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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夫人莉莉絲的帶領下,四位夫人一起按住了狂自虐的伯爵大人,而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
在付友光撞床柱的時候,西格•弗蘭迪就暈過去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嚇的。而血從額頭上流出來時,付友光也失去了意識——恩,因為失血過多。
包括牧師賓利在內,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年紀較小的三夫人和四夫人想哭沒敢哭,而大夫人莉莉絲滿臉的無奈——生在貴族家庭的女子,其本身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作政治婚姻的道具。嫁給帝都有名的惡棍,沒有人問過莉莉絲願不願意——誰會去在意一件道具的想法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西格•弗蘭迪愛慕著自己的親姐姐,對她們這些頂著妻子名稱的女人不屑一顧。否則的話,也不會把她們當做打掃房間的僕從來使喚。
嫁給西格•弗蘭迪四年,莉莉絲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在愛西絲•弗蘭迪小姐嫁為他人婦後,伯爵大人如此神經質的表現,也是她從未想到過的。
惜啊,她的命運並不由她掌控,她所期望的事情也不能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安頓好昏睡過去的伯爵大人後,她保持了女主人所應有的風度,吩咐賓利牧師給伯爵大人釋放光明系魔法止血、治療傷口,並遣散了僕人。
賓利干這事情駕輕就熟,手捧著聖言書詠唱一番後全身散出乳白色的神聖氣息,隨著一聲︰「仁慈的天父啊,請治愈您無辜的羔羊。」輕柔溫暖的白光將暈迷中的伯爵大人全身籠罩,被鏡片刺穿的手指皮膚和被撞出來的額頭上的血口以肉眼見的速度緩緩消退、平復。
施法完畢後,賓利對莉莉絲鞠了一躬,謹慎地說︰「夫人,伯爵大人的外傷容易治愈,但失去的氣血不會那麼容易回來。我想,我們應該派人去城里,找煉金房的人配一些回復血液的藥劑。」
莉莉絲點點頭︰「好的,感謝您的提醒,賓利先生,我這就派人去煉金房。」
告退了大夫人莉莉絲,賓利往外走了幾步後,猶豫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陷在柔軟大床里的伯爵大人和正吩咐三夫人的大夫人莉莉絲,眼皮跳了一下,緊抿嘴唇,低頭快步走了出去。
今天的伯爵大人很不尋常,敏銳的賓利牧師目光如炬,一眼現伯爵大人看人時的目光與平時相比,簡直就像是倆個人——再結合那自虐的行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伯爵大人,很有能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但是,懷疑一位大貴族、尊敬的伯爵大人、海得賽領地的領主,被惡魔附身,這種自尋死路的話,機智的牧師先生怎麼能會說呢!!
誠然,聰明人永遠不會只有一個——管家薇薇安女士在夫人的命令下退出房間後,在走廊里感謝了瑪麗,無視了女僕們投過來的迷茫而好奇的眼色,低著頭匆匆走過走廊,走下環形樓梯,與大堂里的另一位管家點頭示意,而後出了大屋,穿過中庭和小花園,走向城堡南面提供給下人居住的一排小石屋。
獨立的小石屋連成一排,都擁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這是給城堡里地位較高的管家和女僕們居住的。薇薇安作為管家之一,佔據了面積略大、院子也略整潔、並且沒有被高聳的城牆擋住陽光的一間。腳步匆匆的女管家甚至沒有理會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寶貝女兒希斯娜,在八歲的希斯娜疑惑的目光中沖進了屋子,關上門,而後撲到貼著天父畫像充做祈禱台的舊梳妝台前跪下,雙手緊握在胸前,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和驚駭一下子爆了出來。
伯爵大人——不是伯爵大人!!
一向冷靜鎮定的女管家薇薇安,額頭上的冷汗如雨滴般往下滴落,年輕健康的軀體顫抖得猶如寒風中的綿羊。薇薇安從小就在城堡里工作,給前任領主大人當了十余年的僕從;十八歲嫁給了當時的管家的兒子,因生下女兒不肯溺斃,丈夫趕走了她,孤身一人在城里當洗衣工獨自撫養女兒。現任領主、西格•弗蘭迪伯爵兩年前前來接任領主大人位置,遣散了城堡里所有的舊僕人,另在城里招募購買下人時,干練的她進入了大管家的視線。
薇薇安女士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謂跌宕起伏,從小就經受苦難的她也遠遠要比普通女人懂事精明得多。當西格伯爵請求她為他拔去鏡片和上藥時,薇薇安立即意識到——這個人,這個看著她的眼楮說話的人,絕,對,不,是,西格•弗蘭迪。
飽受冷暖的她從小看得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眼神︰弟弟出生後,家里養不下太多人口。父母在她和妹妹之間選擇了容貌較為姣好的妹妹,把她趕出了家門。當時,她七歲。父母眼中的苦澀、不舍和決斷,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刻畫下深深的傷痕。
眼神里充滿了憐憫的一位老婦人收養了她,卻轉手以五個銀幣的代價把她賣進了城堡當奴僕。
跟她同樣苦命的大孩子們用麻木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把最髒的活兒分配給她干。
那位老管家——她丈夫的父親,看她時總是充滿了優越、嫌棄、和施舍者的高傲,地位低下的女僕,居然勾引了他的兒子。
不忍心溺斃自己的女兒時,那曾經恩愛的丈夫,看她的眼光冰冷得猶如陌生人。
主人們則是不會看她的,把眼楮放到低賤的下人身上,似乎會污染他們心情。無論是前任主人,還是現任的伯爵大人,他們招呼僕人時,眼楮從來只放在自己有興趣的地方。
是今天,伯爵大人,居然用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她,居然……正視著她!
