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呼啦啦吹著,高速公路上一輛大卡車疾馳而過,呼嘯尖銳的聲音轟隆隆的。軟軟的小手指頭忽然動了動,小人兒打了個哆嗦,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小人兒縮了縮肩膀,揉了揉眼楮,想要找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覺。她的手來回模啊模,誒,怎麼回事,姐姐怎麼越變越冷了,像個大冰塊一樣。
她抬起頭來,借著昏暗的月光朝下面一看。
小人兒猛地彈跳起來,嘴唇哆哆嗦嗦,臉色有些蒼白,大大亮亮的眼楮里迅速蒙上了一層霧氣。她顫栗著手指頭,指著美人姐姐腰部以下的蛇尾巴,紅艷艷的嘴唇癟了癟。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指頭,輕輕戳了下,像是被燙傷似得快速收回來。
滑滑的,涼涼的,銀色的鱗片在月色下閃爍著的光澤,宛若堆落的溯雪梨花,帶著股奇異的淡香。
小人兒瞪大眼楮,完了完了,都說偷懶會變成豬豬的,姐姐真的要變成豬豬了。
快看快看,美人姐姐的兩條腿都因為太懶而黏在一起變成肉了!
完蛋啦,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姐姐就會變成一坨懶肉肉的!
小人兒咬了咬牙,黑 的大眼楮轉了轉,像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狠狠擦了吧眼角的濕氣,捯飭著短腿爬到姐姐身上,屁屁坐了下去,來回扭啊扭扯啊扯。
不行,必須要把姐姐叫醒!
干脆把姐姐的身子當成了跳跳床,小人兒來回很辛苦的蹦來蹦去,踩來踩去,不一會就是滿頭大汗,可是姐姐依舊緊緊閉著眼楮。
夭容的意識很清晰。
他選擇了自爆而亡,按理說應該徹底魂飛魄散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但是他現在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圍的一切。
他確信自己一定是死了,但是他的身體居然還能有感覺,他的意識居然還很清晰,敏銳的感應到有人在接近這里。
身體像是灌了漿一樣無法動彈,完全沒辦法控制。這絕對超出了他的預料,周圍的一切都透著一種陌生的詭異,而且他還能分明感應到一個毫無任何攻擊離的人類生物蹲到了自己邊上。
軟軟糯糯的聲音,似乎是小孩子。怎麼回事,難道他沒有死,難道他昏迷在了人類的村莊?
沒有辦法動彈,只能任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女圭女圭鑽到他的懷里。該死,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被他人接觸,而現在卻只能任身上的小不點肆虐。
若是手指頭能動,他一定要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卑鄙人類煙消雲散!
靈魂和被分割的痛楚傳來,夭容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倦,體內的力氣正在一點點流逝。
屬于人類的體溫和馨香縈繞在鼻尖,淡淡的女乃香味道。
下一瞬,夭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內心微微驚異。
有多久沒有觸踫到溫暖的東西了?
不知道。
大概有數千年了吧。
永遠獨自站在冰封千里的冰雪蒼脊之巔,俯瞰風雲翻卷,紅塵和人世離他是何等遙遠,他周身凜冽的妖氣會腐蝕一切。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乃女圭女圭會沒事?
她居然不懼他身上吞噬一切的萬年妖氣?她分明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這怎麼可能!
夭容縴細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宛似秋風中的,透著股淡淡的疲倦和無力。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他緩慢而堅定的睜開了雙眸。
听到身邊不遠處傳來物體在地面摩擦的聲音,他半支撐著身子,狹長的眸睜開一絲縫隙,露出幽幽若冰澗寒雪似得清光。
視野里驀然出現一道嬌小的身影,紅撲撲的可愛小臉蛋,五官精致討喜。而她的懷里正費力的拖著一根大木棍,木棍很沉,一半拖拉在地上,正朝他的方向而來。
夭容微微蹙了蹙眉頭,她.這是要做什麼?
小人兒擦了擦頭上的汗, 當一聲松開從不遠處荒地拖來的大木棍。誒,姐姐竟然已經醒了,看來辛苦沒有白費啊,虧她還特地跑去找木棍準備打醒姐姐。
小人兒喜滋滋抬起頭來,望著美人姐姐,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
意外的深邃,艷絕塵寰,晶瑩的瞳仁似是浸過千年雪池的幽冷,散著碎冰琉璃似的清輝,宛若天上的皎月。他單手支撐著身子,雪白的中衣的鋪在地上,如墨長發逶迤垂地,清風攬月般似是像九天之外的仙人。
心髒咚咚咚直跳,好漂亮的眼楮啊,姐姐人也漂亮,眼楮也漂亮,比她的黑玻璃小彈珠還剔透可愛!
