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闌珊 第六十九章 日暮神京

作者 ︰ 雪月凝思

在竹海松濤,碧波青雲的寒晨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和身旁的弟兄說起了這些年里,唯一的輝煌。

這位來軍里探望拜訪的老先生和接待的弟兄一路在聊,當聊到濟南火車站的時候,老先生贊不絕口,極力褒揚這座由德國建築師赫爾曼•費舍爾設計並主持建造的亞洲最大火車站的藝術價值。而且,老先生還大力稱贊了那些充滿著異域風情的哥特式立柱,栩栩如生油墨濃厚的西洋壁畫,認為這座被全世界珍視的藝術寶藏,名副其實的是為中華大地上的一顆璀璨明珠。

老先生還說,希望在自己徹底老了之前,沒事還能和自己的後輩再去看看濟南火車站。只不過,濟南火車站,老先生的後輩永遠也看不見了。

1992年,世界上唯一存留下來的哥特式建築群落,曾經亞洲最大的火車站,濟南火車站被拆除。

正當老先生走到操場,快要穿過軍部大門離開營地的時候,促然看見幾挺蘇式重機槍被好幾條大狗搖搖晃晃的拉過面前,這頗為滑稽的一幕讓老先生看得呵呵直笑。由于機槍護盾下那對可愛的小鋼輪賦予了這挺重型槍械無與倫比的行動能力,只需要兩條大狗套上挽具就能拉著一挺重機槍來回移動,而重機槍的伴隨射手們只需要背著彈藥,跟隨重機槍移動就可以了。

此時,與老先生同來的一個叫周和的酸腐老頭,卻文縐縐的大聲說了句;

「爾等竟如此喪心病狂,可悲中華田園犬亦遭行伍顛沛,可憐,可憐!」

正好軍部里的一大幫子軍官都在操場旁邊集體觀看狗拉重機槍的樂子,沒想到踫上了這麼一出子爛人,把听到這話的蔣毅氣的是火氣直往頭頂冒;我說你個老暈蛋,我們缺車少馬的,不用狗成嗎!要不我們讓狗歇著把你套鞍上讓你拉,真是的,這老家伙絕對該松松皮了!

至于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听到中華田園犬這個新詞的寧虎,那是瞪著大眼瞅了拉槍狗半天,嘀嘀咕咕的嘟囔著︰「啥田園犬不田園犬的,那分明就是土狗,土狗!」

「大哥整的不錯,確實是土狗,在我老家的寨子里滿地跑的就是這個,要是連它都認不出來那我還是回家種地去吧。」

麻三鼓著個鈴鐺眼接過大哥的話頭抱怨起來,咒罵著那個欠打的酸老頭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而站在寧虎身後的王亞武則在心里暗暗叫罵不已︰「操爸!重機槍連的這鳥貨逛了一趟歐洲,瞧了幾年滿書狗爬叉一樣的亂碼,啥都沒學來的就學來一狗拉重機槍,還他媽倆狗一起拉!听說以前這是一個叫比啥玩意的小國最愛干的事,沒想到今個讓軍里也走了那麼一遭!」

每當軍里的弟兄們看著兩條大狗拖著一挺帶輪子的重機槍唧唧扭扭的跑來跑去都是爆笑不止,私底下都叫重機槍部隊為土狗部隊,讓人家福寶營的土狗兄弟躺在那莫名其妙的膝蓋上中了一箭。

老頭看見一幫子軍官都正瞅著他,自我感覺良好的在那搖頭晃腦的接著說道︰「既罷,

「雞*巴。」人堆里突然有個聲音很不和諧的冒了出來。

「既罷!」老頭似乎看起來很不服,大聲的再次強調了一遍。

「雞*巴!」那個該被查水表的聲音比老頭叫的嗓門更大,大家伙一扭頭,哎呦我*操,那不是狐爺嗎,嬉皮笑臉的站那也每個正形的家伙。

要說人家禿頭狐爺剛開始根本沒想給這老頭難堪,只是在心里很有禮貌的問候這老頭的全家女性朋友,沒想到听著老頭催眠的時候一不留神打了個嗝,就發出了那個很不和諧的聲音。

「哈哈哈哈」蔣毅寧光頭這群無良丘八登時一通爆笑,而狐爺呲著倆板牙一笑,跐溜跑的沒影了,但大家絕對想不到是,這個酸老頭竟然在滿場的混亂中咯嘍一聲給直接氣暈了過去。

正忙著嘲笑酸老頭的蔣毅他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背過氣去;我*日,這可真他媽操蛋,老頭氣量也忒小了點吧!等蔣毅他們圍過去掐了老頭半天的人中,這老家伙才算是回過來了氣。一看酸老頭又活過來了,面面相覷的蔣毅他們干脆派人包了封大洋打發這老頭回去,要不氣死到軍里還得我們丟人賠錢,喂喂,趕緊的!趁著老家伙還沒醒過來,連大洋帶這老頭一起打包運回去拉倒。

就在蔣毅想著要不要趁亂賞那個酸老頭一腳,看他能不能現在醒過來的時候,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忽然拱拱手,對蔣毅說道;

「將軍,老朽有言,可否願聞?」

「先生請講,武烈願聞。」

天南海北晃來晃去的蔣毅很清楚,像這號看起來都不是凡品的白胡子老頭一般都有個兩把刷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坐下來听听這老頭想說啥,要是還跟上個蠢貨一樣,那也只好塞給他幾個大洋打包扔車上拉走,酸儒傻缺嘛,都他媽這個待遇。

「不知將軍以為,吾華夏之國民,民質如何?」

席地而坐的蔣毅听了這話後,仔細的想了想,謹慎的組織著措辭;

