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朝雖然疲憊已極,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直到劉徹走遠,腳步聲終不可聞,暮朝才松了一口氣,步伐踉蹌的走到床邊,蜷縮著身子躲到床里,拉過錦被來將自己嚴嚴密密的蓋住。此時雖為寒冬臘月,但椒房殿中卻溫暖如春,然而此時暮朝雖然蓋著厚厚的錦被,卻依然覺得從心底深處泛出刺骨的寒冷,縴弱的身子微微顫抖,愈加蒼白的面容上竟顯出少見的脆弱與惶恐。
暮朝只覺得自己的頭痛得仿佛炸開一般,心里那些被自己勉強壓制的挫敗與難過竟然突兀的于此刻瘋長。暮朝雙眼緊閉,混沌的腦海中卻是清晰的閃現出那些令她無比恐慌的玉佩刻紋。
暮朝驚慌的看著那些零散的碎片被凜冽的寒風吹起,不斷旋轉飄蕩,漸漸融合為一塊嶄新的玉佩,暮朝震驚的望著這塊有著同樣質地的精美玉佩,溫潤細膩的玉佩上繁復華美的花紋清晰的映入暮朝眼簾,卻使她更加絕望。
暮朝很想奔過去將這塊玉佩砸得粉碎,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暮朝心急的幾乎落下淚來,透過朦朧的淚眼,卻看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手執玉佩,淺笑著向她走來。那人越走越近,俊朗的面容漸漸清晰,只見他星眸含笑,薄唇微揚,低沉柔和的聲音夾雜著毫不掩飾的柔情和寵溺。
「朕已經為你重新尋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上面的每個花紋都是朕親手雕刻,你看看,是不是與你先前送給朕的那塊玉佩很相似?這是朕的一片心意,你要收好!」
暮朝驚慌的向後退去,仿佛那塊精美的玉佩沾了劇毒般避之唯恐不及。暮朝凝視著劉徹震驚失望的面孔,卻驚恐的發現這張莫名牽動自己心緒的面容漸漸變為沐風含笑的精致臉孔,只听他那低沉悅耳的聲音緩緩說道︰「暮朝終于有了牽掛之人,我很開心,也終于可以放心了。」
暮朝心慌意亂的抓住沐風的手,慌忙解釋道︰「我沒有不忍心,我只是想要查清真相。如果此事真的與他有關,我一定會……」
暮朝尚未說完,卻驚訝的發現沐風的身影逐漸消散,眼前卻再次出現那場慘烈至極的末日之戰。暮朝無力的望著沐風的飛船沖向敵軍主帥的戰艦,于夜空中揚起瑰麗絢爛的火焰。暮朝想到敵軍戰艦上那個清晰的家族徽章,恨得雙目赤紅,失神的喃喃低語道︰「我要殺了那個人!一定要殺了那個人……」
翠縷看著陳娘娘昏睡不醒,額頭上沁出點點冷汗,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剛想去稟告陛下,請陛下派太醫來為陳娘娘診治,卻忽然看見陳娘娘竟然睜開了眼楮,只是那原本清澈的雙眸此時卻有些茫然,空洞的好似沒有一絲情感,卻是不住的流著眼淚。
翠縷擔憂的輕喚道︰「娘娘,您沒事吧?可需要奴婢為娘娘請太醫來?」
暮朝卻是愣愣的出了半晌神,再開口時聲音競有些暗啞,「我沒事,只是有些疲倦罷了。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不要讓任何人打擾。」
翠縷見暮朝神色嚴肅,也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只好面色憂郁的退出殿外。床上的暮朝卻是坐起身子,不知想起了什麼,面上露出一抹比哭泣還悲傷的苦笑。
暮朝想起了很多往事,老頭固執的叮囑言猶在耳,「過多的記憶只能變成你沉重的包袱,甚至可以使你忘記自己是誰。」
暮朝低聲一嘆,心中暗討難怪老頭一直不許她全面接收他人的記憶,只讓她在需要的時候查探有用的部分。偏偏她不听話,此次果然闖了大禍。記憶,果然是個麻煩的東西……
暮朝輕撫著隆起的小月復,心中悵然而無助,阿嬌,怎麼辦呢?我原本只是想要幫你一個忙,想要給傷害你的人一個教訓,卻漸漸發現你並不是那麼恨他;而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我,卻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甚至,險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早知你的記憶這般可怕,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踫觸的。最初我只想借用他的權勢幫我查清玉佩的真相,卻漸漸發現他似乎與此事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那時的我卻沒有在意,我以為,如果有一天證實玉佩果然是他親手所做,即便殺了他也沒什麼要緊。可是,他對我越好,我便越是害怕,而如今……這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我究竟應該怎麼辦呢?
