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御醫們用了最好的傷藥,宸貴妃身上的傷依舊好的很慢。對于宸貴妃一反常態的沉默寡言、性情大變,御醫們面對皇上日益陰郁及暴戾的眼神,只能顫抖著解釋說宸貴妃因受了過大的驚嚇及刺激,因此刻意的回避一些人和事,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而這種癥狀最為麻煩,非藥石所能醫治。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若能找到宸貴妃心中的癥結,將其化解,或可使宸貴妃恢復如初。
雍正曾經多次向宸貴妃提起以往兩人的甜蜜往事,卻發現宸貴妃完全無動于衷,竟然好似沒有感情一般,望著自己的眼神竟是十分陌生,仿佛兩人間種種過往皆已如煙雲般消散,風過水無痕,在她心中已無一絲痕跡。若非右臂之上那道一模一樣的傷疤,雍正都不禁懷疑這個宸貴妃並不是以前自己熟悉珍愛的暮朝了。
于是,雍正將皇後帶到宸貴妃面前,既然無法以情喚醒她,那便用恨來讓她走出禁錮自己的心牢吧。
時隔多日,皇後再見到宸貴妃,兩人處境已經發生了天反覆地的變化。皇後望著宸貴妃依舊包扎的嚴嚴實實至今仍不能動的雙手,看到她在華服襯托下顯得愈發清冷的精致面容,只見她雙眸澄澈明淨如昔,但卻沒有任何情緒。
皇後原以為再見到自己,宸貴妃會憤恨、會痛苦、會流淚,至少也該向著皇上哭訴,這樣定會讓皇上對她更加憐惜。皇後想了無數種宸貴妃見到她時可能有的反應和表情,但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這樣,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便垂下眼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周圍的一切人一切事都與她再無半點關聯。
皇後看到宸貴妃這般模樣,心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她當初因為心中的嫉恨,對宸貴妃下了這樣的狠手,那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如此會給宸貴妃帶來怎樣的打擊和傷害。如今,見到她果真如自己預料般悲痛心死,終于松了一口氣,然而同樣身為女子,竟也覺得她十分可憐。
皇後低嘆一聲,「你,不該活著。或許,你那時候死了,才是最好的解月兌……」
宸貴妃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疑惑,「既然能活,為何要死?」
皇後聞言一愣,遲疑的望向旁邊的雍正,果然見他緊皺著眉,一臉凝重,凝視著宸貴妃的眼神中竟然溢滿了自己從未見過的關切與深情。
皇後苦笑一聲,嘆道︰「能得皇上如此恩寵,你此生也無憾了!如今,本宮既然事敗被皇上交給你處置,你大可以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或許,本宮死後,這大清國的後位都是你的掌中之物,想想都覺得開心,是不是?」
宸貴妃卻是默然不語,仿佛對此並不關心。
皇後以為她在欲擒故縱,試探著說道︰「匕首、毒酒、白綾,你選一樣吧。本宮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這樣的結果,你可是滿意了?」
宸貴妃眉頭微皺,「這樣的處罰,似乎太過……」
皇後嗤笑著打斷道︰「怎麼?嫌罰輕了嗎?只可惜本宮身為大清國母,即便是犯有重罪,也不可處以重罰。即便是賜死,也要保留皇後的體面。若是宸貴妃想要以更重的刑罰殺死本宮,恐怕只能失望了。」
宸貴妃卻是搖頭道︰「這樣的處罰,太過重了些。
此話一出,皇上與皇後皆是一愣,面露疑惑的望著宸貴妃。
宸貴妃平淡的說道︰「我還活著,你不必抵命。」
皇後先是一愣,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露出憤怒不已的神色,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伸手指著宸貴妃大罵道︰「你這賤人果然心腸歹毒,難道你還想要以同樣的方式折辱本宮不成?你做夢!皇上不會準許的!本宮寧願自盡,也必定不會受這樣的恥辱!」
看到宸貴妃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皇後只覺得渾身冰冷,絕望的大笑道︰「還是你這賤人厲害,既然受了這般屈辱,你怎麼不去死?怎麼還有臉活著?哦,對了,或許,你覺得這樣的處罰根本就不是痛苦,而是享受也說不定!你這水性楊花的下賤女子,如何配當一宮主位?如何配得起宸貴妃這個尊貴的封號?」
皇後原以為皇上听到自己當面辱罵宸貴妃,定然會勃然大怒的責罵自己,卻不曾想皇上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陰沉著面容不發一言,深邃銳利的鳳眸緊緊瞪視著宸貴妃的一舉一動,竟連皇後這位與他共同生活多年的發妻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宸貴妃听了這番辱罵,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皇後,平靜的解釋道︰「說到這點,我也應該謝謝你,因為你之前給我喝了止疼的湯藥,倒也不覺得那麼痛苦。」
皇後見宸貴妃竟敢當著皇上的面,承認被其他兩名男子□並不算痛苦,被驚得瞠目結舌,半晌沒說出話來。心道這宸貴妃真是不要命了,想找死不成?還是說,她真的已經瘋了?
