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闌珊 第六十六章 夢回大唐

作者 ︰ 雪月凝思

當最後一絲晚霞沒入了回首的牽掛,燈明畫梁,朱亭樓闕,宛如搖離的月花,靜靜的勾住清空。

軍部里,蔣毅和軍官們圍在一張古舊的檀木圓桌旁飲酒乘涼,一壇壇窖藏的美酒飄灑著醉人的芳香,不經意間,酒桌上的軍官們已是神意酩酊,因為這南方的米酒後力流長,而不像北方的高粱酒那樣率直豪揚,重灑濃光。

可大家伙迷迷瞪瞪的不知道是誰又拍開了幾個酒壇上的封泥,幾輪下來酒缸是見底了,不過在座的軍官們也被放翻了好幾個,就剩下那幾個沒趴下的還接著在那一個勁的吆五喝六。

迷朦的馬燈下,螢蟲詵詵,飛火流飄,一張張往日里鮮活的面容在眼前漫漫飛揚,蔣毅痴痴的看著,看著這些顰笑蹁躚的臉龐,讓那雙夜色一樣漆黑的瞳孔里,滿是隔世淒涼的淚光。

就在蔣毅剛剛抬起刻滿傷疤的臂膀,想要留住他們時,整個人就撲通一聲栽到桌子上,昏睡過去。

「軍長?軍長?嘿嘿,軍長•••也•••也頂不住了,趴下了,來來來,弟•••兄們,喝!」

沒過多久,剩下那幾個軍官也都被放倒在酒桌上,只不過片刻之後,從側室走出來了幾個健壯的勤務兵,輕手輕腳的把各自的長官背回住處。

而蔣毅也是在路上昏來醒去;剛才好像是在小李的背上吧,怎麼現在又躺回自己那張硬邦邦的行軍床上了,真咯人。

蔣毅昏昏沉沉的嘟囔著,睡了過去。

「希律律」

雲棲霧影的庭院里,一陣戰馬的嘶鳴聲忽而響起,彌蒙彷徨中的蔣毅穿過房門,就看見一位紫羅袍的內臣恭立門前,拱手相邀;

「微臣,參見毅威將軍!吾之主公今日欲與將軍共飲一杯,還望將軍略賞薄光,移駕相會。」

「客氣,客氣,毅願往。」

蔣毅連忙沖著來客拱手回禮,卻只見內臣微微一笑,平伸手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微臣謝過將軍,將軍,請。」

當蔣毅隨著來客的腳步走出庭院,轉過影壁,方見一匹黑色的駿馬,靜靜的候立在旁,而在這滿天繁星下,那彷如秋夜般油亮的黑色毛發離離泛光,還有那圓潤健壯的體格,高大挺拔的身軀,渾然天成的融為一方。這不是,這不是只有夢中才能有的駿馬嗎?

蔣毅看見這匹駿馬後興奮不已,跨上馬背,握持韁繩,感受著駿馬的呼吸,向內臣雙手抱拳;

「有勞先生引路。」

內臣輕抹嘴角,霽顏一笑,返身推開了影壁前的大門。就在大門開啟的那一刻,蔣毅心里猛地一震,只看見門口肅立著六排手持長槍的銀甲剽騎,一身亮銀的鎧甲在交輝的星月下閃爍著朦朦雪光。當一縷晚風飄著絮花,流過戰馬潔亮的毛發,排排像石塑一樣久久靜立的人馬,不言不語,無聲無息,唯有騎陣最前方那位威武的持旗將,手中的大旗在漫漫長夜里,烈烈飛揚。

淡淡的夜靄下,金黃色的流蘇徐徐飄舞,搖曳了旗上金龍,瀲灩下一抹美麗的惆悵。而睹觀此景的蔣毅則在一旁驚訝不已;我的天哪!這可是帝皇的金龍印記!不知道請我相見的,到底是誰啊!

