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夢蓮是個生性柔軟的人。十八年前,她好心去看望姐妹的遺孤,絕對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給她未來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影響。
八歲的韋俊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畏縮地站在一堆孩子後面,搓著手,用一雙心事重重的祈求的眼神可憐巴巴望著她。那個眼神是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的,那不應該是一個孩子的眼神,那個眼神讓她毅然決然地將他領回了慕家。
韋俊內斂,不喜表達情緒,從六歲到八歲,這兩年的坎坷經歷對于韋俊來說影響是根深蒂固的。
這麼多年來,顧夢蓮試圖用各種方式撫平他骨子里的那份自卑和悲涼情緒,但是,他總會在不經意之間將這份情緒流露出來,那種情緒稍縱即逝,快的她還來不及做點什麼,就倏忽不見。
在情感的世界里,女人比誰都敏感會兒,做母親的人就更心細。是什麼時候,韋俊的身上少了那份悲涼情緒?等到顧夢蓮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才想起來,似乎有一段日子了。等到她更確定的發現,韋俊身上這種悲涼的情緒是在依依過到華源之後,她就比秦雨浠更希望促成這件事。
但是,在顧夢蓮的喜悅還剛具成型未到盡興的時候,她卻又從韋俊身上看到了已經多日不見的悲涼表情。時隔不久,又一次在韋俊身上看到這種悲涼就讓她比以往更多了一分恐懼。
昨個晚上,韋俊早早就回來了。人一回來,就把自己圈進了書房。房間的光線不明確,只亮著書桌旁邊的地燈。她從那半掩的書房門過去,往里瞄一眼。韋俊坐在書桌前,眼楮看著電腦屏幕出神。屏幕上的白色熒光打的他的臉色有些青白。他手里夾著煙蒂,卻沒抽,任它自燃竄著煙。
她敲了門才走了進去。她確定她的聲音並不重,走到桌前卻仍然嚇著了他。
韋俊手上的煙頭掉下一大截的煙灰,幾乎燙到了他。他像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張大了眼楮瞪著她。那眼神,心事重重,充滿彷徨和無助,甚至是可憐巴巴的。那個瞬間,顧夢蓮的心口被狠狠敲了一記。那個眼神,一如十八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韋俊時候的那般孤立無援。
午餐的時候,顧夢蓮不時偷著打量那兩人。韋俊什麼都不會說,依依卻不是個有心機的人,笑的像花一樣,臉上的幸福無遮無擋。她是過來人,哪能看不出對方的情緒真假。
也就是,韋俊的那份悲涼情緒與感情無關?
顧夢蓮沒看明白別人,別人看明白她了。
「阿姨,」依依眨巴著大眼楮歪頭看著她。「你今天有心事?」
小丫頭沒見她平時這麼細心過?顧夢蓮打哈哈,「沒有。更年期。」她瞄了一眼韋俊。
韋俊沒著意她們的話,小心地用筷子挑著紫菜湯里的蝦皮,一邊挑,一邊埋怨,「這個老張怎麼搞的,不是告訴過他做這個湯不要放蝦皮麼?」
依依老實地坐在椅子上,兩手拄著椅子兩側,眼楮看著韋俊手里的動作,一臉耐心地,「沒事,你不要著急,挑不干淨,也沒事,現在的蝦皮質量沒以前那麼好,味道沒那麼濃。」
韋俊停下手里的動作,困惑地看她,「我就奇了怪了,你為什麼喜歡吃大蝦,不喜歡吃這個?它們有區別麼?」
「有。這個小,月兌了水,味道就和蝦不一樣。尤其,它的身子這麼小,眼楮卻那麼大,整條身子都干巴巴的,偏偏眼楮滾圓,還那麼清楚,吃到嘴里,好像卡在喉結地方怎麼也下不去。」
「你這是什麼解釋!」他用筷子挑起一個蝦皮琢磨地看看,「以前不覺得,現在發現,這眼楮真的挺大,真像活的,這麼黑,這麼圓。」他隨手將筷子上的那個挑到她的嘴邊,「我就不信了,你吃一個看看,會怎樣?」
