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
太陽已經接近山頂,眼看著馬上就要開始落下,但半僵還在廣場那等著,反正太陽不下山,他是絕對不會把戴著的墨鏡摘下來的。
松了松襯衣領子,感覺自己脖子上戴著的東西實在是咯得慌,然而臨行前師父下了道死命令,不到萬不得已,這玩意的是絕對不能摘的,否者後果自負!說實話,這個後果他半僵還真的負不起。
黑色的小佛珠,這是鎮魂的,因為是拿鐵樹木頭做的,多少有點沉。這個半僵也能接受,最讓他感到無奈的就是佛珠下面吊的掛墜,一根比大拇指還粗的棺材釘,這玩意雖然不怎麼長,但用一只手是絕對握不住的。如今把它掛在脖子上,是有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可它還偏偏有個最重要的作用,鎮尸。
盡管從小就過著與正常人不同的生活,但他卻從未抱怨過,從懂事起,師父讓他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這條命不屬于他,是天給的。
據師父所說,當師父錯手殺死他後,師父就心灰意冷了,滅了尸妖,絕望的師父就要自盡。而就在這個時候,天上有道閃電劈下,正好擊中他胸口的棺材釘,奇怪的是他幼小的的身體不但沒被閃電燒焦,反而又有了呼吸。師父把這件事是為天意,是上天給自己的又一次機會。但他的心髒已經受損,就是有了呼吸也只是暫時的,情急之下,師父做了一件常人連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師父割開尸妖的心髒,從中取出那塊只有在百年以上的尸妖心中才會有的尸玉,那也正是師父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然後,師父就用這塊尸玉填補上了棺材釘在他心髒上刺出的血洞。本來師父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最後這塊尸玉還真起來作用。
他最後還是活了下來,盡管是以一只尸妖的身份,但他還是活下來了。如果沒有天上的那道閃電,他是絕對活不下來的,所以師父常說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能逆天而為,都要好好活下去。
隨著一點點的落下,太陽也開始由個亮的晃眼的光球變成了半個雞蛋黃,散出絲絲溫柔光芒,暖著半僵蒼白的兩旁。這時候半僵才摘下黑色墨鏡,露出他柔弱的雙眼,還有青黑色的眼圈。
每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半僵都會放下手中的事情,摘下一整天都戴著的墨鏡,用眼楮來欣賞太陽美麗的落下,因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親眼看看太陽。對別人來說,親眼看看太陽沒什麼特別的,最多也就是有點晃眼而已,但是這對于半僵來說卻一直是種奢望。不管是早上還是中午,只要他敢面向太陽,睜開眼楮,立刻就會被太陽把眼楮給灼瞎,因此在太陽升起之前他都要戴上黑色的墨鏡,而在日落的時候欣賞太陽也成了他最喜歡做的事。
但欣賞歸欣賞,但沉醉與太陽之美的半僵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現在所處的環境。
以前在山上,只有他和師父兩個人,有時候甚至只有他一個人,對于日落他是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坐著,躺著還有趴著都沒有人管。可現在不行,盡管他今天只是站著看落日,但是一個大男生在人來人往的學校廣場中間,面向西方一動不動的站著,而且這一站就是五六分鐘,任誰看見都覺得很奇怪。要是這個大男生又長得有點帥氣的話,那麼他吸引的眼球也就更多了。
于是沒等太陽完全下落去,半僵就听到周圍開始議論自己,一開始他還沒怎麼在意,但听著听著,他就听到了一句讓他不由得冒冷汗的話。
「你看他的臉色那麼白,眼圈那麼黑,真的好像吸血鬼啊」在他前方有個女孩驚訝的說道。
半僵听見過吸血鬼的師父說過,吸血鬼是西方的一種妖物,雖說和他不是同一種類,但卻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神似,所以一听這話,半僵就想躲。看一眼就能猜個差不多,要是再看兩眼指不定真能猜出他的原形。
