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在不聞不問半個月後,終于走入了倍顯清冷的東明殿。望著面前容貌精致、風韻氣度尤勝從前的慕楓,劉徹深邃的雙眸閃過一抹厲色。
劉徹見到在他刻意的冷落苛待下依舊過得怡然自得的慕楓,心中終于肯定,這個女子對他當真沒有半分男女之情。劉徹想到慕楓剛入宮時對他說過的話,心中涌起一陣疑慮。
慕楓入宮之初便曾對劉徹坦言,她之所以願意進入漢宮,只是為了她的妹妹暮朝能夠得到幸福。劉徹曾經以為慕楓對妹妹暮朝了解至深,知曉暮朝心中對伊稚斜隱秘的情誼,因此才不惜犧牲自己的姻緣,換取暮朝的自由與幸福。
劉徹微微眯起雙眼,心中暗討既然慕楓入宮只為暮朝,那麼她在暮朝過世以後卻並未提出離開漢宮,反而心安理得、安適自在的住了下來,這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慕楓見劉徹只身走入殿中,唇角微揚,淺笑道︰「陛下果然胸襟過人,竟然如此沉得住氣,直到今日才來東明殿,比臣妾估計的時間晚了許多天呢。」
劉徹輕笑一聲,淡然道︰「既然你在入宮之時便曾經答應朕,只要朕允許你住在宮中,你便順應朕的安排,但凡朕有任何疑問,你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不知,如今這番話可還算數?」
慕楓微微一笑,「自然是算數的!臣妾何時欺騙過陛下?不知陛下究竟想要問臣妾何事?」
慕楓原本以為劉徹定然會向她詢問暮朝與阿嬌之間的關系,或是關于奪舍之法的奧秘,沒想到劉徹卻只是淡然的問道︰「給朕說說你妹妹的事情吧,從小到大、事無巨細,朕統統都要知道。」
慕楓目光微閃,輕輕抿了一口茶後,開始緩緩講述起關于暮朝的事情來。雖然換了年代與背景,慕楓倒是將暮朝小時候的經歷刪改後用劉徹可以接受的說法仔細講述了一遍。
當劉徹听聞暮朝七歲的時候曾經被喪心病狂且痴迷于煉丹的師叔抓來試煉丹藥,備受折磨險些喪命之時,臉色陰沉得厲害,同時不小心跌了手中的茶杯。
慕楓見劉徹這幅心疼、在意模樣,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溫和的勸道︰「陛下不必憂心,幸而蒼天有眼,師父及時找到並從師叔手中救出了暮朝,她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劉徹沉默半晌,沉聲說道︰「再和朕說說她的事情吧。」
慕楓點點頭,又挑揀了一些可以說的事情刪刪改改後講給劉徹听,心中卻暗自琢磨,暮朝的確有些本事,竟然迷得劉徹對她疼愛縱容至此,當真有些不可思議。又想到倘若劉徹日後有本事令暮朝坦言真相,會不會被暮朝真實的來歷與個性震驚得昏過去?
然而,雖然立場不同,從某個角度來說,慕楓與暮朝如今有著共同的目標。因此,盡管慕楓萬分希望暮朝以真實的身份得到劉徹的喜愛,但她卻並不會不知輕重的將暮朝的來歷告知劉徹。不過,多說些暮朝惹人憐愛之事,幫她贏得劉徹更多的疼寵與愛重,慕楓倒是竭盡所能、樂見其成。
平陽公主看著心月復侍從呈上的幾幅帛畫,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望著畫中女子柔美姣好的容貌與恬淡清淺的笑容,平陽公主心中恨意愈深,更加憤憤不平。
平陽公主將帛畫交給莫忘,低聲吩咐道︰「三日後按計劃行事,不得有誤。若想以後成事,那麼先前的布局便不可以有半分差池。」
莫忘低聲應諾而去。
平陽公主起身走到窗前,竟然不顧寒冷推開了窗戶,望著窗外高懸于夜空中的一輪圓月,愣愣的出著神。
平陽公主靜默半晌,輕聲嘆道︰「此事過後,我大概只能孤獨一生了。即便溫和如你,也不會輕易原諒我了吧!不過說到底,你也並不愛我,而我,也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喜歡你罷了。你也不要埋怨我,只怨你偏偏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這讓我實在難以容忍。你常說我對你有恩,如今,你便當做是在報答我吧。」
轉眼間便到了新春佳節。由于皇後娘娘恢復健康,陛下欣慰之余更是下令宮中大肆慶賀,宮宴、賞賜比以往還要多上幾倍。
衛青雖然按照劉徹的意思練熟了古琴,在慶賀佳節的宮宴之上為南宮公主彈奏的曲目卻是高山流水。劉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暗暗想道衛青此人看似木訥,但也並非全無心機,至少,也算是個聰明人,懂得謙恭避嫌,不會因為蒙受聖寵而飛揚跋扈、恣意張狂。
劉徹見南宮公主對衛青也並非全然無情,便下旨為兩人賜婚,並于新年後選擇良辰吉日舉行婚禮。
