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神醫想著他們夫妻團聚,便不好繼續待在那兒礙他們的眼,遂叫了初霽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秋蘭和冬青收拾了碗盤,也退了出去。
京郊這個莊子面積不小,後方還有一大片圈起來的空地,本是打算起屋子的,只是一直都未能起起來,是以那一片地方也就空著,也沒人過去。筱雨過來時將雪驪也給牽了來,那地方正好供雪驪跑樂。
楚彧雖然是被秦晨風派人給送回來的,但雪狼這匹血龍馬極有靈性,一路跟著過來。筱雨也讓人將它牽去了那兒和雪驪待在一處。
吃罷早膳,筱雨便帶著楚彧去那片空地上走走。
楚彧身體很虛弱。一是因為這三個月來那傷藥對他的影響,二則是因為他三個月前受的傷。
身上被捅了好幾個血窟窿,即便楚彧如今憎惡那傷藥,卻也不得不承認,若是當時沒有那傷藥續命,恐怕他那時候便已經死了。
筱雨不許他說那些。
「你還活著,活著便是活著,不要再想從前。」筱雨道︰「我們如今要做的,就是消除那傷藥對你造成的影響,然後,將曾家軍和西嶺,一網打盡。」
楚彧露出苦澀的笑︰「我何嘗不想手刃敵人,可我現在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楚彧輕輕抬起手,微微顫抖的兩只手指映入筱雨眼中。
「不用怕。」筱雨溫柔地握住他的手,將他兩只手團在手心︰「你現在回來了,不是一個人,我還在你身邊,還有我們的孩子。」
筱雨低頭看了看聳起的肚子,堅定地道︰「我對你有信心,你能戒掉對這傷藥的癮。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才行。」
楚彧喃喃道︰「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
筱雨望著如今的楚彧,心里驀地有些沉痛。
從前的他並不是這樣一個自我懷疑的人。他意氣風發,運籌帷幄,雖喜歡同她逗樂,但真正做起事來,卻是認真細致,連她都不得不對其欽佩。
而如今他卻連自己都開始懷疑了。
西嶺研制這樣的東西出來,怎會沒有陰謀?怎會沒有企圖心?
筱雨抓著楚彧的手,道︰「還有,這件事你得給皇上寫個密折。福壽膏的事情,我已經通過三彎叔在皇上那兒備了個案,只是我怕引不起皇上的警覺心。你這里,也要同皇上提一提。若是曾家軍真的和西嶺聯合了起來,那大晉的形勢,可就不容樂觀了。」
楚彧鄭重地點點頭。
到了那方空地,夫妻二人卻見雪狼和雪驪親昵地挨在一起。
楚彧屈指吹了個口哨,雪狼望了過來,一聲嘶鳴後,朝他小跑了過來。
雪驪也跟隨在後。
楚彧伸手模了模雪狼的馬鬃,筱雨也拍了拍雪驪的背。
「雪狼陪著我出生入死,它也受了傷。」
楚彧伸手指了指雪狼的馬**︰「被人射了兩箭,它馱著我,絲毫不在意臀上的傷,任由上面血流如注,卻愣是等到到了安全的地方,方才疼痛地鳴叫起來。」
筱雨也伸手模上了雪狼的馬鬃,柔聲道︰「雪狼,謝謝你保護了他,謝謝你帶他回來。」
雪狼打了個響鼻,將頭側到一邊。
筱雨笑言道︰「它這是害羞了。」
筱雨拍拍它的頭︰「為了報答你,雪驪就給你做媳婦兒啦!」
楚彧好笑地側頭望著她,道︰「雪驪早就是雪狼的媳婦兒了。你不還問我要過聘禮嗎?」
筱雨嗔他一眼︰「記那麼清楚做什麼。」
楚彧低低地笑。
在這兒待了一會兒,楚彧便說要回去了。
「你現在也不宜久站,還是回屋歇著去吧。」楚彧嘆道︰「我也要寫密折給皇上,讓皇上能盡快查清你說的這件事。」