然而還沒等他邁步,又听到了一句讓他冒冷汗的話。
「就是吸血鬼才帥呢,要是他真是吸血鬼,我還就真喜歡他。」這是另一個女孩搭腔了。
如果听了上一句半僵想走,那麼听完這一句半僵就想跑了。
這叫什麼女生啊,明知是妖物還喜歡,實在不能招惹,反正太陽已經落下去了,還是躲遠點的好。
十八年,半僵活了十八年,他就在山上呆了十八年。雖然自他五歲以後,小老頭每年下山的時候也會帶著他一起下去,但是在山下的時間還是太短,最長的一次他與師父在山下也僅僅待了半個月而已,所以在漫長的十八年里,半僵在山下過的日子不到三個月。三個月,就是神童天才也不可能在三個月里感受到正常人十八年的生活,更何況在山下的三個月里他都不能離開小老頭半步。
所以,不管是從身體上,還是思想上,他,凡半僵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對于山下豐富多彩的世界,他一直很向往,小的時候也為此和師父哭鬧過,但一向疼愛他的師父在這件事上毫不留情的繃起了臉。隨著他一天天的長大,他也開始明白師父的苦衷,盡管對山下的渴望一直沒有減弱,但他卻再也沒對師父提起過那樣的要求。
不是他師父心狠,只是因為他人不人,尸不尸,妖不妖的身份就像他的眼楮一樣見不得光。法術可以為他遮掩世俗的目光,卻不能讓他躲過那些身懷法術之人手中的羅盤與他們的靈覺。
在師父眼里,他是師父苦命的孩子,但是在那些人眼中,也就是妖,一只從尸體修煉而來的尸妖。他們不會關心他的命運,也不會花功夫听他來解釋,只要他的身份被他們發現,等待他的只有捆尸索或者鎮尸符,然後不是有把劍斬下他的腦袋,就是有根棺材釘釘進他的心里,不但如此,就連他的師父,師叔都會跟著受牽連。
他的師叔,就是當年與他師父一起被逐出師門的師弟,也是除他與師父之外,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與師父獨居深山的性子不同,師叔更喜歡在世間到處流浪,以前他靠給人算命為生,現在好像弄了一個什麼什麼所,這次他獨自下山就是師叔給安排的。
盡管師父對他非常不放心,但也深知不能留他在山上一輩子,所以早早的就為他下山做了準備。從他懂事起,師父就開始教他,不管他師父自己有沒有搞懂,反正只要是師父知道的,都一股腦的交給了他。雖然有些東西學了不能用,但半僵還是認真仔細的學了,如果說不是因為自己身體有問題,他現在的本事絕對不比師父差。
前幾天,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他突然被師父叫了過去,也不怎麼解釋,扔給他一個包後就讓他下山,當時他還想問清楚怎麼回事,師父就從里面摔上了門,把他關到了外頭。半僵對山下的世界一直很向往,但真到了能下山的時候他卻高興不起來了。他和師父朝夕相處十八年,他一時間還真接受不了現在要分開的這個事實。可他在門外還沒考慮兩秒鐘,師父就在房子里面吼了︰「讓你滾,你就滾,還在外面磨蹭什麼!告訴你,在山下你混不出個名頭來就不許回來見我!」
對于師父的古怪脾氣,半僵早有領教,只要是師父決定的事就很難更改。既然是師父的命令,下山就下山吧,再給隔著門給師父磕了三個頭之後,半僵就開始他下山的旅程。
包里東西很簡單,除了一身衣服,一副新眼鏡,一雙鞋,一張身份證,一分錄取通知書,一沓錢之外就剩下兩封信了。
師父的信是用毛筆寫的,字很大也很少,只有的四句話加起來也就十八個字︰听師叔吩咐,好好活下去,不可逆天,閱後即焚。
師叔的信是拿鋼筆寫的,字不但多而且很羅嗦,半僵讀了兩遍才搞清楚,大意就是︰師父托他安排自己下山的事情,他為此一直很努力也很頭疼,直到前幾天有位大學校長找他,說是學校鬧鬼。于是他乘此機會,向校長要了個入學名額給半僵,讓半僵在大學上學的同時,順手把這事給平了。然後又在信中交代了半僵不少雞毛蒜皮的事情,如小心身份暴露,下山前先換衣服眼鏡之類的,最後附上他現在的地址以及學校的路線圖。
雖說半僵常年不下山,但對于山下一些基本的事情,師父和師叔都已經認真的教過,所以換過服裝的半僵在下山後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到了通知書上所寫的學校。于是連一天小學都沒上過的半僵就這樣邁入了不少人苦讀多年才能夠到的大學校門。
半僵路上很快,但到了還是不早了,今天已經是開學報到的最後一天,下午才到校的他已經算是很遲了。可這個世上沒有最遲的,沒有更遲的,欣賞完落日,受不了那幾個女生,想離開這的半僵剛轉身就撞到了一位明顯比他還遲的兄弟。
