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長老是在龍翎探望過他之後,第二日清晨靜靜地走的。
這幾位長老年紀都已不小,雅長老曾幾何時也是一表人才,撫琴論道之人,只是後來老眼昏花加上耳背,常常坐在那兒也是神游天外,別人說什麼他都听不清,接過話頭也是弄的人啼笑皆非,可如今說走就走了,眾人心里一時也是接受不了。
雅長老的家人按龍翎吩咐將老人大葬,後山墓地處漫天白紙,身為祭師的景昀為雅長老的魂靈祈福,隨後又安撫其家人不要太過悲傷。
「人死如燈滅。」景昀勸道︰「不管以前有什麼事,都讓它們隨風去吧。」
「感謝提摩大人。」雅長老的小女兒抹著淚,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拉著景昀的袖擺,「阿爸他……阿爸他為族人忙碌一生,臨死也掛心著族長和族人,我,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一定答應。」
景昀看她可憐,也沒有抽回手來,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說吧。」
「阿爸曾說,族長不是善于照顧自己的人,他還年輕,容易意氣用事,身邊總要有一個顧慮周全的人為他多做考慮,不要……不要讓他傷了自己。」
景昀一愣,心里頓時復雜萬分,抬頭看了站在不遠處的龍翎一眼。
那人這兩年身子似翠竹一樣發瘋地長起來,因為習慣每日清晨打拳練武,身子十分硬朗偉岸。說是十七歲,看上去卻成熟不少,眉目里自有一番運籌帷幄,旁人輕易置喙不得。
景昀早已習慣依賴于他,對他說的話也從不反駁。那人讓自己哪兒也不要去,他便哪兒也不去,就這樣守著這一方小土地,每日看著同樣的景色,竟也不覺寂寞。
「我會照顧好他。」景昀對年輕的婦人道︰「放心吧。」
那婦人點頭,拭去眼角淚水輕輕笑起來。
「阿爸很是喜歡提摩大人。」婦人道︰「他總說,因為有大人在,族長才越發溫柔。」
景昀一時有些尷尬,模了模耳朵,道︰「雅長老他……過譽了。」
這般說著,又想到那人已經去世,從他失憶以後與幾位長老相處的過程實在不算多,對那人的印象也很是模糊。
心里不禁嘆息一聲。
等處理完葬禮的事,回程路上,龍翎讓其他人先走。
景昀緊跟著停下腳步,「你呢?」
「我想一個人靜靜。」龍翎臉上有些疲憊,雙眼里的神采也少了不少。
景昀道︰「我陪你,我可以離你遠遠的,不打擾你。」
龍翎一愣,輕輕笑起來,「說什麼呢,你願意陪著我,我很高興。」
于是其他人只得先行離開,龍翎帶著景昀走到後山一片竹林里。停了會兒,道︰「小時候我們經常在這兒玩。」
「是嗎。」景昀模模翠竹,放眼四望,這里倒是安靜得很,清風拂過,讓人格外舒服。
「雅長老是個好人。」龍翎突然道。
景昀沒說話,轉頭看他。
他知道龍翎心里十分不好受,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現出來。如今願意說出來,倒是能讓人放心不少。
「弦長老為人有原則,對事對人總是很嚴格,知長老年紀最輕,最好說話,意長老最是斤斤計較,心思細膩,想得比別人都多,歌長老不愛說話,年輕時候卻是一代武將。」
龍翎也不嫌地上髒,掀了衣袍席地而坐,盤著腿靠在翠竹上,說︰「雅長老是他們幾人里最安靜的一個,他總是帶著笑,就算後來听不清別人說話了,笑容也沒有變過。他總是擔心我,擔心我不開心,擔心我壓力太大……」
景昀見龍翎眼眶微微發紅,心里一揪,剛想說點什麼,少年已經閉上眼,緩了片刻再睜開,已經看不到絲毫悲傷了。
「我會守護好龍族的,這是我的責任,也是雅長老的願望。」
景昀點頭,「我會陪著你。」
龍翎側頭看向他,「昀兒,自你失憶以後你幾乎沒怎麼見過其他人,我成日將你栓在身邊,你是否對我有所怨恨?」
「怎麼會?!」景昀未曾想他居然有這種想法,嚇了一跳,「我從沒這麼想過,你……你對我好,只要不觸及危險的事,你總是隨我去做。我,我怎麼可能有怨言?」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記憶。如果沒有龍翎百般照顧,他哪里有容身之處?