暮朝又皺眉深思片刻,卻仿佛下了某種決心般,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異樣的光彩。
離開椒房殿的劉徹心煩意亂,本想返回宣室好好休息,卻不曾想一閉上眼楮就會看見阿嬌淚眼凝注、面色悲戚的望著自己。幾番折騰下來,劉徹本就不多的睡意已經消散無蹤,索性披衣起身,取來那張自己尚未完成的帛畫,愣愣的望著畫中眉目柔婉、語笑嫣然的佳人出神。
看著畫中容貌秀美的佳人和兩個可愛的孩子,劉徹忽然想到自己盛怒之時雖然控制了力道,但仍將縴弱的阿嬌推得踉蹌兩步,也不知她有沒有扭傷腳踝?劉徹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將悲傷的阿嬌一個人留在椒房殿,這與當初自己決心廢後時的狠心絕情有何不同?而那個固執倔強的女子可會在自己離去後悲傷哭泣,無法安眠?
劉徹越想越覺得擔憂不已,正欲吩咐春陀準備御輦,想要返回椒房殿探望那個即使將他氣得跳腳卻仍然忍不住牽腸掛肚的女子,卻忽聞殿外有些吵嚷。
劉徹不悅的皺起眉頭,卻見春陀竟然未經通傳便戰戰兢兢的走進殿來,見到端坐的自己先是一愣,隨即跪倒在地,面色驚恐的稟報道︰「啟稟陛下,椒房殿宮人來報,陳娘娘她……」
春陀由于過度驚慌,又怕被盛怒的劉徹遷怒,因此聲音顫抖的厲害。劉徹听得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聲問道︰「你說什麼?陳娘娘她究竟怎麼了?」
春陀的頭垂得更厲害,卻不敢不答,小聲重復道︰「陳娘娘她于椒房殿中失蹤了……」
劉徹聞言心中大亂,頓時怒不可遏的一腳踢在春陀身上,恨恨的罵道︰「你這該死的奴婢竟敢胡言亂語詛咒陳娘娘,她人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失蹤?」
劉徹發作了一番,卻是漸漸穩住了慌亂的心神,沉聲吩咐道︰「擺駕椒房殿!傳令侍衛將椒房殿牢牢守住,詳查椒房殿內每一名宮人,朕就不信,一個弱質縴縴的女子如何能在層層守衛的椒房殿中消失無蹤!」
春陀身上雖然疼的厲害,此時也不敢露出來,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陛下欲乘暖轎還是肩輿?」
春陀深知劉徹的喜好,比起相對溫暖但卻不便觀景的暖轎,劉徹一向更加偏愛肩輿,在寬大的肩輿置有暖爐,身著貂裘的劉徹置身其間也並不覺寒冷。然而此時畢竟已經夜深,遠比白日寒涼,又無景可觀,因此春陀才有此一問。
劉徹微微一愣便沉聲道︰「備御馬!」
春陀不禁愕然,卻在劉徹不悅的瞪視下回過神來,慌忙連連應諾退出殿外,心中卻暗自咂舌,看來陳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比自己以為的還要重要很多!又想到懷有身孕的陳娘娘竟然于椒房殿中無故失蹤,又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暗討若是能夠平安尋回陳娘娘還好,如若不然,只怕這漢宮之中便要血流成河了。
劉徹趕到椒房殿時,椒房殿中已經哭聲一片。劉徹不悅的皺起眉頭,冷聲道︰「陳娘娘必定好好的,你們哭什麼?若是再讓朕听到半點哭聲,朕定要以御前失宜之罪嚴懲不貸!」
劉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冰冷至極,直讓椒房殿的宮人們狠狠的顫抖起來,卻是再也不敢啼哭半聲。
劉徹走進寢殿,輕撫著絲枕上斑駁的點點淚痕,心中竟是狠狠一痛。看來自己所料不差,阿嬌果然在自己離開後大哭了一場。可是,如今的阿嬌究竟身在何處?莫非遇到了什麼危險,被人暗害了去?劉徹越想越是恐慌,心中冒出千奇百怪的猜測,但每一個都有著令劉徹無法接受的結果。