雖然是他向半僵撞過來的,但半僵只是後退半步,他卻倒飛出去兩米之多,一看他滿頭的大汗,還有大包小包散了一地的行李,半僵就是這肯定是為報到而著急的同學。半僵是練過的,一般人撞過來連個晃都不會打,能把他撞得退了半步,可想這名同學有多著急。現在半僵開始擔心擔心這名同學,要是自己把他撞個好歹怎麼辦,所以他趕緊上前去扶。
這名學生是自己站起來的,他往起一站,半僵心里的擔心就沒了。半僵身高一米七九,而這名學生只比半僵矮那麼幾厘米,但他的身材要比半僵足足壯出一圈還要多,渾身上下的疙瘩肉把他的衣服撐的鼓鼓的,滿臉橫肉的大腦袋明顯剛刮過,但由于頭發生長過快而顯得發青。看著眼前這位正手忙腳亂,滿地撿行李的同學,半僵突然想起了師父和他提過的一種動物——猩猩。
如果半僵有點生活常識,把這麼一位給撞到地上,那麼他不是該轉身溜走,就是該全身戒備,提防這位站起來後算賬。只有半僵這種人才會傻傻的在那幫著撿東西,不知因為著急還是怎麼著,「猩猩」不但沒有一絲對半僵動粗的習慣,反而是一邊撿東西,一邊說著對不起。「猩猩」的東西雖多,但耐不住兩個人一起動手撿,很快所有的東西就已經都撿起了來。
「謝謝,麻煩問一下,報到的地方……」不等「猩猩」問完,半僵就朝著報到的地方指了指。
「猩猩」走了,得知報到的地點後,他說了聲謝謝就跑著離開了,畢竟現在天已經黑了,再不去那里也許就真的沒人了。從撞倒「猩猩」到他離開,半僵他一句話也沒說,這是因為他師父教過他「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而他師叔也讓他在下山後要「少說多學」,再加上他常常一個人在山上,所養成的習慣,所以他到了山下後一直很安靜,沒有必要是絕對不會張嘴的。但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習慣,又引起不少的麻煩。
「你看他好勇敢啊,那種人也敢惹。」「就是,而且他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真是酷畢了。」說這話的還是那兩個花痴女生,不過她們也只能說到這了,因為她們的話音還沒落,半僵就被她們的嚇的溜沒影了。
疾走了足有半公里,半僵才敢停下來,深受師父教育,堅信「男女授受不親」的他是絕對很難理解那兩位前衛女生的言論的。走了一截的半僵發現自己已經離學校的宿舍區很近了,于是他掏出剛剛在報到處領的單據,就朝那邊走了過去。
當他按著單據上的內容,找到自己所在的宿舍樓時,發現一位大媽早已在樓門口恭候多時了。
「怎麼現在才來啊,再晚就要關門了,你們這幫小年輕就是不守時,想當年我們上大學的時候……」
這位大媽吐字的速度比機關槍還快,在大媽把事情扯到猴年馬月之前,半僵趕緊遞上了自己的單據。雖然對凡半僵打斷自己的話有點不高興,但當大媽看到單據上的名字後,她的不快就消失了,但她看半僵眼神還是一點都沒變。
大媽的眼神沒有什麼變化,這卻讓半僵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報到的時候他排著隊,看到別人手里除了拿著通知書和身份證之外,還拿著一沓錢或是一張卡。卡他沒有,但是錢他有,但當他把錢掏出來之後,卻發現自己的錢明顯沒其他人的多。
這下半僵急了,他記得師父強調過︰山下的人最在意的就是錢,要是沒錢真的是寸步難行,甚至連飯都吃不上,所以他不管去哪,兜里都要裝點錢。萬一要是哪天沒錢了,就找師叔要。但現在他就是去找師叔也來不及啊,他光知道的地址,一時半會上哪找去。
就在半僵猶豫著是否該去找師叔的時候,輪到他了。排了半天隊,現在到他了卻轉身就走,多少有點可惜。先上去看看,實在不夠再去找師叔。想到這,半僵抱著試一試的心里就到了前面。
負責接待半僵的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由于人多,天又熱,他的腦門上早已見了汗。一整天不停做著同一件事,不管是誰,此時的脾氣都有點不順,再看到半僵年紀輕輕頂著副大墨鏡,這位老師說起話來就更沒耐心了。
「一共五千六,五千學費,四百住宿,兩百飯卡,你是現金還是刷卡?」對于走過來的半僵,這位老師連頭都沒抬,一邊敲著電腦一邊問。
「現金。」說著半僵把身上所有的錢放在一起,遞給了他。
「咦?」老師接過錢,還沒放到驗鈔機里就發現不對了「怎麼這麼少,這連兩千都不到,給我干嗎?」