「如果你對我沒有怨言,為何你還總是瞞著我?」
景昀一愣,「瞞著你?」
「你心里有事。」龍翎說著,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前你心里也有事,不肯告訴我,失去記憶以後你心里裝了事,依然不願意告訴我。我……就這麼不可靠嗎?」
「不是!」
景昀心里一緊,不知道為何,看著這人難過的面容,自己心里居然比他還要難過。
可他不知如何開口,他還沒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的,他沒辦法說。
「我沒有瞞著你什麼。」景昀慌張道︰「我只是,只是最近頭總是疼,偶爾,偶爾會想起一些事,恩……有些搞不清楚,所以很混亂。」
「你想起一些事了?」龍翎大驚,從地上蹦起來板住他的肩膀,「當真?想起什麼了?」
「想……想起……」
腦海里閃過的卻是龍城被焚,這人慘死的模樣。
景昀臉色一白,搖頭,「可能,可能也不是真的記憶,或許只是,只是夢。」
「夢?」
景昀笑了笑,「我,我看到龍城被攻擊。」
龍翎臉色嚴肅起來,「龍城被攻擊?什麼時候?」
「不清楚。」景昀見他神色不對,想了想也反應過來。是啊,他的能力既然越來越強,若是在夢境里看到了什麼事,也是有可能的。
他皺起眉,「我不確定,或許只是一個夢罷了。」
龍翎想了想,「不,這事我們得多加注意,畢竟現在的情況不比以前……」
他看了景昀一眼,「你就是為這事一直苦惱?」
景昀只得點頭,「……對。」
「你啊。」龍翎嘆口氣,臉上表情卻輕松了一些,「有什麼事早點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不是很好嗎?何必自己藏著呢?」
「這、這不是不知道真假嗎?」景昀順著他的話道︰「怕給你添麻煩。」
「傻子。」龍翎刮他的鼻子,「你說什麼都不會給我造成麻煩。」
景昀心里動容,他一直知道這人對自己是無條件的好,這種好有時候讓他甚至覺得承受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對這人是什麼樣的感情,但現在的他卻是十分感激龍翎的。
他習慣了這人的呵護和縱容,習慣了每日在他身邊睡下,在他身邊醒來。若說這是愛情,他更覺得是親情。
在睜開眼的時候,他除了自己什麼都不記得,是這個人對自己伸出援手,處處護著,他除了依賴于他並沒有其他選擇。
可現在這份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也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不願意這人難過,更不願意讓他受傷。
至于夢中的那人,他一定會查清楚的。
……
亓笙在虎城住了兩天,最後被打發到了一家小酒館里做活。小酒館不付他工錢,但包吃住。
小綠只是一頭幼狼,小酒館的老板雖然有點怕,最後還是答應讓它一起留了下來。畢竟狼在虎族不多見,有了這小家伙,還能幫忙招攬一些生意。
虎族的小孩子自小膽子就大,天不怕地不怕長得也虎頭虎腦。
亓笙才住了兩天,周圍的小孩兒就天天上門圍著小綠打轉,要不是亓笙在旁邊攔著,小綠恐怕已經徹底憤怒了。
在小酒館打听不到太多的事,但因為客人們經常聊天,他也斷斷續續知道了一些虎城的情況。
原來虎族族長當年眼瞎之後,身體也跟著大不如以前。做事開始畏首畏尾,再沒有那份雄心壯志了。
原本虎族的族長年紀也大了,可惜他的兒子卻不怎麼成才,天生膽小又只喜歡四處游玩,對族長位置並不感興趣,這才造成了虎族表面看上去平平和和,暗地里卻波濤洶涌的事發生。
「不打狼族嗎?」亓笙捏著抹桌布趴在櫃台上看掌櫃的,「狼族那麼囂張,是我就一定要去揍他們的。」
掌櫃的白了他一眼,嘖了一聲,「你個小鬼頭懂什麼?咱們族長現在和誰都不想打,想打的是安巡大人,哦,安巡大人你也不認識。」
「那是誰?」亓笙故意道︰「比族長還了不起的人?」
「這話可不能亂說!」掌櫃啊喲一聲,起身捂了小孩兒的嘴,左右看看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那位大人啊是咱們族長的表兄弟,有傳聞說啊,原本這族長位置該是他的。可惜當年族長能耐比他強,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老族長把位置給他了,安巡大人到也沒多說什麼,卻是自那以後就從虎城消失了呢!」
「消失了?」亓笙瞪大眼,「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怎麼可能。」掌管的揮揮手,「有人說他被族長派去邊境了,也有說他是去做細作了。」
听到細作這個詞,亓笙眨巴了一下眼楮。
難道也和自己一樣,潛入了別的族群嗎?
掌櫃的看外頭來了客人,打發亓笙走開,「做事去,去去去。」
亓笙哦了一聲,吐了個舌頭跑了。
當天夜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正想起來練練拳腳,就听窗口發出輕微聲音。
他警惕地坐起來,就見窗戶被人一把推開,一個影子閃了進來。
「你!」
「噓!」那人點了燈,照了一下自己的臉,「看清楚了,是我。」
「啊。」亓笙下了床跑過去,「狼羨?怎麼是你?你不是走了嗎?」
「嘖。」狼羨敲了一下他的頭,「就這麼個地方,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管得了?」
亓笙無語地看他,「你那麼厲害,干脆直接殺了虎族族長不就好了。」
「那不行。」狼羨搖頭,「他住的那地方機關重重,守衛也多,不好辦事。況且留著他還有用處呢。」
他又翻了個白眼,「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亓笙頓時氣節,還沒來得及還口,狼羨道︰「我就來跟你說一件事,再過幾天就開打了,之後會有一個人偽裝成虎族的傷兵混入虎城,到時候你們里應外合,互相照應一下。」
「啊,誰啊?」
「你管呢,到時候就知道了。」狼羨拍拍他腦袋,一閃身人就從窗口不見了。
亓笙靜默了片刻,心里想︰就這麼個虎城,得塞進來多少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其實陰差陽錯的,整個故事又走回了景昀的前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被龍翎護著哪里也不能去,都和前世非常相似,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掌握的線索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