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枯拉朽的暴風席卷大地，黃色的沙塵如滾滾洪流，無情地襲擊著地上的一切。扭斷樹枝，掀翻房頂，脆弱的廣告牌直直卷入高天，然後重重砸進房舍，一條鮮活的生命化為腐朽的血肉，扭曲猙獰的姿勢仿佛是在訴說渺小的人類無法承受上天的暴怒。
即使躲在房子里，那種尖利刺耳的呼嘯聲也無孔不入。堅固的玻璃窗被勁風使勁拍打，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大顆大顆的碎石子不停地撞擊，蛛網狀的裂紋蔓延開來。人們瘋狂地祈禱，歷數自己的罪孽，企圖平息上天的怒火，然而現實帶給他們的只有無盡的絕望，樹枝，石塊，鍋碗瓢盆……只要能卷起來的物件一股腦兒全砸在牆上、門上、玻璃上，縫隙越來越大，遮天蔽日的黑暗中，房子終于傾倒，大量不甘的靈魂消失在這場好似毀天滅地的塵暴中。
向清和機械師林正清坐在臥室里，透過窗戶看著勁風如錢塘海潮、萬馬奔騰一般橫掃大地，狂風呼嘯，龍卷肆虐，毀滅經過的一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類無非是萬物中最智慧的一族，觸怒天道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黑暗籠罩，兩人靜靜端坐。天地之力非是個人所能撼動，他們能做的只有祈禱房子足夠結實，避開勢如破竹的龍卷卑微地生存下去。
「阿向，別擔心，你們方向沒有龍卷風前進的足跡，沙塵進入城市後風速減緩，應該不會倒塌。」
「嗯。你說這次風暴後我們面臨的處境會更艱難嗎？為什麼天道沉寂了一年多之後又降下大災？」向清只是泱泱眾生中平凡的一個，他會擔憂即將到來的更黑暗的未來，也會不安和恐懼。現在的他就好像驚惶的落水者，只能緊緊抓住風旭這根救命的繩索。
「我沒法出去感受天道的軌跡，不用擔心，最差還有我在，定會護你周全。」
輕輕吐出守護的誓言，風旭沒有看到向清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在他最無助，最迷茫的時刻，風旭就是吹散他心中迷霧的一陣清風，支持著他繼續在這無望的世界掙扎下去。
「嗯。謝謝你，阿旭。」
外面的風暴已經肆虐了將近十分鐘，巨大的轟鳴聲，呼嘯聲漸漸平息下來，比起剛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外面模糊的情狀。
林正清站起來走到窗前拉開緊閉的窗簾，外面的景色好像昏黃的舊照片，模糊不清，但七零八落橫在地上的枯樹、路燈和木片還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遠處有好幾棟宿舍樓倒塌，灰色的石料被飄落下來的沙塵掩蓋，連呼救聲也淹沒在狂風尖銳的悲鳴中。
「倒塌的房子好像在b區那一塊，蘇姐他們應該沒事吧？」等到災難過去，門外的尸體和血肉又一次浮現在林正清的腦海。他一直作為維修後勤人員待在基地，他的能力足夠支撐他在末世安穩地過下去，因此第一次直面貪婪的人性，直面殺戮對他造成的震撼絕不亞于沙塵暴之災，這會兒他開始擔心蘇雁和其他隊員。
「放心，蘇姐他們比我厲害得多，這樣的地痞無賴也不是每家每戶都能遇到。只要展示武力加上一點懷柔政策，大部分c區人不敢亂來。」向清看林正清依舊一副心有余悸的不安樣，補充道︰「我們都是在喪尸堆里殺出來的，開槍是家常便飯的事。我從東邊一路逃難過來，路上也見過血，他們經驗比我足，一定能處理好，別擔心。」
听了向清的勸解，林正清高懸的心稍稍放松下來。軍方不太可能追究異能者的過錯，畢竟就在他們解決對手的時間里發生的沖突不下十起，現在還要援救b區的災民，有那麼多異能者在，他們的安全還是有保證的。只是以後他想和c區的人換零件不太可能，這種事關生死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異能者和普通人決裂的日子大概不遠了。只是他的立場……
「幾點了？」向清沒有帶手表的習慣。
「不到三點。這半個小時我都有種過了幾個月的感覺。」把有些過長的劉海捋到一邊，林正清的語氣充滿疲累。「那對母女放著不管沒問題嗎？」