「可是我現在只要這麼多,要不您等等……」「等什麼等,你是干什麼的,上學來連錢都不帶,還讓我等,你以為你是誰啊!」受了一天罪,好不容易有個出氣筒,又怎麼能錯過,所以說道後幾句的時候,這位老師的聲音已經提高了八度,看來他是打算把一天的氣都出在半僵身上了。
「凡半疆,平凡的凡,一半的半,疆土的疆」半僵一字一句的說道。由于剛才老師提高了他的聲音,尤其是把上學不帶錢的那幾個字說的特別響亮,使現場很多人都听的很清楚,于是一大幫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里。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半僵脾氣好,並不是說他就沒有脾氣,看著前面這位老師有點蔑視的目光,他心里的火也上來了。從小到大跟著師傅的他,什麼時候讓這麼看過,師父說的沒錯,世間的人就是很在意金錢,但今天他就是沒錢了,怎麼著吧,所以他把他的名字不但說的清清楚楚,而且聲音一點都不比那位老師低。
「凡半僵又怎麼……你就是凡半僵!」那位老師的話說著說著突然停了,當他通過半僵的身份證確定半僵的身份後,他原本一臉的輕視立刻變成了能膩死人的笑容,他的眼神也跟著由蔑視變為令人反胃的諂媚。「原來你就是凡半疆同學啊,怎麼不早說呢,早說不就沒有誤會嘛,錢你不用交了,這是你的單據和飯卡,拿好,別掉了。」
對于這位老師對他的態度突然間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半僵知道這一定師叔的原因,看來剛才還是自己多慮了。單據和飯卡都已經遞了過來,可半僵卻沒有接。
「我還沒交錢呢,怎麼你就給我單據呢?」半僵帶著一臉的無知與好奇,很大聲的問了出來。在山上,當師父不高興時,他就會找個問題,再裝出這副樣子去問師父,以逗師父開心。現在輪到他這麼這個老師了,不過半僵著次卻不是為了逗他開心,也相信他被自己這麼一問也很難開心的起來。
隨著半僵這麼一問,眾多老師學生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那位老師的臉上。他知道這次她是踢到鐵板了,眼前這個學生的所有費用是校長親自給免了的,而且通知各個部長要特別照顧,他們之間的關系明顯不一般。現在把他得罪了,不就是得罪了校長,以後會怎麼樣還不知道,光是現在這個問題他就沒法回答。怎不能說是校長已經免去了這些費用吧,估計這話他要是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口,那他這個老師也就當到頭了。
好在半僵也沒想把事情做絕,就在他腦門上快汗如雨下的時候,本來還有點咄咄逼人的半僵沒在說什麼話。而是拿起桌上的現金,單據還有飯卡,悄悄地轉身離開了,這多少算是給他個台階下,相信他以後絕對不敢在這麼做了。
「喂,你的東西」大媽的喊聲打斷了半僵的思緒,沒等他回過神來,一個有箱子那麼大包已經落到他的懷里,「這是你的行李,現在跟我去你的房間。」
大媽拿著鑰匙在前面走,半僵抱著大包在後面跟,而他們沒走兩步,大媽嘴里又開始嘮叨上了。這次大媽沒在追溯幾十年前,而是講起一些在學校里要注意的事情,所以,半僵听的十分仔細,一句話也不敢漏掉。
大媽的話嘮完了,他的房間也到了。714,在這棟樓里最高的一層,也是最後的一個房間。打開門,里面只有兩個床架,四張床,還都空著,他是這間宿舍入住的第一個學生,也是最後一個。師叔曾在信里和他提過,為了防止他的身份被發現,師叔硬是讓那位校長給他安排了一個單間。
交給他鑰匙之後,大媽就離開了。盡管是他第一次在外住校,但他一點都不擔心。師父是個老光棍,除了每年出去幫人驅個鬼,降個妖之外,他一天到晚不是在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泡在酒壇子里,所以自懂事起,他最先學會的就是自己和他酒鬼師父的起居,因此住校對他來說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挑了個下鋪,半僵就開始收拾。一邊鋪著床,他一邊計劃著以後的日子,可沒等他的床鋪好,就有人開始敲他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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