赴宴的路上,駿馬飛馳過菁菁的原野,帶起了一片柳絮的淡淡芬芳,令蔣毅沉浸在這漫天星光里,淺握繩韁,留戀的行過那如海的明月清秋,微醉在這如歌般委婉的謐夜時空。

正當蔣毅失神的一刻,駿馬忽停,回過神來的蔣毅只見一片錦繡般的次第重門,有如華貴的朱金緞綢般開合漸光。驀然驚詫的蔣毅,拱手問向紫衣內官;

「敢問先生,此是何地?」

「大,明,宮。」

蔣毅看到這位紫衣內官在回答的時候,滿面肅穆,眼中盡是神往尊崇。

內官言畢,回頭拱手言道︰「將軍,既入宮門,還請將軍下馬移步。」

點頭示意的蔣毅隨著內官示請的衣袖,扶著栗色的橫木,登入了一頂月染的錦轎,在月淺寂蓮的靜夜下,行游于寬宏的章台石路上。

金煌巍峨的宮殿中,前流的宮人拂散雲霓,穿過了宏偉的九重宮門,而在用漢白玉鋪墊的宮路旁,一隊隊銀笄玉簪,妃衣翠衿的宮廷侍女,婉轉娥眉,頷首相敬。

轎內的蔣毅遠遠望向那宮闕殘雪,燈火徑巷,只見淳淳羽扇下,一位位披戴著金釧鳳釵,珠翠步搖的嬪妃,高貴溫雅的乘著步輦雕車,飄灑著一路逸渺綿長的雪月芬芳。而那絲絲流轉的朱轂,響過鈿車帷裳,萬丈塵寰,帶起了一陣陣交錯的落英,畫過辰光。

大殿上,古樸的書簡平展玉案,飄搖著遠古榮華盡悵的厚重氣息,光影浮散,雲帶塵空。而在一片隨風拂過的桃花瓣雨中,一位摘下冕旒的中年人,走過流光飛舞的屏風華圖,登上了麟德殿重重錯落的高台亭樓,遙望憑欄。

初雪下的宮闕重樓,飄落了一樹清輝,在今夕何夕的涼夜下闌忘玉顏,還有那霜落雲天的玉壺明光,繾綣著高台文軒,月下流螢,好像落花的伊人,綴落凡塵。

樓台旁,柔柔榮燦著清澈星光的千樹明花,讓蔣毅醉浴在這片飛羽流嵐的天世迷光中,踏著碧階,一步步走上了相約的亭台。

戴著金冠的中年人,看見蔣毅登上了宴飲的殿閣時,微笑著從高陛的尊位上起身駕下,快步迎來,親執客手,盛情空天。

滿座的與宴來賓,看著中年尊者拉著蔣毅的手,親自引導著蔣毅坐到了貴客席位之後,紛紛從席位上站了起來,淺笑著朝蔣毅深施一禮,而蔣毅也是急忙站起在桌位前,頻頻回禮,眉斂笑存。

在燈海如晝的星漢下,開宴的鐘鼎聲倏爾響起,宮女們端著盞盞玉盤在席間如水流過。未幾,青凝的碧案上滿列珠翠之珍,金齏玉,海錯江瑤,嘉肴旨酒,一應俱全,瓔珞沉香。

酒宴酣暢,眾人淋灕,此時的中年尊者舉起御樽,莞爾而笑,向蔣毅問道;

「將軍,可有華賦?吾等只需略言數句以助酒興即可,即可。」

「在下不才,當如尊言。」

蔣毅朝著中年尊者深行一禮後,輕顫雲漢,荏苒辰光;

皎皎兮明光,朱火耀華兮焜煌

和樂以玉觴,紅顏曼舞以幽揚

姣麗華光,指風步應

綽約若芳,珠翠秋霜

「好!將軍,好文采,頗有漢之大賦神韻,來,吾等痛飲此杯!」

中年尊者仰笑眉開,高舉御樽,一口飲盡。

宴席里,美輪美奐的箜篌,流嵐起恬靜空靈的浮光;悠揚的鳳簫玉笛,灑下了漫天蓮雪的雲花薄霧;淳雅彌長的編鐘聲,沉馨著潤和激揚的醉笑離殤。一時間,清羽流徵的殿堂上,長樂萬闕,麗宮嘉商。

紛繁的樂章中,一位位貴雅穗芳的舞姬,將她們紈素月的身形掩映在如蜀綢般柔滑的玄青發絲里。當羽衣飄起在磬音和弦的時候,那舞步好似離合的神光,研姿娟麗,珠縷玉芳,忽如隨赴,鳳游虹霜。

