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遮擋了石安大半張臉,黑暗里更加看不真切。領頭的人也顧不上詢問,急急道︰「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誰?!他們往哪兒去了?!」
「出城了,翻牆。」石安指了指身後,「遠遠地就看見你們了。」
那頭領立刻喊道︰「客棧里的出來!都別搜了!馬上帶一隊人馬出城!」
他一邊喊著,一邊拉過石安,「你是打哪兒來的?和那伙人一起的?」
「我們倆只是僕從。」石安抬了抬斗笠,目光迅速掃過前頭站著的龍族的人。
那幾人顯然愣住了,目光都定在還在點腦袋的景昀身上,臉色煞白。
他們不知道岩天他們到底怎麼計劃的,可眼前這個帶著斗笠穿著黑衣服的年輕小伙子顯然不是他們認識的人。
那祭師大人是真的睡著了還是被迷暈過去了?
石安只匆匆掃了一眼便將斗笠放了下來繼續道︰「我弟弟生病了,他們當我們是累贅丟下我們了。」
那頭領看了一眼景昀,這麼吵鬧的環境下這小女圭女圭居然睡得死沉?這便將石安的話信了一半了。
「你倆跟我走一趟。」那頭領道︰「城主大人會問你們一些事情。」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用怕,不會傷害你們的。」
石安點點頭,背著包袱牽著大眼便跟著那頭領往前走。經過龍族人身邊時,那幾人有些緊張地伸了伸手,仿佛想拉住他。
他側過頭,極低地說了一聲︰「明日一早開門就離開這里,城外樹林邊能找到岩天。」
那人一愣,立刻將手收了回去。等到人馬都離開之後,他的同伴推了他一下,「那是祭師大人沒有錯吧!我們要不要去救……」
「不用。」那人擺擺手,面上表情有些不可思議,「我覺得……剛才那年輕人的聲音有點像……」
「啊?」
「……算了不管了,這一定是岩大哥吩咐過的。咱們不要擅自做主,明日一早我們先離開!」
「好。」
城主大人大半夜不睡覺灌了三杯極濃的苦茶,他坐在大堂里渾身充滿了狠戾的氣息,隨身侍從站在一邊不敢吭聲,直到他看了第十八次外頭的夜色,門口才終于傳來了說話聲。
那侍從長長出了口氣,小聲道︰「大人,是姜余回來了。」
城主眯起眼嗯了一聲。
姜余便是巡邏隊的頭領,這大半夜里他挨家挨戶的找人,又擔心找不到人回來會被責罰,在又驚又焦慮的情況下早已滿臉滿身的汗,他帶著兩個小孩兒急匆匆進了門,一見城主便立即行禮道︰「大人!知道內情的人帶回來了!」
那城主萬萬沒料到手下竟會帶兩個孩子回來。一個小孩兒還在犯迷糊,被一個一身黑衣帶著斗笠的少年背著。
「胡鬧!」城主啪地摔了杯子,震得景昀一個激靈,卻依然沒有醒來的征兆,只是迷迷糊糊嘟囔了幾句什麼,臉頰在石安背上蹭了蹭。
石安此時又帶回了面具,站在燈火下也仿佛完全沾染不上人氣似的,從頭冰冷到腳。
那城主吼︰「姜余你是吃了豹子膽了?!抓兩個小孩兒就敢來敷衍我?!」
「不是啊大人!」姜余嚇得跪在地上直道︰「他們跟冒犯大人的賊子是同一伙人,只是大的跑了把小的丟下了!」
「什麼?」城主皺眉,又看了看小孩兒,「你。」他指了指石安,「為什麼帶著面具?把面具給我摘了。」
「不行。」石安冷冰冰地道︰「草民有病在身,見不得光。」
「大膽!」那城主又要發火,侍從趕緊攔住了,小聲道︰「大人,這只是兩個孩子,咱們狼族向來護崽兒,不管他們是不是狼族中人,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去……」
他頓了頓,「咱們廣明城里有得是安巡的眼線,若是被他抓了把柄,大人您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那城主一驚,這才收斂了脾氣,又深深吸了口氣才道︰「算了,戴著便戴著吧。小孩兒,我問你,那富吉客棧到底怎麼回事?」
石安小心地將景昀放下來,讓他靠在自己身邊,手指從景昀額頭上拂過,藏在面具里的面容陰沉下來,語調卻依然是平靜淡漠的,慢慢道︰「我跟主子第一次來狼族,主子本想做點小本買賣卻被富吉客棧的人給騙了,他們聯手搶了我們的銀子。」
石安又撫了撫景昀的肩膀,「主子一氣之下才打傷了人,害怕被城主大人責罰這才讓人將幾個騙人的家伙綁了送到大人家里來,主子本意是想做件好事,也未免以後再有人被他們欺騙,沒想到卻惹怒了大人。」
城主冷哼,「听你這麼說起來,你家主子還有些拳腳本事?也難怪他們能跑得出去……你身邊這位又是誰?」
「他是我弟弟。」石安道︰「我們是主子半路上買來的僕從,我弟弟最近身體不好,主子本就嫌他拖累,這會兒看出了事便不管我們了。」
城主勾起嘴角,「你剛說你見不得光,你弟弟看上去又是弱不禁風的樣子,呵,小兄弟,你可教教我,這得要多笨的商人才會買你們兩個不中用的僕人?」
石安一下沉默了,半響也沒有吭聲。
屋里蔓延出危險的寂靜,好半響,城主才陰沉開口,「滿口胡言,當我廣明城主是瞎子聾子不成!來人!」
「等等……」一聲微弱的聲音響起,听起來像是半截氣卡在了喉嚨里。
幾人目光頓時朝那小女圭女圭身上看去。
景昀只覺得渾身難受,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記憶里上一秒他還在想著怎麼出城的事,後來……記憶就中斷了。
現在他身上燙得難受,料想是發了燒,四肢也絲毫沒有力氣,只能如無骨之人靠在石安身上。
石安身上很涼爽,稍稍降低了他內心的煩躁之感。
「城主大人,我大哥雖見不得光,可做事麻利也不會給主子添麻煩,我只是這兩天水土不服……大概是因為第一次來狼族的關系,之前卻是半點病也沒有的。」