小人兒呼吸一頓,立刻撒歡的邁開小短腿兒,想迎頭撲向那片冰冷的額雪白里。
「姐姐,姐姐你終于醒啦,你差點就要變成豬豬啦。」
一股凜冽的氣息忽然從夭容身上散發而出,裹挾著冰寒的氣流迅速擴散開來,掀起地面陣陣沙塵。
小人兒的身子別說是防御力了,連個感冒都能難受的要死,面對這強盛的氣息根本抵擋不住。向前奔跑的身子一頓,只感到迎面撲來一股狠戾冰冷的風浪,身子不受控制狠狠往後飛去,撞到了一顆大樹上。
五髒六腑錯位般的劇痛,小人兒的身子滑落在地,哇的一口嘴角涌出鮮血,疼的幾乎睜不開眼。
哇,好難受,好痛痛,眼角濕氣朦朧。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大好大的風啊,都把她吹跑啦。
小人兒費力的爬了起來,紅彤彤的眼楮忍住沒哭,小腿一陣發軟。誒,姐姐怎麼沒被吹跑?是不是姐姐重一些就不怕大風吹吹?
「姐姐.姐姐.寶寶好痛痛……」艱難的撐著身子,鼻子一聳一聳,小人兒腿一軟,又摔倒了下去,掙扎著朝姐姐的方向爬。
「寶寶頭好痛痛,還好暈暈.姐姐.姐姐.」說話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小人兒依舊堅定不移的朝美人姐姐的方向爬去。
夭容漠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為什麼她還要過來?她難道不知道他會殺掉她麼?就光憑剛才她對他的冒犯,換成以前絕對是挫骨揚灰煙消雲散。
而他卻心軟了,只是用氣浪將她推開而已。
蒼白毫無血色的小臉,眼角掛著晶瑩的淚水,卻一直不肯讓眼淚流下來。她倔強的仰著小臉蛋,小手掌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跡。
修長優雅的手指攏入袖中,夭容側過腦袋,眼前的一切似乎有那麼一絲絲觸動他的心髒。
明明已經見慣了死亡和血腥,明明是白骨間吸納著黑暗而滋生的月之妖華,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丫頭而心軟?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可以觸踫到他麼?
冰雪的面上微微劃過一絲波瀾,迅速消失在眼波深處,氤氳成模糊不清的煙霧。夭容微眯起狹長的鳳眸,薄涼的看著狼狽不堪的女孩。
「麻麻不要寶寶了,姐姐當寶寶的麻麻好不好,寶寶好痛痛——」聲音越來越微弱,小人兒臉上呈現著病態的蒼白,動作也越來越遲緩。
好討厭的風哦,吹得她肚子和頭都好痛痛!
在昏迷的前一秒,小人兒恨恨地想著,以後一定要吃胖胖,這樣就不會被吹跑了。
一切都停了下來,稚女敕的童音終于消失在夜色里。
夭容攏了攏衣袍,驚訝于自己身上的重創居然全部恢復,只是力量似乎被這個世界壓制了許多。清寒的眸光最後看了一眼地上呼吸越來越微弱的女圭女圭,他正欲頭也不會的離開。
「麻麻。」近似于無意識的低吟。
腳步停頓了下來,小人兒露出的手臂上出現一片片淤青。
凝視了半響,終于,溢出一絲幾不可聞的無奈輕嘆。
夭容俯身來到小人兒身邊,指尖輕輕戳了戳她白白的臉蛋,奇異柔軟的觸感從指月復傳來。
眼神微微一暗,夭容自嘲的勾起唇角,輕手輕腳抱起昏迷的小人兒。小人兒立刻下意識粘附到了他冰涼的懷里,屬于人類的溫暖氣息傳來,幾乎灼傷了他的肌膚。
一大一小,白衣微卷,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
夭容低頭看著懷里乖乖睡覺的小不點,指尖縈繞著靈力傳進她體內,修復著她的創傷——這到底是緣還是劫,早已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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