「暫時就這樣吧，我也沒有好的辦法。正清你也別怪我無情，只要給他們一點點希望，我就會被無窮無盡的麻煩纏住。等沙塵暴過去就讓他們離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林正清想起自己曾經好心給過一個小乞兒一包餅干，卻被十來個孩子纏住最後不得不把身上所有食物都分發出去才得以月兌身的經歷，雙眼有些黯然。他知道末世最做不得的人就是同情心泛濫的好人，但一想起女人懷里皮包骨頭的女孩那雙麻木空洞的雙眼，心里還是有些不忍。他只是一個會一門技能的普通人，依賴異能者活下去，甚至連這個活計都在面對異能者與普通人的劇烈矛盾時岌岌可危，又何苦操這個心擔心別人的死活呢。
算了算了，等軍方騰出空來，c區的人總會離開，他有火焰護著，多改裝幾輛車子應該能繼續正常的日子。
向清和林正清都不是多話的人，他們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凳子上，听著大風的呼嘯聲，看著廢墟中隱隱約約走來走去忙碌的救援隊伍，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飛快流逝。不久，門外傳來的蹬蹬的腳步聲。
「有人在嗎？我們是來接之前來這里避難的c區居民的。」
向清從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客廳，拿出一張廢棄的床單蓋住三具額心開口的尸體。從門外進來的軍人滿身黃土，好像是直接從墳地里爬出來一樣滿身狼狽。
「這……」
「是對方先出的手，我們只是自衛。」
地上的三個人手中都拿著槍，房間里四處散布著不少彈孔，可見戰況相當激烈。不管是不是自衛，他們都沒有權利懲罰異能者。維持基地運轉的物資有一半來自異能者的貢獻，相反那些c區的平民只能不停做苦工換取積分，兩者一比較，軍方的態度顯而易見。這中間隔著b區，那是異能者和普通人混居的區域，有能力的普通人有些從事技術性研究性工作，有些自帶弓弩跟隨任務小隊出外搏殺，因此b區也可以稱作緩沖區。
「還有兩名避難人員呢？」軍方擺明了不去計較腳下的三具尸體，向清自然以善意回報。他打開次臥的門，不算明亮的天光透入木門，縮在黑暗中的母子懷里緊緊抱住向清留下的水和餅干，畏縮地看著一眾高大的男子。
「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女兒……」女人還沒從兩方的激戰里回過神來，臉上暗紅的血跡蜿蜒而下沒入衣領，更襯得臉色慘白。大顆淚珠滴在床上，害怕至極的她只剩下不斷磕頭哀求的念頭。
「沙塵暴已經過去，帶著你們的東西跟我們回c區。快點，沒人要你女兒的命。」軍人一臉不耐煩，一路走來三分之一的c區居民和異能者發生了戰斗，死掉的佔多數，剩下的一半只會扒著房門懇求讓他們留下來，不管是身體還是尊嚴他們都願意付出。看多了這種哀哀切切的懇求，再真的同情也變成麻木。人不是沒有異能就不能活，b區的普通人照樣尊嚴體面地活著，憑什麼這些c區的人只會怨天怨地一事無成。
軍人看向向清，他知道母子倆懷里的東西是向清留的，一路上也有少數同情心泛濫的異能者會答應留下這些人。向清搖搖頭，說︰「三個混混的東西你都帶走，槍也歸你，請離開。」
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軍官，眼里的乞求再也掩藏不住。突然，她拽著女兒飛撲到向清腳下，猛得磕起頭來︰「求求您，留下我的女兒，c區那些畜生連這麼小的孩子也不放過……只要……只要她留下來，我……我什麼都不要，全歸你，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她發瘋般把自己包里所有東西都抖出來推在向清腳下，「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對，我可以幫您引開喪尸，我還會做飯，求求您，小雲每天只要吃一點點就可以……」她按著雙眼空洞的女孩重重磕下，很快額頭就見了紅，新鮮的血液和暗紅的血塊混在一起，現場所有人都不忍再看。
