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和性格有關,龍翎極易動情。此時听著景昀輕笑的聲音就覺得身上難受,可惜蹭來蹭去也蹭不出個好歹來,只得悻悻放了行,扯著褲子往臥房去了。
兩人的房間相鄰,因為龍翎只有晚上才回來,原本屋里伺候的人都調去了後山帳篷處,這碩大的屋子夜半看來就顯得空蕩又陰森了一些。
景昀沒什麼睡意,又靠著窗邊看了會兒書,安靜的房間只有他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四下里隱約有昆蟲的鳴叫,不多一會兒,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從院子外頭翻了進來,拖著長長的尾巴爬上了窗戶。
「吱吱——」
老鼠抬起兩條前腿,以尾巴做支撐高高立了起來,長長的胡須隨著不停蠕動的鼻子上下晃動。
景昀皺起眉,「那人不安分?」
「吱吱吱——」
景昀放下書起身,想了想將櫃子里的短刀拿出來別在腰後然後輕手輕腳從窗戶翻了出去。
老鼠在前頭帶路,它動作敏捷時不時得在前頭停下來等著。景昀跟得氣喘吁吁,繞過平日甚少有人走的小路,終于見到了可疑的人。
這麼晚了,那人穿戴整齊背著包袱,顯然不是要住店的模樣,而是探頭探腦順著籬笆牆院慢慢走著。
他一邊走,一邊又停下來左右看看,感覺像在找什麼。
景昀身子小,躲在大樹的陰影下幾乎不會被發現。他蹲□讓老鼠鑽進樹洞里,自己慢慢拔出匕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等著,像只盯緊了獵物的小豹。
等那人走到近前,突然停下了腳步。他似乎察覺到什麼,腳下越發輕了起來,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朝樹干的另一頭繞過去。
景昀深吸一口氣,並沒有馬上沖出去,而是冷聲道︰「是誰?!」
那人被嚇了一跳,腳下步子停住了,卻也沒立刻轉身就跑。他看不到說話的人,只覺得這聲音雖冷听起來年歲卻不大。
可這麼晚了一個孩子半夜三更在外頭游蕩合常理嗎?
那人有些不確定,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這位……兄弟,我只是過路的行腳商,身上沒錢住店了才想找個安靜背風的地方休息一下。若是打擾了兄弟,實在抱歉。」
景昀將聲音壓得很低很輕,「行腳商?可有通城文書?」
「有。」那人道︰「兄弟若是懷疑,我這便拿給你看。」
就听得樹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人似乎拿了什麼東西出來,道︰「你不出來看看嗎?」
景昀目光朝趴在樹洞上往外探頭探腦地老鼠看了一眼,「去看看。」他輕聲道。
那老鼠便刺溜一下順著樹干滑了下來,沿著陰影跑到那人腳下,把那人嚇了一跳。
還未等他叫出聲,它又跑了回來。
「一塊布嗎……」動物不可能認得字,景昀能獲得的消息也就這麼多了。
通城文書一般是寫在錦帛上,蓋著大大的城主文印,景昀無法分辨真假,想了想,將握著短刀的手放在背後,慢慢繞到了樹干前。
「!!!」月光下的男人有一張非常熟悉的臉,竟是之前失去蹤影的蘇鷹。
「是你?」蘇鷹一愣之後臉上帶出欣喜來,「哎呀,提摩小兄弟,你可還記得我?」
景昀心想︰你這張臉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怕得就是你不來!
他迅速將藏在身後的手腕一翻,短刀輕巧地回鞘,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蘇鷹哥哥?」景昀仰起臉,驚訝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說來話長,我正找你呢,哎呀這下好了,這下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景昀,又道︰「你家里怎麼沒人住了?你阿爸阿媽呢?」
景昀將手收進袖子里,低下頭,將眼底的冷光盡數收起來,「阿爸……前兩年出了點事,去世了,阿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去世了?」蘇鷹驚詫道︰「怎麼會……這些年你豈不是一個人?」他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拂到景昀頭頂,聲音溫柔,「真是世事無常,好在你看起來好好的,想必你父母也能安心了。」
景昀抬起頭,並不將話題往自己身上引,而是再一次問道︰「你來這里做什麼?你之前說過一個月後會回來找我,可是你沒出現。你騙了我嗎?」
哪怕蘇鷹臉厚膽大,乍一听小孩兒軟女敕女敕地問「你騙了我嗎?」還是有些心情復雜。他揉揉小孩兒的頭,「沒有,我只是……遇到一些麻煩,沒能按照約定前來。這是我的錯,我道歉,可你看我現在不是來了嗎?」
「現在來有什麼意思?」景昀拂開他的手轉身往回走,「你和我阿爸好歹也認識,阿爸去世後我本想投奔你,結果你騙了我。」
蘇鷹趕緊幾步追上去,想了想說︰「那你現在還願意投奔我嗎?」
「不。」景昀干脆地拒絕了,「長老說我要繼承祭師之位,以後輕易不能離開龍城。」