「良莠不齊,代代沒落。」

「好一個良莠不齊,代代沒落!雖僅八字,可堪千金!」

「老夫未曾想到,毅威將軍竟對我中華國民現狀之沉痼,一言中的!不錯,中華之國民確為良莠不齊,代代沒落,可將軍知此中緣由否?」

「先生,武烈不才,實乃不知。」

「因為,中國人既是最溫順最好統治的群體,又是最恐怖最難統治的群體,當統治者作威作福為惡八方的時候,中國人往往會選擇退卻,一退再退,絕無有力之抵抗,讓那些沒有踫上什麼抵觸的統治者們繼續糜爛的生活而不思悔改。另外,中國人的下層對上層的容忍性之高舉世罕見,可當中國民眾被不斷地被壓迫,壓迫,在壓力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中國就會爆發大面積的起義,造反!而且起義軍對待原有統治者及其家屬的手段非常凶猛,往往就是滅絕性的仇恨殺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明末朱氏皇族!」

「僅在數年間,這些散在民間大肆悶頭繁殖的朱氏皇族就幾乎被各地起義軍不分男女老幼的全部殺光,而這之中,地位最高,死法最慘當屬明末藩王中的福王,其人竟被活生生炖熟在湯鍋里被人當成下酒菜!至于佐餐的酒水,正是用福王被放出來的血混著鹿血制成的福祿酒!」

數百年前,那個被扔進湯鍋和鹿肉活炖一起的福王,在滾沸的湯水里上下翻滾,那駭人的慘叫聲混著李自成等人滿意的大笑聲響徹在華麗的王府,余音長久不絕!

恐怕福王的悲慘遭遇,就是老先生口中那些末代皇族的最好注解了。

平心而論,中國人這個族群和海外的族群完全不一樣,海外的族群他們是你頂上的今天得罪我了,那我明天就他媽要你好看!就算有極其過激拿起武器反抗的情況,也完全不會有像此類種族滅絕性的大規模仇殺,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兩方的仇恨沒有積累那麼多,有仇我當時就報了,冤有頭債有主的,沒事搞些大屠殺對我有什麼好處?可中國那就不一樣了,一旦民間起事,那就是憤怒已經積累到了猶如火山噴發般的恐怖時刻,舊有統治者經常是被不分男女老幼的全部宰掉,而在對待這方面的民間的起義者,從來是毫不手軟,絕不留情!

「中國,幅員遼闊,族類繁雜,生民眾多。」

說到這的時候,原本語氣平和的老先生猝然眉頭一皺,突然間加重語調;

「人心,混雜!」

「人多,則心雜,既有詩書典範,又有三教九流;既有忠義聖賢,又有敗類蠹蟲!特別是這些敗類,一旦佔據高位合身得勢,必將給國家,民族,帶來空前的災難!」

「民國政府,必將劫難重重,因為這個偉大的國度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的政府,而不是一個寬松的,約束力不強的政體,這些從海外傳來的政治結構並不適合這個國家的實際和這個民族的性格。」

「可單有一個集權政府必將帶來**和滅亡的命運,最適合中華的是以集權政府和**監察相並行的整體,由民間的呼聲,社會的輿論和政府的內部來構成多重監察使其嚴循律法。」

「且中國官吏之惡習,無非貪污**,濫用職權,當此,尋得問題的命門之時,一個**的多重督查完全可以將此二者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再者,為政者決不能濫施權力以塞悠悠眾生之口,塞口如塞川,一旦堤壩決口舉國舉族將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白一黑,一陰一陽。交融合形,相生相克。此必使中華生生不息,萬代榮光!」

「老先生!」蔣毅和周圍的幾個軍官听了老者的一番話後都是吃了一驚,老者的見識非同一般!絕對是個高人!

「然,古之聖賢有言;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吾等確信,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恆滅亡!」

「《墨子》亦言,國之將亡,必有七患︰

城郭溝池不可守,而治宮室,一患也。

邊國至境,四鄰莫救,二患也。

先盡民力無用之功,賞賜無能之人,民力盡于無用,財寶虛于待客,三患也。

仕者持祿,游者愛佼,君修法討臣,臣懾而不敢拂,四患也。

君自以為聖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畜種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賞賜不能喜,誅伐不能威,七患也。

以七患居國,必無社稷。以七患守城,敵至國傾。七患之所當,國必有殃!」

「老先生,望請明示!」蔣毅等人從地上翻身而起,跪坐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請教疑難。

「諸位,且听老朽道來;

不修國防,大興宮殿,粉飾太平!

大敵當前,外無盟友,孤立無援!

分配不公,鋪張浪費,窮盡民用!

士皆漁私,修法禁言,不問國事!

閉門自大,標榜聖明,坐以待斃!

奸佞行陰,小人當道,離心離德!

民無食用,國無賢能,賞罰失威!」

「然則諸位可知何謂政?何謂國?

福澤萬民,富庶安平,是謂政!

武威遠鎮,文教光世,是謂國!」

所有的軍官都听愣了,連大字不識的寧虎數人,都是呆坐在那,定定的看著老先生須發皆白的賢容,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今天面對的,當是國之大賢啊!

「哈哈哈哈,繁華笙歌落,富貴朱顏散!••••••

可老者在說完這些話後,驀然長笑萬千,踉蹌數步,悲嘆著離開了軍里的營房。

「先生,先生!」

眾人伸著手,卻怎麼也拉不住那個遠去的身影,拉不住那個,孤獨而又淒涼的背影。

蔣毅在剩下的塵世時光里,一直抱著這個遺憾,老者的姓名,自己始終沒能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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