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華元青焦急,一把拉著她的長袖︰「回軍帳中歇息吧。為了解潞州之圍,姐姐已兩天沒休息了!這不病了才怪。快點回去吧。」
他說著就要扶著她下了小坡。
雲羅從狐裘中抬起雪白的面容,眸色如冰雪冷冽,眉間卻帶著無所謂,輕笑︰「怕什麼。我死不了的。蝤」
她淡淡道︰「李天逍善布局,這一次能勝不過是僥幸而已。他沒料到我會這麼做。……下一次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廬」
華元青看著她清冷得不似真人的側面,忽然問︰「姐姐,你真的決定了嗎?」
雲羅回頭,眸色沉靜如深淵古井︰「決定什麼?」
「姐姐真的決定,親自打敗李天逍嗎?」華元青猶豫問道。
她忽地無言沉默,久久站在焦黑的土堆上。有一陣青煙悄然飄來,帶著鏖戰過後的血腥與蒼涼。
山河無言,群山默默。這一場天下亂局,她又攪合進來做什麼?為了他?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
「姐姐……是為了報仇嗎?」華元青追問。
雲羅眼底掠過一陣恍惚,不過很快淡淡垂下眼眸︰「我不知道。青兒,別問了。」
她說完慢慢離去,長長的狐裘披風被風雨蒙上了一層水珠,那麼迷離……
風雨飄搖,國之劇變,這天下究竟何去何從?華元青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焦土,生平第一次覺得心底升起一股蒼涼的寒意。
……
潞州之圍,解!
這消息猶如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梁國上上下下。更可喜的是原本全線壓境的晉軍不得不退兵百里,反而是晉國境內的川良府因為在晉軍退守,梁軍前進而危矣。
兩國形勢急轉直下,捷報傳入梁國朝中,人人都不知心中是喜是憂。
他在煙雨迷蒙的五月清晨收到這一份捷報,彼時,五萬梁國大軍才方方征召完畢,北伐才剛剛啟程。她就已送來這麼一份令他難以招架的捷報。
矯旨。罰不罰?
得勝。賞不賞?
細雨飄灑,明明是五月的暮春卻為什麼還是這麼冷?這一年的冬天真是過得無邊無際,無可奈何。
龍輦的簾子撩開,近身內侍陰柔的嗓音傳來︰「皇上,前面就快到了潁川府了。」
鳳朝歌回過神來,眸色一黯。
潁川府?
那這麼說,離潞州已是不遠了。
內侍說完放下帳簾,些許的細雨飄灑入輦中,落在他手中的捷報上。良久,輦中傳來他淡淡的聲音︰「傳朕的旨意,即刻令皇後入潁川府接駕。」
內侍一愣。潞州大捷,眼前形勢對梁國一片大好。誰都心知肚明,若不是皇後在前方指揮若定,運籌帷幄,設計騙得李天逍前來議和,又怎麼可能有今日這番局面?
皇上接到捷報不喜反而召她回來,是要賞還是要罰?
「沒听見朕的旨意嗎?速速傳旨令皇後入潁川府接駕!」簾後,聲音嚴厲了少許。
內侍急忙叩首領命,匆匆而去。
明黃的繳銷帳簾低垂,風雨細細從外面飄灑而來。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哭又似笑︰「昀兒,昀兒,你何必如此……」
……
晉過,良川府。
兵馬雲集,嘈雜一片,從前方撤下來的兵將統統擠在這小小的城池,幾乎撐破了那一道年久失修的破敗城牆。從未嘗過失敗的晉軍第一次敗得這麼狼藉,敗得這麼莫名其妙。
諫官們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他一個字都沒听進去,憤恨不甘的將士們輪番前來並稟報著什麼,他亦是心神不在。
懷中的小小人兒睡了醒,醒了哭。小小孩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一天他由父皇帶著去見許久不曾見的母親。