「當真?」蘇鷹往前攔住他,目光里帶著飛揚的神采,「已經決定讓你繼承祭師之位了?」
「不然呢?」景昀蹙眉,人小鬼大地背著手,看上去像個嚴肅的小老頭子,「我阿爸就我一個兒子。」
蘇鷹的熱情頓時蔫了少許,看他,「只是因為這個?那你還差幾年成年呢,現在跟著我出去到處晃晃也未必不好。」
景昀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往前走,「我帶你回我家休息,明日一早你得去見族長和長老。九弋城不能隨便進出外人,你得把你混進來的過程詳細說清楚。今日好在是我發現了你,否則被其他人看見,你就得下大牢了。」
「嘿嘿,提摩把公事私事分得挺清楚,你阿爸果然教出了個好兒子。」蘇鷹拍拍景昀的肩膀,「他若是泉下有知,定會為你驕傲的。」
翌日一早,景昀就帶著蘇鷹面見了族長和長老。蘇鷹交出了通城文書,這是當年他與長老們約定過的合作條件。
不過長老們對他回饋的東西顯然很不滿。
「這些年你全然無蹤,虎族的消息呢?生意呢?」知長老拍拍膝蓋,「我還以為被你騙去一張文書,這兩年總也睡不好!」
景昀心想知長老真夸張,這幾位長老里就屬他最寬心了。真是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
蘇鷹倒是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也不想違約,不過出了點事,實在是沒辦法。」
他說著,將手里一份地圖就地鋪展開來,那上頭已經密密麻麻用紅圈圈出了幾塊土地,龍翎第一眼就認出來了,竟是虎族的地圖。
「兩年前虎族和狼族第一次有了接觸。」蘇鷹一開口就鎮住了所有人,「雖只是短兵相接,但虎族和狼族已經徹底撕破了臉。虎族這些年積極治內,你們看……」
他手往地圖上圈出的地方指了指,「這幾座城原本是由虎族首領的親妹妹看管的,可現在他們在治城的觀念上起了岔子,這兩年他們的關系越發差了,連帶這幾座城也出了許多亂子。」
知長老看他,「那和你一個小小的部落有什麼關系呢?」
「我們就在虎族附近,離得又不遠,怎麼會沒有關系?」蘇鷹搖頭,「平日我們往來虎族和狼族、鷹族之間做生意,現在他們出了亂子,加上狼族和虎族撕破了臉皮,我們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啊。」
弦長老微微閉著眼,永遠一副看不出睡著了還是醒著的模樣,道︰「你急著養家糊口,所以顧不上我們了嗎?」
「話也不是這麼說。」蘇鷹尷尬地搔搔臉,「虎族和龍族關系一直不好,做您兩家的生意是指望不上,狼族又不需要龍族的東西,更是沒什麼往來了。」他頓了頓,笑眯眯道︰「我確實要養家糊口,只得另尋出路,所以才給耽誤了。」
「不能來報個信嗎?」弦長老道︰「你可是答應了我們,要傳遞虎族的消息啊。」
「現在不是來了嘛。」蘇鷹攤手,看上去真和討價還價耍賴皮的生意人一樣,「虎族出了亂子,管理周邊部落也跟著嚴格起來,他們平日沒少壓榨我們,這不是怕後院起火嗎?我又哪里能在風頭浪尖上來傳遞消息?而且事情也還沒個定數,現在我可不就來了嘛。」
他說著,又從包袱里模出幾樣東西。
景昀探頭去看,只見是一本破破爛爛的書和一幅畫。
「這是我好不容易倒騰來的東西,輕易可不給人看。」他小心地說著,將東西往前推了推,「你們先看看再說。」
景昀掃了書一眼,封面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實在看不清叫個什麼名。畫被幾個長老拿去傳閱,龍翎也沒急著要來,反倒是不慌不忙地坐在上首喝茶。
景昀想了想,跑到龍翎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們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龍翎點頭,將茶杯一放道︰「幾位長老先看著,我與景昀出去一會兒。」
他說著起身,那頭幾個老頭子似乎看到什麼很費解地東西,正一個勁地討論著,對族長沒禮貌地做法也就沒顧得上阻止。
兩人出了帳篷,又走出很遠才找了個陰涼地方停下來。
「要說什麼?」龍翎問。
「蘇鷹有問題。」以前景昀沒證據沒線索,現在卻是斬釘截鐵地道︰「我懷疑他和虎族有關系,就算不是虎族,他背後也一定有什麼人。」
龍翎皺起眉,「怎麼說?」
「我昨晚上發現他鬼鬼祟祟,可他見到我第一面說得是‘我正找你’,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是找我,而不是找阿爸阿媽?雖然後來他有問到阿爸阿媽的事,但……感覺那並不是他的目的。」
龍翎是一點就透的,接著他的話就道︰「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生死暫且不論,至少他肯定他們不在九弋城,而他的目的……就是找你?」
景昀點頭,順帶將之前和男人開玩笑的約定也說了。
「阿爸出事後,我在約定時間去等過他,但是他沒來。」
龍翎眯起眼,「這兩年他沒有出現在龍城的原因難道也是這個?」
「不清楚。」景昀道︰「但他一定有問題,你要多留個心眼。」
作者有話要說︰抓蟲~~~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