這種平和的、不帶歧意的、簡單的眼神,在薇薇安的記憶中,只在嬰兒時的女兒希斯娜眼里看見過。希斯娜漸漸長大懂事,知道自己是媽媽的負擔後,那種簡單純淨的視線也在無形之中缺失了。
薇薇安跪在天父的畫像前,十指緊扣。身處于強烈情緒波動中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腦中不斷浮現伯爵大人當時的表情,當時的眼神,和那句溫柔的、似乎擊中了她內心深處的話語︰「別緊張,薇薇安女士。我的手有點問題……嗯。麻煩你幫我拔掉鏡片,再上點藥。」
是的,當時的伯爵大人眼神里帶著微微的歉意,笑容里帶著寬慰,似乎讓她去做那些血淋淋的事兒讓他感覺到有點兒抱歉……
是的,那時候,伯爵大人,正視著她,沒有把她當成某種低賤廉價、隨意拋棄替換的物品……
薇薇安緊閉上眼楮,呼吸愈加急促。雖然臉色蒼白,身體也抖得停不下來,是胸口的地方,心髒的位置,卻覺得十分溫暖——
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的憐女人,生平第一次得到身為一個人類所應該得到的尊重時,這位女士所受到的沖擊,甚至超過了她的信仰。
「天父在上……」薇薇安緊閉著眼楮,不敢去看舊梳妝台上仁慈天父的畫像,嘴唇顫抖著輕聲呢喃,「我有罪……」
「是……即使這樣的伯爵大人……不是伯爵大人……我也……我……」
「噢,仁慈的天父啊,請原諒我……」
付友光沒有想到已經有兩個人看穿了他「外來者」的身份,並固執地與本體版的伯爵大人一樣認為他是個「惡魔」。自然,也就更無法想到,僅僅只是一句平和的對話,一種習以為常的、對女士尊重的態度,就讓一位女士甘願為他保守「秘密」而不惜背判信仰。
醒來後的付友光感覺頭暈得厲害,喝了大夫人莉莉絲送來的用彩色玻璃瓶子裝著的所謂「回復血液」的藥劑後,才感覺好了一些。
看著低著頭守在床邊的莉莉絲,付友光眼神十分復雜——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這位女士。
雖然融合了西格•弗蘭迪的記憶,但並不能事無巨細。事實上,付友光所能了解的,也就是對西格來說較為深刻一點的事兒而已,比如那些讓付友光氣得爆血管的缺德事,在西格本人的記憶里,全都是他得意的杰作。
也就是說,西格本人並不怎麼在意的事兒,付友光是不知道的。比如城堡里管理所有女僕和他的生活瑣事的女管家薇薇安,他就得想一想才能說出名字。
而這位理應是比較重要的城堡女主人,西格記憶里僅僅只有名字、家世等印象,對她的喜好卻一無所知。
這在付友光看來自然是不思議的,要知道,他是花了六年時間才把女朋友追到手,而且還悲催的在結婚前幾天被車撞死了,雞飛蛋打一場空……
好吧,至少婚還沒結成,不至于讓她成了寡婦……恩,應該說,不至于讓她以後再找男朋友時背個二婚的難听名聲。付友光心酸地在心里自我安慰。
見伯爵陷入了沉思,識趣的莉莉絲悄悄退了出去。而付友光剛意識到她走了時,醒來多時卻一直詭異地保持沉默的西格•弗蘭迪在他心里開口了︰「你到底是誰?」
付友光也知道這家伙早醒了,只是懶得理會他。唾棄地呸了一聲,付友光有氣無力哼哼著說︰「你不是也融合了我的記憶嗎?你說我是誰?」
「不能!」西格斬釘截鐵地說,「那些全是虛妄的東西,是惡魔編造的謊言!別想誘惑我,你這惡魔!」
「你特麼哪來那麼大臉一口一個惡魔叫別人的啊!有點自覺啊!」付友光怒吼,這一吼花光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一下子癱軟下去,這回是真的只剩哼哼的力氣了。
沒見識的家伙,我理解你生存的世界不就一晚上的事,還虛妄……嗎的,跟這異界土老帽真心無法溝通。付友光蛋疼的想著,沒想到卻得到了西格•弗蘭迪的回應,本體版的伯爵大人暴怒異常,靈魂甚至出了尖嘯聲︰「你說誰是土老帽!我是尊敬的伯爵大人啊!你知道我擁有怎樣高貴純粹的血脈嗎!即便是王室的人,也不能對我用這樣不敬的言辭!」
呃……付友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跟這混賬貴族是同處一「室」來著,連情緒都能共通,交流自然不需要說出口。
這倒是省力了,付友光立即在心里用思想反擊︰「高你妹的飛機啊!我只听說過養馬要養血統純的,沒听說過人要比血統純的。血統純粹,那不就是近親相|奸嗎!專出弱智啊!我們那你爹媽是近親專門用來罵人的,不信你翻翻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