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辦公室。韋俊坐在電腦前,核對著酒店這一周的收入數據。手指夾著煙,垂在煙頭前端的煙灰搖搖欲墜在那兒,他沒抽,任由煙靄漫了一屋子都是。
桌上的手機鈴聲大作。他看著那電腦屏幕,把煙掐滅,順手模過手機。
「韋俊,今天晚上,我們過去吃飯,你不準偷溜,我有事和你說。」
他飛快地轉著念頭,「我今天晚上約了人。」
「喂,」電話那邊立即哇哇叫了起來。「怎麼回事?怎麼我們最近一回去吃飯,你就不在?有了女朋友?還是成心的?——」
他迅速打斷了對方的話,知道這個話題一開始,他不說結束就沒個完。「我不出去吃飯,你覺得我不正常,我出去了,你又覺得我是成心,秦雨浠,麻煩你先給我拉個時間表出來,一三五,二四六,你給個話,我從今天跟著你的時間表走成麼?」
秦雨浠在電話那端嘻嘻笑,「去你的,不回來拉倒。唉,好日子不見你了,你和司馬依依——」他再次截住對方的話。「我的事你少管,你只要把你家那個時不時前門拉鏈就松一扣的人看好——」他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里的男聲,揚著嗓門喊過來︰「不帶這麼干的啊!韋俊,我兒子都快打醬油了,你還在這挑撥離間呢!你是不是還不死心——」
電話被搶走了,話筒那邊似乎被刻意捂住了,可是,捂得不牢靠,聲音時斷時續地傳過來。
「慕浩東,你再胡說八道。」
「慕浩東,你怎麼還咬人呢!」
「你再咬我,」嬌嗔的聲音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那份燙度,「你再咬我一下試試?」
那聲音已經模糊了,遙遠的應該听不見了,可是,要命,他還是可以听得清楚,每一個字都如珠璣玲玲當當地敲著他的耳膜,他把手機移開,隔著遠遠的距離,靜靜地按斷了。
秋風順著窗口的地方飄進來,清掃著屋子里殘留的香煙味道。空氣中有種寂寞的冷。他看著電腦上這一周的客房出租率,一時沒了情緒,保持原來的姿勢微變,把手機放到桌面上。
手機邊上,是一個紅色定制印刷的信封,燙金寬邊,信封中間是龍飛鳳舞的「韋俊親啟」字樣。一個很別致的信封,不用看,都可以聞得到里面喜慶的味道。這應該是他這個星期接到的第三封類似的請柬了,不外乎是結婚慶典,喬遷之喜之類的邀請。
他無可無不可地將那東西拿到手里,抽出里面的東西,果然,他看到如下的字樣︰
韋俊先生︰
謹定于二零一三年九月十二日(農歷八月初八)晚上八時在王朝大酒店八層西餐廳舉行宏成藝術中心成立慶典酒會,屆時歡迎攜眷光臨。
陸成
陸成?他努力搜尋著記憶。記憶中似乎有過這麼個人,仔細想想,才能隱約記得對方的模樣。不高不矮的身材,學生時代帶著一個黑邊的近視眼鏡,和他那個時候關系還不錯,後來出了國,逐漸地,雙方就沒了聯系。不知道,這會兒對方是怎麼把他想起來的?
有時候,韋俊常常忍不住想,生活中如果沒有這些應酬該多好。有應酬的地方就會有人,有人的地方就難免會有熟人,有熟人的地方,就會有人幫著你重拾記憶,幫著你把舊的傷口重新撕開,于是,生活就變成了一個傷口不斷愈合不斷撕開的過程。
前兩天,韋俊參加了一個結婚慶典。對方是他的大學同學。他結婚那會兒,對方攜著女朋友來的。這會兒,換做對方結婚了,對方見面第一句就是︰怎麼,你家秦雨浠沒跟著你來呢?
他正尷尬著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位知道詳情的同學用一個他可以清楚看得見,那同學卻自以為不動聲色的動作阻住了對方的話。然後,兩個人悄悄的離開了。遠遠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過來,滿大廳的吵雜聲,他奇怪自己怎麼會听的那麼清楚?
「你不知道麼?秦雨浠和韋俊離了,嫁給他哥了?」
「嫁給他哥了?」對方幾乎是驚叫出聲,「為什麼?」那聲音被人群聲掩蓋了,他听不到,卻可以明確地猜到對方在說什麼。
有人的地方就是這樣,你無法逃的開,時間一長,你更不屑于去解釋。何況,有很多東西,你根本解釋不清楚。
他把身子向後靠過去,思考著應不應該去?對方是他的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後就去了美國。也就是,對方不了解他的大學生活,不應該太清楚他曾經的過往。
他轉過椅子望著窗外的天空,回手抓過桌上的煙盒,從里面抽出了一支,慢吞吞地側頭把煙點著。
辦公室的門被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細細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是那種悅耳的聲響。跟著那高跟鞋一起進來的還有咖啡濃郁的香氣。
他精神為之一振,轉過了身,看到的是一張青春氣息的臉,大而黑的眼楮,高鼻梁,圓嘟嘟的小嘴巴使這張臉上多了幾份俏皮,此時,這張俏皮的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咖啡。」
他只掃了對方一眼,就避過那熱烈的目光,停在了那杯咖啡上。今天的咖啡與往日不同,光聞那香味就知道。他端過來,下意識地多注意了一下那杯沿的地方。果然,淺粉色的印跡不仔細看幾乎不易察覺。他把剩下的半支煙掐滅在煙盅里,拿起杯子湊到嘴邊,不動聲色地就著那印跡的地方喝了一口,咂咂嘴,抬眼去看對方,「這似乎是咖啡豆磨出來的?」
對方自得的一笑,淺淺的酒窩像肥皂泡在唇角的地方浮動。「姚鈴家里人從牙買加帶回來的,上好的咖啡豆,怎麼樣,味道夠正宗吧!相比較速溶的,這才是真正的咖啡呢!」
近來,每個下午,韋俊都會泡上一杯速溶咖啡。初始的時候是閑來無事,不愛喝茶的他,喝白開水逐漸的感覺不到了滋味。劉/青把他那速溶咖啡給他扔過來幾袋,他喝著喝著也就上了癮,每天都要喝上幾杯,不喝似乎就少了點什麼。
他沖對方一笑,算是表示了風度。「干嘛這麼費力氣?速溶的夠快,我外行也喝不出味道來。」「你喝完這個就變內行了。」
「煮咖啡需要時間,也費力氣。——」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唯恐做錯事般地擺手,慌慌張張地接口。「我沒有耽誤工作,我煮這個很在行,沒你想的復雜和費時間。」
他睫毛抬了抬,只在對方唇角的地方就止住目光,沒往上看,溫和地笑了笑,「我沒說什麼,你這麼緊張干什麼?」他收回目光,執著手柄,就著那塊印跡的地方不動聲色地又喝了一口。
「我沒緊張。」對方緊盯著他,咬著嘴唇,臉一紅,「那我出去了。」她的兩根指頭互相捏著,猶豫地看著他手里的杯子慢吞吞地往外走。「或者,你喝不慣這個,我們可以改回來。」她的人已經快出去了。
韋俊端著咖啡杯,看著那走出去的人,下意識地湊到嘴巴再喝兩口。咖啡的芳香入喉,即使他不是個內行,也能喝出與那速溶的有天壤的不同。他多瞄了一眼那燙金的紅色請柬,跟著沖著那快要閃出去的人突然說了一句,「依依,你晚上有時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