母親依舊很美很溫柔,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眼中她美得這麼陌生。可是分明,母親看著他溫柔的笑著,模著他的發說,鳳兒長大好多,母妃都認不出來了。
她甚至從身邊拿出好幾件小小的衣衫,親手給他穿上一件試試,然後懊惱地說,母妃
tang都不知道鳳兒長大了。
他好生高興。圍著母親拼命地說,說父皇對他的好,說皇宮中哪兒好玩,說這一路上什麼新奇。
母親淡淡地笑著,然後把他送還給父皇。
他記得父皇的臉色似乎也是欣喜的,只是他不明白那一句︰「雲羅,你願意回來嗎?」
母親只是笑︰「你把他照顧得很好。你總是對鳳兒很好。」
父皇似乎有些失望,追問︰「雲羅,他待你好不好?」
母親微微一笑︰「好,怎麼不好?他給我的,比你給我的還要多。不過,鳳兒在你身邊,不是嗎?」
父皇似乎一下子高興起來,似乎高興中還有愧疚︰「鳳兒一直想念你。」
母親點了點頭︰「是啊。母子天性。不過你把他養得很好。我就真的放心了。」
後來父皇和母親說了什麼,他就忘了去听,只知道窩在父皇的懷中,熱切地看著想念已久的母親。
然後……然後……一切都變了。
不知為什麼,兩隊人就打了起來。他看見母親由一幫士兵圍著,不斷退後。她始終笑著,看著烏壓壓的一大片士兵朝他們圍攏而來。
他哭了。不單單是父皇的鎧甲壓痛了他,更是因為這四面八方的洶涌而來的潮水似的士兵像是瘋了一樣舉起刀劍不斷地砍殺。
斷臂在眼前飛起,頭顱在眼前飛起,血在眼前飛起……
他在哭聲中听見父皇瘋狂地喊︰「雲羅,你瘋了!這是你的鳳兒!你連他也要殺嗎?!」
「不!那是你的鳳兒。」母親的笑意終于冰冷,「自從你奪走我的鳳兒那一刻,他就是你的!李天逍,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永遠!」
從此煙塵彌漫,遮掩了父皇悲傷至極的臉,他終于看見母親消失在狼煙的盡頭。
他,終于明白。母親是來殺他們的。
她,連他也要殺。……
……
噩夢忽然驚醒,「哇」的一聲打斷了諫官滔滔不絕的諫言,也打斷了李天逍的沉思。李天逍趕緊抱住鳳兒,輕聲安慰。眼底是再也隱藏不住的疲倦。
「不,不要……不要……」鳳兒稚女敕的哭聲撕破沉悶的臨時朝會。
從那一日開始,鳳兒就寸步不離他的身邊,吃飯睡覺也要他親力親為。在敗退的顛簸流離中,他就如不小心落入滔滔海水的人兒,只死死抓住父皇這塊浮木。
李天逍黯然揮了揮手,朝官們與將軍們紛紛搖頭退下。
「鳳兒,醒醒。」李天逍溫聲喚醒做了噩夢的鳳兒。
鳳兒抽抽噎噎地醒來,聲音已經嘶啞,雙目通紅。他看見李天逍急忙伸出小手緊緊將他抱住,不住抽噎。
「鳳兒做了噩夢了嗎?別怕,父皇在你身邊的。沒有人能傷害得了鳳兒。」沉穩的嗓音帶著幾許力不從心的蒼涼。
鳳兒只是搖頭︰「鳳兒不……不要……」
李天逍看著他如小鹿一樣驚懼的眼楮,問︰「鳳兒不要什麼?」
鳳兒看了他許久,小小的身子還在打著顫。良久,他迸出一句話︰「鳳兒,不要母親!鳳兒,再也不要母親了!」
他說完「哇」的一聲大哭︰「鳳兒不要母親了!鳳兒只要父皇!鳳兒只要父皇!」
他撲入李天逍寬闊的懷中拼命地嚎哭。稚兒的哭聲帶著委屈與傷心,一聲聲抽著他的心。
李天逍愣愣抱著他,良久緊緊摟著他,黯然道︰「鳳兒,是父皇錯了。是父皇錯了,她沒有錯……」
「不要母親!不要!不要!」他在他懷中拼命踢打尖叫,像是在發泄心中的恐懼與不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靜下來。
「好,不要……」李天逍無奈地抱著他在殿中來回地走,輕聲地哄。
累到極處已茫然,他明白她的決絕與狠心,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不是別人。她是華雲羅。那個倔強到死都不肯回頭的女子。他總以為他能掌握她的一切。生與死,她都是他李天逍的人。
只是他錯了,錯得離譜。生與死,她都不是
他的人,始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