織舞的水袖,宛如將絕的麗華映入星空,泛起一陣煙雨朦朧,激起了三生涅槃的愛恨情愁。洗盡了鉛華的容顏,星眸流轉,綺麗瀏亮,散落了點點瑩光,金縷鵝黃。

然是伴樂節舞,珠翠蝶裝,環佩叮咚,仿如洛水元夕的留戀里,芙蓉軟水,雨洲含光。其為二八佳人,純真清秀,氣若幽蘭,葳蕤合盛,玄夜生光,及至月河雪舞,軒屏離鴻,灼爾星羅,嘉惠繽紛,春深銅雀,雍容惆悵。

在一方扇羽螢光的煙雨朦朧里,蔣毅看著高高的月台上,那凝雪般的夢華羽裳,思紛著蘭若千秋般的柔碎流連,回唱著紫萱醉蔭般的婉麗歌聲,花落無聲,闌舞鈴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垢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尊位上,衣著華貴的中年人對著蔣毅,笑吟吟的問道;

「將軍以為,此舞何如?」

正沉浸在歌舞中的蔣毅驟然回神,滿面激奮的拱手言道︰「此乃天上之舞,非人間可聞,在下不才,妄測此舞,可是大唐羽衣霓裳?」

「正是,正是!將軍所測無誤,正是羽衣霓裳,正是羽衣霓裳!」

爽朗大笑的中年人,望著千重天闕,憶起世夢前塵,堅毅的眸中悄然閃過一絲悵婉淒惻。而在斟酒的侍女唅著翩翩的青黛畫眉,向御樽里斟滿了一杯淅瀝的華光後,微醺的醉意,斕燈凝嘆。

宴飲的宮闕,星月闌珊,尊位上面色微紅的中年人拍拍手,讓身旁侍立的歌姬為滿座諸君飲歌一曲,以助雅興。

淑麗潤艷的姬妃淺含螓首,輕啟朱唇,映起一汪輕洄眉央的煙波,在星星沉靜的眼眸中,杳杳流轉;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听著熟悉的《蒹葭》,蔣毅恍如又看見了長孫雪那娥兒雪柳般的雍雅面容,在清歌斷腸的綿婉幽涼下,濺起了回憶里一滴悄悄流淚的時光。

「告訴我,你要離去多久。」

「當歲月帶走我滿身的征塵,再與你共沐小樓細雨中蒼蒼的蒹葭。」

「哪怕回憶里已是深秋,我依然等你。」

••••••

「武烈。」

「雪兒!」蔣毅痴痴的凝望著長孫雪絕代的芳華面容,兩行清淚,順著粗糙的臉龐,無聲流下。

驀然,蔣毅看見長孫雪嫣然一笑,揮起五彩的衣袖,帶著漫天流轉的紫螢雨瓣,隨風飄向了如水闌珊的靜幽月宮。

「不要走!不要走啊!」看著長孫雪的笑容越來越遠,蔣毅急急的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掌,乞盼著能挽留住長孫雪,哪怕是挽留不住,也只奢望能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啊!

可就在站起身的一剎那,撲通一聲,酒力發作的蔣毅,睡倒在了華貴的長案上。

「將軍累了,送毅威將軍回營歇息罷。」在昏睡前的隱約里,蔣毅最後听到了中年尊者最後一句溫暖的關切話語。

驟然,驚醒的蔣毅從床上翻身而起,只是在這姻緣寂寒,弦斷音消的夜涼下,只有如霜的月光,遑遑灑進了孤寂的房間,光景幽長,落淡殘憶。

夢盡緣散的淒涼里,唯有無限的悲茫流連在昨夜中宵,而那有如剎那晨露的幻夢,卻在浮生未歇的長淒夢魂里,轉眼即逝。

窗影離駁的淚珠一滴滴的打濕了身上粗厚的被褥,往昔如煙的鳳羽別酌,卻在此時歷歷在目,如夢似幻,難道這真的,真的只是一個絢麗的夢嗎?

蔣毅就這樣呆呆的坐著,看著漫天星月消散在朝霞浮彩的南空初陽里,淚流滿面,也不知這一夢,到底夢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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