景昀睜著水汪汪的眼楮看著座上那人,難過道︰「如今我兄弟倆個沒了主子,尚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是好,指不定主子是故意丟下我們好讓他順利逃月兌,大人如果就這樣中了計,我兄弟倆的苦要跟誰說去呢?」
城主皺眉,盯著他看了半響,旁邊侍從也道︰「大人……這倆孩子年紀不大,能騙咱們什麼呢?指不定還真是被那賊子留下來背黑鍋的。」
狼族護崽兒,不管是不是自家族人,只要是孩子,他們都不會太過嚴苛。但對于真正的敵人,他們也絕不仁慈。
這城主雖性情暴躁狠厲,可家里畢竟也才多添了新丁。想到屋里的孩兒,再看看眼前可憐巴巴的景昀,種種懷疑終于被壓了下來。
「罷了。」他站起身一揮袖,「來人,把他們帶出去……給那孩子找個大夫,他臉紅成那樣子,怕是燒得不輕了。」
姜余立刻應了一聲,上前一步將景昀抱了起來。
石安本不想讓他踫,可看到景昀通紅的臉頰,終于還是放了手。
醫館的大夫大半夜被挖起來,原本正要吼人,一見姜余手里的女圭女圭頓時哎呀一聲,什麼氣都拋到了腦後,忙著將人讓進來。
點上燈,燈火下景昀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這這,怎麼燒成這樣了才來!再晚一些可就有生命危險了!」老大夫怒道,又忙著打水拿藥來。
姜余平白無故被罵了一頓,真是有口難言,只得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轉頭對石安道︰「我還要去尋找逃跑的賊子,你……」
「有我在,大人放心去吧。」石安道︰「我會看著我弟弟。」
姜余點頭,又放下銀子,這才轉身出了門。
那老大夫也顧不上問怎麼回事,打發著石安跑上跑下的換水煎藥。
一直到天明,景昀的燒才徹底退了下來。老大夫出了口氣,累得不行,拍拍石安的肩膀,「辛苦你了,老朽先去睡一會兒,你也休息休息吧。」
石安點點頭,待老大夫關門離開,他才如泄力一般癱在了床邊,側頭看著景昀的睡臉好一會兒,摘了面具,湊過去吻了吻小孩兒的額頭。
「這才多久不見,你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樣子。」石安無奈嘆氣,伸手捏了捏小孩兒的手指,又將面具戴了回去這才靠在床柱上睡過去了。
石安這一覺睡得很警醒,景昀一有動靜他立刻就醒了過來。
景昀睜開眼看了一會兒床柱,似乎想起了發生了什麼事,皺起眉頭朝石安看過去。
「你……」他眯了眯眼,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又把話吞回去了,道︰「其他人呢?」
「他們先走了。」石安便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末了又奇道︰「你既然不知道,為何昨晚還能跟城主對答如流?」
景昀懶洋洋道︰「那城主摔杯子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听了一半你們的話,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石安放開一直拉著他的手站起來,道︰「小公子膽大聰明,在下佩服。」
景昀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沒有。」石安搖頭,「我只是路過。」
「你打哪兒來的?」
「……無家,無父無母,四海為生。」
景昀便不再問了,隔了會兒又道︰「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哦?」石安想了想,「怎麼個像法?」
「說不上來,感覺而已。」景昀坐起身,覺得四肢總算有些力氣了,便活動了一下肩膀,道︰「有勞哥哥,能幫我倒杯水來嗎?」
「好。」石安立刻轉身找茶水,卻發現這屋子里有藥爐卻沒有茶壺,只好出門去尋。
待他一走,景昀臉上的茫然便收了起來。眯起眼磨牙︰好你個龍翎,真當我是傻子看不出來?別說你變了聲音擋了臉,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大騙子。
景昀猛地倒進床鋪里,瞪著床柱想︰說什麼放手讓我去做,結果自己居然溜了出來?!堂堂族長竟然不顧族人安危,這辦得都是什麼事兒!
這一路他跟了多久?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跟的?身邊帶沒帶人?萬一半路出了事,誰也不知道怎麼辦?!
景昀不想不覺得,越想越渾身發冷,差點氣到吐血。
那人總說他倔,明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性子……景昀磨牙,不行,他一定要讓他知道這件事是錯的!
「水來了。」石安推門進來,景昀閉上眼,強吞了這口怒氣。
「要我扶你嗎?」石安端著水站在床邊看他。
「不用……謝謝。」景昀坐起來,接過水骨碌碌灌了下去,問︰「我好像已經好了,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石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定不燒了才道︰「找個機會出城。」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