險,那姐弟倆就很厲害了,而且他們背後還有……」
「小吱,我不會走的,我要是現在走,那還不如不來。小吱,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我不怪你,你畢竟是耗子嘛,再修煉得膽大也不能不怕蛇!」賀雲陽說著,就起身往外走。小吱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公子,你去哪兒!」
「去他們的御膳房弄點兒吃的。那姐弟倆吃的東西我可不敢踫,不過那些宮女內侍還都是人,吃的東西也應該是正常的,我去找點來吃。」
「我也要去!」小吱叫了一聲沖過來,三下五除二躥上他的肩頭。
賀雲陽在做夢。很亂的夢,很舊的夢,很痛苦的夢。他夢見三歲時第一次被父皇派人暗殺,刀架在脖子上的寒意;他夢見五歲時被一個侍衛從飛馳的馬車上扔下去,摔在山路上仿佛全身碎裂的疼痛;他夢見十歲時中了毒,昏迷三天後總算掙扎著醒過來,母親卻不在身邊。他夢見母親一次次在他最需要她時,背轉身而去;他夢見父皇一次次冷冷盯著他,派他去死,他夢見太子一次次鄙夷地問他︰老三,你怎麼還不死!
賀雲陽想醒來,他不想夢見這些,他以為這些傷痛的往事他根本不在意,他早就忘記了,原來他全都記得,那些受過的傷,結了疤還是會痛的。何況,現在的這些亂夢,就像一只手,將那些陳舊的傷疤狠狠撕開。
蘇奇站在姐姐的身邊,不敢動,連呼吸都盡量壓低。蘇音盤膝坐在地上,雙手纏繞用一個奇怪的手勢疊在胸前,她面前桌上的三根線香已經燃了一半,她的眉頭蹙得很緊,但呼吸還算平穩。蘇奇仔細看著她時而蒼白,時而嫣紅的臉色,一顆心吊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地難受。
蘇音正在施用「夜魘之境」,操縱賀雲陽的夢境。這是尋找人心理弱點最有效的法術,一旦施術者找到了被施術者心里最軟弱、最易突破之處,就能以魂制魂,完全控制住這個人。
再強大的人,心里也會有傷,會有弱點。哪怕只是針尖般的一點,只要找準了,就可以把他的心完全撕裂,這就是「夜魘之境」的厲害之處。
可是,越厲害的法術也越危險。施用「夜魘之境」時,如果施術者的功力不夠或者被施術者的意志力太強,術法的力量反噬回來,被施術者必然會受重傷的。
蘇奇看一眼線香,看一眼姐姐,線香越來越短,姐姐的進展還算順利,但是,很快就要到最關鍵最危險了。
賀雲陽夢見了天景,他此生最愛的女子。可他不是她最愛的人,她心里是有別人的。是的,他知道,天景和他最初的相見,是把他當成了別人。他在她心里,很長時間都只是代替了別人。她對他亂發脾氣,說很多他听不懂的話,因為那都是說給別人听的。
賀雲陽在枕上輾轉著,他夢見了讓他最痛苦,最不願想起的事。他不是天景最愛的人,她曾經差點說漏嘴,她最喜歡的人,一直記得的人,叫陸……
蘇奇的心都停跳了一瞬,因為他看到姐姐的頭頂緩緩騰起了三道淡淡的青氣,三道青氣繞著她盤旋了一圈,就穿窗而去。
蘇奇知道,那是姐姐的三縷魂魄。她已經找到了賀雲陽心里最痛的地方,現在已經進入了以魂制魂的最關鍵階段。如果成功了,今天就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他和姐姐就能徹底自由,重新做人了;但如果失敗,如果在這個時候失敗……
他用力搖頭,如果不是怕發出聲音,真想狠抽自己耳光,姐姐不會失敗的,絕不會失敗的……
賀雲陽在流淚,他此生還從未這樣的痛苦,這個世上沒人要他,沒人真心對他。他的親生父親在他出生前就已經死了,在世的那些親人,父皇恨他,母親厭他,哥哥們都希望他早點死……還有,他最愛的女子,只把他當成別人。
痛苦流淚的賀雲陽忽然听見耳邊有人輕聲慢語,「還有我呀,我是世上最喜歡,最在意你的人!」
賀雲陽想問你是誰,但他開不了口,他只是下意識抱住那個身體,因為他很冷,而那個身體非常溫暖。
有個東西送到了唇邊,那個溫柔的聲音說,「吃了它,快吃了它,吃下去就再也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了!」
糊里糊涂的賀雲陽剛想張嘴,他左腕上的菩提串珠突然瑩光大盛。這瑩光也照亮了他混亂黑暗的意識,這突然而至的光亮中,他看到了天景,她一身的紅衣光艷明亮,她朝他大喝道,「賀雲陽,你在干什麼!」
賀雲陽「啊」地一聲大叫,驚醒坐起,掙出了那一場亂夢噩夢。
同時,明襄宮中的蘇音向後仰倒,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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