被劉徹留在椒房殿守衛的兩名暗衛最先被劉徹傳來問話,兩人皆知自己未能守護好陳娘娘,已經犯了大罪,心中羞愧不已,剛一見劉徹便跪地磕頭,向劉徹請罪。
劉徹面色陰沉的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兩名暗衛,陰鷙的問道︰「你們的意思是,你們並未擅離職守,卻讓陳娘娘在你們的盡心守護下于椒房殿內無故失去蹤影?」
兩名暗衛聞言臉色更加難看,卻言雖然不知陳娘娘如今身在何處,卻可保證陳娘娘絕不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獨自一人離開椒房殿。
劉徹雖然惱恨兩名暗衛辦差不力,卻對兩人的身手頗有信心。對于暗衛所言,劉徹並無懷疑。畢竟,劉徹自己也無法相信以阿嬌的身手可以躲過暗衛悄無聲息的離開椒房殿。然而這點卻讓劉徹更加擔憂,若不是阿嬌自己離開,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
劉徹一想到阿嬌極有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奸人傷害,如今竟然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劉徹便恨得目眥欲裂,恨不得歷時將傷害阿嬌之人統統抓起來以重刑處死。
劉徹勉強穩住自己的心神,派人將兩名暗衛看管起來,又將阿嬌最信任的宮女翠縷傳來親自審問。
翠縷見到劉徹便紅著眼眶跪地磕起頭來,苦苦哀求道︰「陛下,陳娘娘懷有身孕,又身體不適,如何能夠自己走出椒房殿?還望陛下為娘娘做主,盡快將娘娘尋回。」
劉徹細細詢問自己離開椒房殿後阿嬌的狀況,听聞翠縷提及阿嬌竟然悲傷昏迷,蘇醒後又一幅心灰意冷、悲傷心碎的模樣,心中愈發難過。劉徹暗自後悔自己不該端著帝王高高在上的架子將阿嬌獨自留在椒房殿,那個女人曾被自己狠狠傷害過,如今忐忑懼怕不願相信自己也情有可原,自己為何不能好好和她說,慢慢開解她,只要自己真心待她,疼她、寵她,總會將她感動的。
劉徹知道,阿嬌雖然面上嘴硬,內心卻極為柔軟,何況阿嬌對待自己,一向都是心軟的。若是那時候,自己不是決然離去,而是好好陪著阿嬌,此時她應該會柔順的依偎在自己懷中,又如何會遭此厄運,不知所蹤?
劉徹閉目長嘆,不知想到了什麼,深邃的雙眼中閃過一抹銳利,「你可好好查過陳娘娘的東西?可多了什麼,或是少了什麼?」
翠縷悲傷的搖了搖頭,「奴婢發現娘娘不知所蹤後便細細查過,並沒有多什麼,也沒有少任何東西。就連娘娘的厚棉衣物,貂裘風帽都一件不少。這麼大冷的天氣,娘娘穿的那樣單薄,這可如何是好……」
劉徹心有不甘,又再次問道︰「當真所有東西都細細查過了?比如陳娘娘平日的珍愛之物,或是最為重視的東西可在原處?」
翠縷凝神細想,忽然臉色一變,向劉徹告罪後慌忙奔向床邊的櫃子,從最下方的隔間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小箱,顫抖的將箱蓋打開後雙腿一軟,失神的跪坐在地上。
劉徹見翠縷神色有異,連忙上前查看,卻見小箱中空無一物,疑惑道︰「這里面原來裝的是什麼?可是要緊的物件?」
翠縷卻是哭道︰「娘娘雖然讓奴婢把這東西收好後便再不曾看過一眼,但奴婢卻知道娘娘定是極為在意它的。」
劉徹心念一動,已經有所預感,遲疑的問道︰「這里面,可是裝著些……破碎的玉片?」
翠縷卻是泣不成聲,哽咽道︰「正是娘娘親手所做,又于長門宮內在陛下面前摔碎的玉佩殘片。那次陛下離開後,娘娘便吩咐奴婢將地上的碎玉收好,一片都不許遺失。怎麼,怎麼會偏偏少了這樣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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