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看向他,伸手將他攬靠在了自己懷里。
「初霽,今天一天都沒說話了,嗯?」
挨過來的是筱雨的大弟初霽,兄弟姐妹中行三,今年才十歲。
初霽慢慢仰頭看向筱雨,忽然伸手刮了刮她的臉,嘟了嘟嘴說︰「髒……」
筱雨笑了,手拽著袖子隨意地往臉上擦了擦。
初霽抿抿唇,伸手在筱雨臉上用力的刮,刮了好幾下才滿意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輕松︰「干淨了。」
筱雨模了模他的頭,看著初霽輪廓清晰的小臉,忽然起了心思,問他︰「初霽,你知不知道爹娘把錢藏在哪里?」
初霽呆呆地望著筱雨,半晌後才輕輕點頭。
筱雨一愣,隨即一喜︰「你真知道爹娘藏錢的地方?」
初霽又很是煩惱地皺起了臉,然後又搖頭。
筱雨呼了口氣,心說,自己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初霽怎麼會知道……
可隨之初霽便開了口,說話很流暢,半點不停頓。
「家里的錢要想個好地方藏著,晨風娶親,筱雨和潔霜的嫁妝,都要用錢。初霽就留在家里,長虹出生了家里又要多養一口人,每一分錢都要掰開了花。大哥一直想要咱們家里的錢,要是娘又被大哥忽悠著來家里找錢,那是要不回來的,我要是不在家,被人偷了去也沒地方哭。床底下是不能藏了,不如存夠一筆錢就砌進牆里吧。」
「初霽……」
筱雨直愣愣地看著端坐在自己身邊的初霽,方才的話,明明是爹的語氣,可是初霽……
初霽慢悠悠朝筱雨望了過來,神情里有些疑惑,似乎是問筱雨叫他的名字做什麼。
筱雨深呼吸了下,小心地問道︰「初霽,你剛才說的話,是爹說的?」
初霽輕輕點頭。
「是爹在長虹出生了之後跟娘說的?你怎麼听到的?」
初霽一板一眼地說︰「長虹哭,爹跟娘說話,我在屋外和小螞蟻說話。」
筱雨呆呆地看了初霽半晌,方才將他的臉擺正,和自己面對面,問他︰「初霽記得今天大伯跟姐姐都說了些什麼嗎?」
初霽又是點頭,然後一字不落地將秦招福和筱雨說的話重復了一邊,分毫不差。
筱雨定定地看著初霽的眼楮,初霽也並不躲閃,和筱雨對視,直到筱雨忍受不住了,她才敗下陣來。
「天色晚了,初霽,洗臉洗腳睡覺了好不好?」筱雨問初霽道。初霽也只是呆呆點頭。
她大概……需要好好想一想。初霽的這種情況,不像是爹娘說的……
至于爹娘藏的錢,只要是在家里,她就不信找不出來。
第二日一早,筱雨熬了一鍋稀粥,配上蒸的幾個饅頭,湊合著吃了早飯。正指揮著潔霜收拾碗筷,筱雨打算去洗家里的髒衣裳時,秦家女乃女乃高氏登門了。
筱雨看著自己這個女乃女乃就來氣。
並不是說高氏惡毒,陰損,刻薄,相反的,高氏很是善良,在村里的口碑也很好,但是高氏是一個絲毫拿不起主意的人,旁人說什麼她信什麼,往往讓人和她無法溝通。
高氏是通紅著眼進來的,拉著筱雨的手就不松開,眼淚水啪啪地往下掉,一句話沒說倒先哭上了。
筱雨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女乃女乃,你要是心疼我們姐弟幾個,好歹也顧顧我們的吃喝,這時哭起什麼作用?」
高氏抹著眼淚說︰「女乃女乃知道女乃女乃知道,真是苦了你們幾個,女乃女乃的乖孫吶,女乃女乃心疼啊……」
潔霜抱了長虹去後園子里玩泥巴,高氏拉著筱雨的手說︰「昨天你大伯來,讓你把田給他種,你怎麼就不答應呢?現在你家里又沒有能下地種田的人,這秋收的時候收谷子都成問題……」
筱雨不待高氏說完便道︰「女乃女乃,大伯想侵吞我爹的田產,難不成女乃女乃你還要幫著大伯不成?」
高氏睜大了眼楮︰「這怎麼可能,筱雨啊,女乃女乃知道你大伯平時凶惡了些,可你大伯不是壞人……」
「在您眼里,誰都是好人。」
筱雨撇開臉,不給高氏勸說的機會,直接道︰「女乃女乃要是來說田產的事情,那就不必說了,田產我是絕對不可能交給大伯種的,就算女乃女乃你說破嘴皮子也沒用。」
高氏頓時又流了眼淚︰「你這丫頭怎麼說不听呢,女乃女乃還能害你不成……」
筱雨不為所動,也不接她的話茬。高氏又哭了半晌,方才止住眼淚,又道︰「你既然不願意,女乃女乃也不能逼你,只是你也要想一想,你也十四五歲的年紀了,總要說親的,你爹娘不在,這些事情女乃女乃幫你張羅,可你的嫁妝總要備妥當的。家里這個樣子,你嫁妝哪兒得來啊……」
筱雨正想說自己沒打算嫁人,讓高氏不要操這份心,高氏卻緊接著道︰「還是把初霽和潔霜賣掉吧。」
「……女乃女乃,你說什麼?」筱雨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她知道這個女乃女乃不靠譜,可沒想到不靠譜到這樣的程度!勸孫女兒賣自己的親弟親妹?
