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籃球掠過優美的弧度,以驚人的準繩落入了正在移動的籃框之中。莫子蕭仿佛著上演著自己的一場個人投籃秀,一顆接一顆的籃球在他手里如同變戲法般不斷落入籃框里,讓游戲機上方的電子計分表積分不斷增加的同時,也演得附近圍觀的一群青年男女的陣陣喝彩。
當最後一顆藍球完成使命後,游戲機狂吐出一大把禮物兌換卷,讓馬小寶看得樂呵呵地直往自己口袋里裝,于是換來了無數道鄙視的目光。
「知道嗎?子蕭,你簡直神了。我每次來這里玩都是平白給老板送錢來,也只有你才能從那摳門的家伙手里羸回點東西。」手里抱著一堆可有可無的小禮品,馬小寶整張臉像會放光似的,嘴笑得都合不攏了。
莫子蕭喝了一口冰鎮可樂,無言道︰「你要這些東西干什麼?」
「像你這種富家少爺是不會理解我們平民百姓的疾苦,別小看這些東西。我拿回去當店里的贈品,那可就省了一筆錢。」馬小寶說得頭頭是道。
莫子蕭听得差些一口可樂噴出來,他搖頭道︰「沒听說賣紙錢的還要弄贈品。」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與時俱進,也叫和國際接軌。簡單來說,就是促銷。」
「」
看著洋洋得意的馬小寶,莫子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對了,你不是說要晚上安排我和婉晴見面,怎麼卻把我拉到這兒來玩電動游戲。」
馬小寶看著一堆禮品傻樂,隨口說道︰「你家婉晴現在是個地縛靈,不過她的情況看上去有些特殊。她似乎並不固定出沒在哪個地方,而是出現在公交車上,且是最後一班的公車。這大概和她死時的心願有關,畢竟你和她約好是在公車上見面,所以才出現這種特殊情況吧。」
「也就是說,我們得等最後一班車。可你怎麼知道是哪一路?」
「哪一路不要緊,要緊的是你。」馬小寶看向自己的好友,順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像是香包的東西塞到莫子蕭手中︰「這是我讓老頭做的引魂香,用香灰、檀香、骨灰和朱砂等好幾種東西做成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記得呆會上了車,一手拿著引魂香,一手拿著婉晴的胸卡,然後回憶你們之前在一起的畫面。你的思念,會借著引魂香和胸卡兩種媒介傳遞給婉晴。無論我們在哪一路公車,她都會找過來。」
「就這麼簡單?」
「本來就不復雜。」馬小寶聳聳肩膀,又道︰「不過你得記住。見到她後,必須和她告別,讓她離開。千萬別表現出依戀或挽留她的樣子,這點很重要。思念會讓她找到你,同樣,你對她的依戀或挽留會讓婉晴無法安心離去,最後真變成了無主孤魂,對你對她都沒有好處。總之,不要感情用事。」
莫子蕭露出黯然的神色︰「我已經虧欠了她,如今還得再傷她一次心麼?」
馬小寶喟然嘆道︰「陰陽殊途。小說電影里那些人鬼戀看上去很淒美,但全是狗屁。生人和靈體或長久呆在一起,靈體會越來越留戀人世而無法解月兌,至于生人。輕則元氣大傷,重則被靈體的陰氣漸漸轉變成鬼,那時候後悔就太遲了。所以當斷則斷,拖泥帶水非但與事無補,還會傷人傷已。」
像是想起了什麼,馬小寶的眼神變得飄忽起來。莫子蕭看在眼中,知道因為自己的關系怕是勾起這位好友的一些回憶。而那些回憶而言,怕是對馬小寶來說並非一件愉快的事。
他輕咳一聲,把馬小寶注意力吸引回來後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就對了嘛。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你真心喜愛婉晴的話,更應該讓她早日解月兌,這才是你莫大情聖該做的事。」馬小寶拍拍好友的肩膀,咧著嘴笑道。只是那雙眼楮里,卻絲毫沒有睡意。眼神閃爍,仿佛在掩飾著什麼。
到得商場關門,已經是晚上11點。兩人離開了商場朝著附近的車站走去,一邊走馬小寶一邊道︰「我之前查過了,這邊的51路公車車程是最長的,幾乎繞了大半個城區。所以你的時間也很充沛,呆會上去先別急著呼喚婉晴。等人少一點再說,畢竟人太多的話靈體是不怎麼願意出現的。還有,這個給你。」
馬小寶把一瓶像是眼藥水的東西丟給莫子蕭︰「這玩意是老頭用柳葉和牛眼淚調制的東西,老頭管它叫見鬼一滴靈。只要滴上少許,就算普通人也能暫時打開陰陽眼。你呼喚婉晴前先滴一兩顆,省得人家來了你還不知道。」
「真有這麼靈?」莫子蕭搖晃著這只有像是眼藥水的東西,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不信你現在就試試?」