當細女敕的柳條上抽出淺綠色的女敕芽時,劉徹為南宮公主與衛青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時隔多年,南宮公主再一次身披嫁衣帶著親人的祝福出嫁時,沒有了上一次的灰心絕望、悲痛欲絕,即使沒有盛大的歡喜,但至少對于未來抱著些隱隱的希望。
春末夏初,劉徹帶著暮朝與兩個孩子到甘泉宮小住月余。
甘泉宮所在地相傳是黃帝祭天圜邱之處。當年匈奴祭天處本在雲陽甘泉山下,秦奪其地後在此建造林光宮,漢初于其旁起甘泉宮。甘泉宮的規模雖然僅次于未央宮,但卻富麗豪華、宏偉壯觀。甘泉宮內宮殿參差,廊廡連綿;待到雨天,水簾串珠,仙觀縹緲,一派人間仙境之態。
暮朝望著清涼殿內碩大無比的紫玉床,看著殿內華貴卻不失雅致的陳設,對于劉徹關于生活品質的要求有了全新的認識。此處幽林處處、殿宇華美,劉徹除了在此祭天酬神以外,也常于此處避暑听政。
本是很平常的一個夜晚,卻由于突然而至的將士擾亂了甘泉宮內原本的平靜。不知何故,車騎將軍衛青竟然未經召見便私自帶著劉徹剛剛建成不久的虎賁軍圍住了甘泉宮。
劉徹知曉後雷霆大怒,質問其原因,衛青卻道因為發覺趙信與其所帶匈奴降兵近日有所異動,因此特帶兵士及時趕來護衛聖駕。劉徹怒極反笑,贊他忠心可嘉,尤其在沒有虎符的情況下依然有本事調動直屬于帝王的虎賁軍,果然本領非凡。劉徹雖然面色平淡,但低沉冰冷的聲音卻讓衛青冷汗淋淋,濕透衣背。
劉徹雖然未如衛青所言親見趙信犯上作亂,卻仍舊派暗衛詳查趙信此人。而對于衛青,劉徹終是心存隔閡,防備之心愈重,雖然並未懲治衛青,但君臣二人再也無法回到當年攜手抗擊匈奴時候的親密與信任。
平陽公主雖然不知內情,但卻敏銳的覺察到劉徹待衛青已經遠不如昔日恩寵看重,心中竟然升起一股詭異的喜悅,又招來心月復低聲吩咐了幾句,露出得意蔑視的輕笑。
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劉徹對衛青極為不滿之時,衛青的近身侍從竟然將一沓帛畫呈到劉徹面前,稱衛青對皇後娘娘心存非分之想,連帶著對于與皇後娘娘神韻有幾分相似的惠寧公主也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心思。
劉徹瞪著眼前筆法普通卻顯然畫得極為認真的畫卷,雖然不緊不慢的翻閱著,心中卻漸漸無法遏制的生氣一股怒火。這些帛畫所繪的顯然是兩名女子,她們雖然容貌氣質不同,但卻有著極為相似的恬靜笑容與同樣清澈明淨的水眸。劉徹看著畫中容貌嬌美的女子語笑嫣然的依偎在另一位男子身側,暗藏于廣袖之內的左手漸漸收緊。
劉徹放下手中的帛畫,慵懶的將身子靠在身旁的軟枕之上,淡然的問道︰「你身為衛青的近身侍從,跟隨侍奉衛青多年,衛青待你如何?」
那名侍從微微一愣,隨即答道︰「將軍待小人很好,小人發現將軍心存邪念之時,也深感不安。但是仍然選擇大義滅親,將實情告知陛下,小人才能安心。否則衛青心思不軌,倘若趁陛下毫無所覺之時將陛下暗害了去,那小人豈不是成了大漢的千古罪人!」
劉徹微微眯起雙眼,忽然冷哼一聲,嗤笑道︰「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侍從,竟然懂得這許多大道理,又頗具文采,讓你呆在將軍府中侍候衛青,果然是委屈了你!」
那名侍從听出了劉徹言語中的諷刺,連連磕頭卻不敢再為自己辯解半句。
劉徹眼中利芒一閃,沉聲道︰「哼,大義滅親?一個卑賤的侍從也敢與朕的車騎將軍攀扯親緣?來人,將這個背主忘本、污蔑主子的小人給朕拖出去,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那名侍從大驚失色,剛想說什麼,卻被眼疾手快的侍衛堵上了嘴,快速的拖下下去。在劉徹刻意的暗示下,他自然沒有福氣撐過一百廷杖,淒淒慘慘的交代了一條性命,卻未能如願對皇後造成半點損傷。
劉徹面色冷肅的听著宮人回稟行刑的結果,又絲毫不假手于人,親手燒毀了那些帛畫。劉徹思前想後,仍然覺得心有不甘,竟然趕回清涼殿內,在宮人面前不顧暮朝反對將她抱回寢殿之中好好整治了一番才作罷。
暮朝疲憊已極、昏昏欲睡之際卻听聞劉徹在她耳邊磨牙道︰「你這個四處招蜂引蝶的小妖精,以後若再敢如此,看朕如何懲罰你……」
暮朝皺了皺眉,低聲辯解道︰「徹兒冤枉我,我並沒有……」
話未說完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徒留劉徹一人瞪著暮朝恬靜的睡顏神色復雜,不知其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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