依依盯著送到嘴邊的東西,猶豫了一下,為難地看著他,「你真讓我吃啊!」
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看著她。「我想看看,你吃了是什麼反應?」
依依想想,沒多作猶豫地張開將那東西咬住,面不改色地吞進嘴巴。
韋俊扭過她的下巴,左右看看,「沒怎麼著啊!沒看出你有多難受啊!」
依依目不轉楮地瞅著他,「因為那個東西是你喂的,何況,是一個蝦皮,又不會死人。」她再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跟著把他的手撥開,把頭抵到桌沿上,掐著喉嚨的地方,低聲嘀咕︰「惡心死了。」
韋俊慌了神,一下子自責起來,趕緊將她的頭搬起,著急拿過旁邊的水杯遞到她嘴邊。「這麼嚴重啊?我真不知道你會是這麼討厭的,你不是可以喝湯麼?味道都能接受了,沒理由對實物這麼大反應啊!」
依依喝了一口茶,眼光可憐巴巴地,「也許你把它剁碎了,我看不見也無所謂,我就是接受不了,看著它完整的身體被我吃進去。」
「好好。」韋俊說,「不過這個有營養,以後,我讓大師傅打碎灑到湯里。」
依依盯著那碗湯,琢磨著他的話,再為難地去看人,「算了吧!」她吞吞吐吐地說︰「你還是別放了,大千世界,有營養的東西多了,打碎了,我還能聯想。」
韋俊忍不住笑出了聲,笑的舒朗,把那麼員工餐區就餐的人都驚動了。
顧夢蓮在對面咳咳,用筷子挑飯,心里松口氣,猶如放下一塊石頭,冷不妨問出一句,「依依,你父母什麼時候會回來北京?」
「我沒听他們說過。」依依說,她這才想起來似乎有好久沒有和那邊通電話了,對方這麼一提醒,使得她猛然想起來,自己還有父親。這麼久,把她一個人撂北京,不聞不問,好像沒有一樣。
她的臉色暗淡了下來。
韋俊深看了一眼依依,問顧夢蓮,「媽,問這個干嘛?」
「你這孩子。」顧夢蓮責備地,夾口飯送進嘴里,「你們認識也不短了,該到時候見見依依的父母了吧!」
這是個大問題,顧夢蓮的意思不言自明,兩個人一時都沒有想到,臉色均同時一變,不約而同沉靜了下來。
顧夢蓮分別看看兩人。依依的臉色倒無多大變化,韋俊的卻有不同,明顯有份不安,有份緊張,那表情復雜的一時之間讓她不明方向,心里那剛剛放下的石頭就又提了上來。
劉/青打電話過來,說是前台有個俄羅斯來的客人出了點問題,前台懂俄語的小鄭休假。
韋俊撂下碗筷走了。
依依扒了兩口飯,也要著急跟著去。
顧夢蓮不著痕跡地阻止了她。「著什麼急?坐下陪阿姨說會兒話。」
員工用完餐,餐廳一時恢復安靜。顧夢蓮直接說出了口,「依依,你回頭和韋俊商量一下,要不然把婚事辦了吧?你們認識時間也不短了。」
依依不禁紅了臉,卻難掩心頭喜悅,又羞又難為情地說︰「阿姨,怎麼說這個?」
「不論你爸爸平時怎麼粗心大意,他到底還是做長輩的,」顧夢蓮說︰「結婚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能越過你父母是不是?下次打電話,你先透個口信過去,該什麼樣的禮節我們一個都不能少。」她親切地把手放到依依手背上,「依依,阿姨一定給你們的婚禮辦的漂漂亮亮的,比第一次還要好。」
依依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好了,低著頭,忸怩的,「那——他什麼意思?」
「我不好問啊!」顧夢蓮看著對面紅透臉的人,笑容越發的親近起來,「你倆先商量好,商量個結果偷偷告訴阿姨,我不想給你們壓力,當然,你得抓點緊,韋俊,可有好多人盯著哪!你沒看那方玲,剛才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真想管我叫媽,回頭就纏著他,非要讓他通這個口不可。」
依依把頭埋的低了,不知所措地捏著那裙擺,到底,她是女孩子,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由男孩子先主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