「你，帶上槍，我不會收留任何人。想要保護女兒，請自己變強。」向清艱澀地說出了拒絕的話語。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但現在的他無能為力。優勝劣汰，這個世界奉行的是強者法則，想要護住珍貴的寶物除了變強別無他法。
林正清眼里有同情和不忍。但他還算明白人，女孩子是個負擔，更何況風旭自己也是沒什麼戰斗力的空間異能者，風旭的選擇他無權干涉。他自己救不了母子，也就不應該強求風旭背上不屬于他的負擔。他主動收拾好死者的遺物，堆成一堆放在房門口，等待軍人開口。
「走吧，死皮賴臉也沒用，我給你三分鐘收拾，要是三分鐘後你們沒有收拾好出現在門外，所有財務充公，強制你們進入礦區工作。」軍官看了一下表，走到門外靜立等待，他沒有這個時間和女人磨磨唧唧。
女人還想繼續磕頭，向清卻強硬地從她手中拽離褲腳。他面容冷峻，無情的話語沒有絲毫溫暖︰「請離開，接受你們是軍部的命令，我這里不需要廢物。」
女人的臉色瞬間灰敗，骨節突出的雙手滿含怨氣在木質地板上留下十道劃痕，最終委頓下來，抱緊一聲不吭的女孩默默撿起散落一地的食物殘渣，慢慢挪出房門。
她們跟在軍人後面走了，臨走那一眼，明明白白的是恨。
「恨嗎？」向清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不顧在場的林正清直接倒在床上。柔軟的被褥環繞周身，他恨不得就這麼一睡不起，什麼末世，什麼人性，這只是一場夢，醒來他依舊是平凡的小保鏢，家里有親切的師傅，小區里許晟睿滿臉明媚的笑容，一成不變的日子就這麼普普通通地過下去，直到死亡降臨。
「阿旭，我有錯嗎？」
「傻瓜，你只要照著心里想的去做就可以。」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想殺了那個女人。她恨我，遲早有一天我會為我今天的心軟付出代價。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善者，我給她們留下了槍和食物，給了她希望，卻為了自己親手毀了這份希望。現在我又開始後悔，殺了，豈不是一了百了，死人永遠不會對我造成威脅。哈哈哈……你說我是不是偽善者……哈哈……」
「為什麼一臉想哭的表情？阿向你救過很多這樣的人不是嗎？他們恨你只對許晟睿好，恨你分配不公平，恨上天不公，恨強者不給他們憐憫。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救他們，明明很明白後果的，不是麼？」風旭心疼露出這樣表情的向清，心靈深處的傷疤再一次*luo暴露在人前，他的掙扎無力又悲哀，而自己連鼓勵的擁抱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做不到……」向清無助地看著虛空，他的心還是熱的，他還不能看淡生離死別，每一次拒絕他人，都是對他良心的一次鞭撻。他沒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氣度風華，他是有血有肉的人，會同情，會害怕也會恨。道德和理智的拉鋸讓他痛苦不堪，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只能繼續掙扎前行。
「阿旭，我好累……這次我不要自己做選擇了。下一次的背叛我實在承受不了，你幫我看著，直到我離開基地前，如果火焰還有這個女人沒有背叛或報復，我就遵循良心繼續救人，只要還有一個人能在末世里堅守良善，我就堅持下去。如果他們背叛了我，那我誰也不信了。我會努力找晶核，在你完全恢復之前，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好，不管他們的選擇是什麼，你只要記住，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晚上練了江南style,好搞笑。北京下雪好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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