雍正看著面前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宸貴妃,心中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不知為何,原本應該大怒著為宸貴妃出氣的雍正此時卻想起了暮朝曾經給他看過的那些冷冰冰的機械人,他們由金屬制成的軀體冰冷堅硬,完全按照指令行事,一舉一動皆十分規矩。
據暮朝所言,那些機械人因為沒有啟動情感模式,所以完全沒有人類的情感。他們不哭,不笑,不悲,不喜。雖然看似冰冷無情,但卻比較容易掌控。相反,那些被啟動情感模式的機械人雖然可以為人類做更多事情,但卻容易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必須依靠定期的指令維護才能保持對他們的控制,否則極易引起意想不到的災禍。
雍正眼中微光一閃,忽然想到若是當真能做出在那種與人十分相似的機械人,眼前的這個性格古怪的宸貴妃,只怕極有可能的確不是那個自己深愛的暮朝!
若是以前的雍正,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與暮朝相處的這些年,雍正看了太多以往無法想象之事,既然都能在天空中築城,做個與某人十分相像的機械人應該也不是難事。而且,兩個孩子竟然也與宸貴妃一樣沉默冷淡,當真是很不對勁。
雍正命人將皇後帶下去,默然凝視宸貴妃半晌,忽然問道︰「你覺得讓你親眼看著對你而言很重要的朋友被酷刑折磨與對你用刑相比,哪一樣更為恐怖?」
宸貴妃疑惑的望著雍正,「我沒有朋友,而且,只要不死,也沒有什麼區別。」
雍正听到這樣的回答,竟然嘴角略微彎起愉悅的弧度,「能告訴我,她和兩個孩子在哪里嗎?應該是在那個神秘的地方吧!他們還好嗎?什麼時候回來?」
宸貴妃沉默片刻,淡然道︰「想不到你竟然看出來了?倒真是有些本事!」
雍正卻道︰「正所謂關心則亂,不然,朕應該更早看出你與她的不同之處。暮朝以往經歷了很多常人無法想象與承受的苦難,但卻可以依然微笑著享受日出的震撼,欣賞暮色的美妙。朕不信,她會因為一次打擊,便就此一蹶不振、精神崩潰。更何況,無論一個人經歷了多少磨難,有些根植于靈魂深處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朕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朕卻要感謝你!感謝你為暮朝母子所做的一切。朕會讓御醫們盡力為你醫治好身上的傷痕,相信假以時日,你必然會痊愈。」
宸貴妃淡然的瞥了雍正一眼,「你多慮了,如果暮朝允許,我可以立刻好起來。其實每天的湯藥膳食也很多余,吃與不吃對我沒有什麼用處。」
雍正無語凝噎,半晌方道︰「即便是做做樣子,也要繼續掩飾下去。畢竟,在暮朝回來以前,你還需要繼續住在這里……」
當晚,御醫們在回答皇上關于宸貴妃及兩位小阿哥的治療情況後,竟然沒有受到皇上的責罵與冷眼,御醫們不但沒有喜出望外,反而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皇上這樣反常,莫不是被氣得狠了,竟是連罵都懶得罵了,難道當真要取了自己的小命不成?
于是,整日擔憂自己項上人頭的御醫們拼盡全力為宸貴妃及兩位小阿哥調養身子,只不過每次向皇上求取上好的名貴藥材之時,皇上的臉色都有些奇怪。御醫們猜測不透皇上的心思,只能紛紛感慨果然是君心難測啊!
雍正自從知曉如今杏花春館中的宸貴妃並非暮朝以後,便沒有留宿過,一直獨居于九洲清宴殿。然而每天處理完政務,雍正還是會抽出一些時間前往杏花春館陪伴照顧宸貴妃及兩位小阿哥。
與平常沒有什麼區別的一天,朝堂之上既沒有禍事,卻也沒有什麼喜事。然而雍正卻是覺得自己的心情沒來由的比平日里好些,這種忐忑中又懷有期待的心境讓雍正疑惑不已。于是一向嚴于律己的雍正第一次在批閱奏折之時屢屢走神,竟然在同一份奏折上寫了兩次朱批。
雍正眉頭微皺,凝視著被自己弄得一團亂的奏折出神。不知想到何事的雍正忽然眼前一亮,迅速的站起身向殿外奔去。
高無庸被皇上急切的舉動驚得一愣,眨眼間卻見皇上已經疾步走出了殿外,于是連忙小步奔上前去詢問皇上欲前往何處,雍正並未停下腳步,甚至連頭都沒有回轉一下,只是留下四個字,「杏花春館」。
御駕很快便駕臨杏花春館,雍正疾步走入正殿之中,卻在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僵硬了身子。只見宸貴妃正伏案畫著什麼,極是認真專注的模樣。
忽然,暮朝似有所覺的抬起頭,在見到雍正的一刻綻放出絕美的笑容,溫潤細膩的聲音甜美婉轉,精致的鳳眸中帶著熟悉的笑意,「胤禛,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雍正只覺一股熱氣沖上眼眶,似酸楚似甜蜜的感覺在心中蔓延開來,如深夜間次第綻放的曇花般動人心魄。
雍正幾步上前將眼前的佳人狠狠的揉入自己懷中,低聲嘆息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咱們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好不好?」
暮朝柔順的靠在雍正的懷抱中,乖巧的答道︰「好!再也不分開。」卻在雍正看不見的角度,清澈的眼眸中迅速的閃過一抹悲傷與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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