「正有此意。」莫子蕭也是好奇心發作,當下就對自己雙眼各滴一點。藥水入眼透著清涼,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像莫子蕭想像中什麼雙眼突然為之一亮啥的。他低下頭,對馬小寶說道︰「好像不管用啊」
話說了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莫子蕭的視線越過了馬小寶,落在車站旁的廣告牌下。就在那里,有個女人背著他們蹲在地上,女人像是在拔弄著什麼。那東西圓滾滾的,轉來轉去。直到滾出女人的腳邊,莫子蕭才赫然發覺,那竟然是顆女人頭。
他剛想叫,就給馬小寶扯得半轉過身去。馬小寶輕聲道︰「別傻傻地盯著它看,記住。除了婉晴外,不能讓其它靈體知道你看得見它們。要不然,它們就會糾纏你。半夜三更從你家的衣櫃、床鋪或者其它什麼地方鑽出來,嚇不死你也得給你整一身病!」
莫子蕭連忙點頭,他突然記起馬小寶說過自己是生來就有天眼,從很小的時候起就能夠看到這些東西。他不由佩服好友道︰「還是你牛,要是我和你一樣每天看到這些東西,怕是得瘋掉。」
馬小寶打了個哈哈道︰「也沒什麼,見多了就麻木了。」
看著他一付毫不在乎的樣子朝車站方向走,不知為什麼,那道背影卻給莫子蕭一種淡淡的寂寞之感。同樣一個世界,在馬小寶眼中卻和他們這些正常的人全然不同。莫子蕭不知道,究竟要怎樣的堅強,才能讓從小就看到這些東西的馬小寶沒有瘋掉。
莫子蕭自問若換了自己,即使沒瘋掉,怕是心理多少也會有一些扭曲吧。
有時候,天賦異稟也見得是一件好事。像馬小寶,生具天眼,卻像活在另一個世界中般。
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感受,除了他自己。
「喂,在想什麼呢?車到了哦!」那一邊,馬小寶正使勁朝莫子蕭招著手。
莫子蕭應了聲,連忙小跑過去。
因為是末班車的關系,所以上車的人還真不少。馬小寶兩人使勁往後廂擠,好不容易才找到位置坐下。汽車上簡直人滿為患,當公車離站時,連過道上也站滿了人。直到公車行駛了近半路程,乘客才陸續下車。又過了四五個站後,車廂已經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可以開始了。」馬小寶提示道,並離座起身,走到前面的位置坐下,把後面的車廂留給了莫子蕭。
莫子蕭深吸口氣,先給自己滴了兩滴眼藥水。又拿出了引魂香和胸卡,再閉上眼楮開始回憶和婉晴之間經歷。開始時,莫子蕭還無法集中精神,一會想東一會想西,回憶起來的畫面也紛亂不堪,甚至有些還不是關于柳婉晴的。這讓他感到有些心浮氣躁,直到鼻尖鑽入一陣幽香。或許引魂香的香味讓莫子蕭穩住了心神,回憶的片斷也不再那麼凌亂,而漸漸變得有序起來。
他先是想起了三月的那次踏青,就是在那時他認識了柳婉晴。莫子蕭還記得,那天柳婉晴穿著一件白色的輕紗罩衣,一條水藍色的牛仔褲,清秀得像一陣清風,一朵睡蓮。還記得肖婷婷把自己介紹給她認識的時候,柳婉晴嘴角掛著一抹羞澀的笑容。
莫子蕭這時才發覺,原來他一直忘記那抹笑容。
就是那抹笑容,讓柳婉晴悄然走進他的心里。
「三月的柳絮不飛,我的心是小小的墳」
莫子蕭輕輕念起這首他寫給柳婉晴的詩,還記得他親手把這首詩寫在紙上,裝進信封,再送到她手里時的情景。那是某天的黃昏,當柳婉晴輕輕從信封里抽出那張橘黃色的信紙,念出上面的詩句時。她俏臉飛紅,似乎讀懂了什麼。
「你若不來,我不願走;等你的人,在初遇的那節車廂上,相思成災」
當畫面停留在那日黃昏,柳婉晴微微泛紅的臉上時。莫子蕭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聲附合著,念出了詩的後半段。他心中為之一顫,緩緩睜開了眼楮,然後慢慢朝旁邊的座位看去。
那本來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如今卻安靜地坐著一個少女。齊肩的秀發仿佛仍散發著香波的味道,清秀的眉目仍定格著年少的青澀。眼淚流轉,溫柔如昔,朱唇輕啟間,少女輕聲道︰「你終于來了,子蕭。我,等你好久了。」
一瞬間,莫子蕭鼻子發酸,生出想擁她入懷,抱著她痛哭。好向她傾訴自己的思念還有歉意,但馬小寶的警告卻讓莫子蕭生生忍住,他用略帶鼻音的聲音道︰「對不起,婉晴。我早該來的。」
「沒關系,無論多久,我總會等你的。」
「不,婉晴。你不應該等我的」莫子蕭握緊了手,硬著心腸道︰「其實這次來,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婉晴,你不能再留下來。」
「你得,離開!」莫子蕭閉上眼楮,說出了有生以來最殘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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