「你听女乃女乃說。」高氏穩了穩心神,似乎覺得自己的道理很正確︰「初霽是個傻的,將來肯定沒姑娘願意嫁給他,就算是娶了姑娘,他又那個樣子,先不說他懂不懂生孩子,就算是生了孩子,保不準也是個傻的,他給咱們秦家傳不了宗接不了代,在家里就只是吃白飯。潔霜呢,一個姑娘家長得那麼磕磣,面相也不好,以後怕是不好嫁。她年紀也不算小了,趁著這時候把她賣去大戶人家當個丫鬟,說不定以後她還有好造化呢?長虹是兒子可不能賣,你大哥不在,就指著長虹給你爹繼香火。等把初霽和潔霜賣了,錢拿來置辦點兒嫁妝,爺爺和女乃女乃再給你添些,你也好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你說女乃女乃說的有沒有道理?」
高氏自以為安排得很是周全,筱雨卻越听臉色越沉,等高氏說完,筱雨忽然站了起來。
「女乃女乃,這些道理,是你琢磨出來的?」
高氏愣了一下,然後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女乃女乃哪里懂得這些,是你大伯跟女乃女乃分析的。女乃女乃覺得你大伯說得很對。」
筱雨便冷笑了一聲︰「女乃女乃,你也覺得初霽是傻子,潔霜長得難看?那是你親孫子親孫女!」
高氏頓時急了,指著坐在牆角拿著樹杈在地上扒拉的初霽說︰「他不是傻子是什麼?這都十歲了,還什麼事都不懂不明白的,別人都叫他大傻,又不是女乃女乃渾說。」
筱雨憋了一口氣,可好歹高氏是長輩,也並不是壞心,只是她這樣的……更讓人火大就是了。
高氏又說︰「女乃女乃是覺得初霽和潔霜是給你拖累,要是沒有他們,你也好為自己打算。筱雨你長得好看,不愁找不到人家。要是你不把初霽和潔霜送出去,等你嫁人了,難道還要把他們都接去夫家照顧?」
筱雨走過去,將初霽拉了起來,牽著他的手對高氏說︰「我就是窮死,餓死,也不賣自己親弟弟親妹妹。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也只有畜生都不如的東西才做得出來。我在一天,我就護著我弟弟妹妹一天,沒什麼可說的!」
高氏又難過上了︰「那你的親事怎麼辦?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大不了就不嫁了,沒什麼可惜的。」
高氏頓時坐在凳子上哭了起來,眼淚像是源泉一樣,不停地冒出來,哭得特別傷心。
筱雨看她那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不管如何,她是打定主意不會賣弟弟妹妹的。
女乃女乃也不想一想,初霽那個樣子,誰會買?買去有什麼用?潔霜雖然長得不好看,可她才八歲年紀,誰說八歲的相貌就定了終生的相貌了?她們姐弟四個,還要等著爹娘大哥他們回來好一家團圓的。
「女乃女乃是為你們好,你這丫頭怎麼就不明白呢……」高氏拍著筱雨的手背,鬢角的銀絲散了幾根出來︰「你大伯都跟人家家里聯系過了,初霽可以去做工,就是多教他兩遍就好了。潔霜去的那戶人家也是良善的,肯定不會欺負她……」
筱雨接話道︰「女乃女乃,你別總是听大伯說,他說什麼你都信。我還說他想謀財害命,想見著我們一家死絕呢,你信不信?」
高氏趕緊捂住筱雨的嘴︰「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
筱雨撇開臉︰「不管女乃女乃你怎麼說,這主意,我死都不會答應。」
筱雨面向高氏道︰「女乃女乃要是覺得我們姐弟幾個過得苦,勻些吃的過來,我就感激你了。要是再說讓我賣弟弟妹妹之類的話,可不要怪我翻臉。」
高氏難過地看著筱雨,又抹了一陣的眼淚,這才回去,臨走前還說要給筱雨他們送點兒吃的東西來。
筱雨無所謂地聳聳肩。有大伯在,想必這吃的東西,女乃女乃是送不過來的。
果然高氏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下午時分有人登門,不是高氏,卻是筱雨意料之中的大伯,秦招福。
同來的還有大伯母陳氏。
這夫妻倆都是五大三粗型的,瞧著便很生猛。秦招福開門見山,上前就罵筱雨不識好歹,為她打算還一點兒不領情。陳氏則是在一邊好話說盡,句句離不開「這是為你好」的意思。他們夫妻倆一個拿大棒一個塞甜棗,紅臉白臉其上,可是筱雨卻一句話都沒听進去。
「真那麼好,賣你家兒子閨女吧。」筱雨冷笑一聲,木棒已經拿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