筱雨點點頭,挽著楚彧的手回了院子。
因筱雨刻意的隱瞞,莊子里原有的人都不知道楚彧已經回來了。
這消息筱雨也打算一直瞞著,直等到楚彧的情況好轉了再看能不能先告訴顏氏。
這次楚彧回來,筱雨卻是黏他得緊。
楚彧要給皇上寫密折,她也不避開,等他坐下了,她便站在一邊磨墨。
宣紙攤開,楚彧提了筆,蘸了墨,手卻發著抖,遲遲都沒能下筆。
筱雨坐到了一邊,只等著他寫字。
半晌,楚彧方才認命一般擱下筆,嘆道︰「我……怕是也寫不出字了。」
楚彧閉了眼楮,似乎也無法接受這一事實。
「你別想別的,就按照你平日里提筆書寫的樣子做就行了。」筱雨輕聲道︰「便是寫出來的字有些歪歪扭扭的,也沒什麼關系。」
楚彧睜開眼,苦笑一聲︰「還是你代筆吧。」
「夫君。」
筱雨緩緩地搖搖頭︰「你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以後我們還怎麼對抗那傷藥的影響?你不要怕,寫吧。」
楚彧深深吸了口氣,醞釀了許久,方才復又提了筆。
從前他握筆從容,提筆書寫一蹴而就,毫不拖泥帶水,寫出來的字恣肆張揚,大氣磅礡。
而如今,他寫字小心翼翼,橫不平,豎不直,簡直不像是出自他之手。
楚彧寫了幾個字,便將紙團成一團扔掉,繼續寫,又扔掉。
反反復復好幾次,他就像著了魔似的,寫了廢,廢了扔,扔了再寫。
漸漸的,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神情也越來越暴躁。
終于,他將筆一擲,猩紅著眼望著筱雨低吼道︰「我說了不寫,你偏讓我寫!你看我笑話呢吧!」
筱雨心里覺得難過。
她知道楚彧現在因受那傷藥的影響,性子暴躁。在他情緒不對的時候他說的話,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她也並非是因為楚彧這樣對她說話而覺得委屈,她只是心疼她丈夫。
曾經多麼驕傲的男人,如今是在受著怎樣的折磨……
筱雨站起身,兩名暗衛快速進了屋,一左一右站在楚彧身邊。
楚彧肩膀開始聳動,鼻子一抽一抽的,狠狠盯著兩名暗衛。
他動了動唇,視線移到筱雨身上。
「夫君……」筱雨低聲喚了他一句,他使勁地閉眼、睜眼、甩頭,想要便得清醒。
當他眼中有一絲清明的時候,筱雨听到他嘴里破碎地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筱雨自然不會怪他。
夫妻夫妻,能同甘能共苦,方才能叫夫妻。
她身受銀仙秘水之毒時,楚彧沒有離開她。如今他變成這副模樣,她自然也不會離開他。
他們還有那麼漫長的日子要一起度過,怎能現在就放棄?
「夫君,你清醒一點,冷靜一點。」筱雨放柔聲音,溫和地說道︰「我們慢慢寫,不需要著急。」
楚彧雙手抱住了頭,頹然地跌坐在了座位上。
「你們下去吧,」筱雨對那兩名暗衛說道。
暗衛之一有些遲疑,主子同他們認識的主子,有些不一樣。
「下去吧。」筱雨再次道︰「要是有什麼事,我會喚你們進來的。」
暗衛只能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筱雨走到楚彧身邊,安撫地在他背上摩挲。從後頸滑到後腰,一下又一下,同時輕柔地在他耳邊說話。
或許是這樣的方法奏了效,楚彧不再呼吸急促,動作頻繁。
「夫君?」
筱雨輕輕喚他︰「可以再寫密折了嗎?」
楚彧喉頭里嘟囔了一句,筱雨騰出原本扶著他肩膀的右手,輕輕地抓了他的右手,緊緊地捏了捏,以給予他力量。
「提筆吧。」筱雨輕聲道︰「我抓著你的手,我們一起寫。」
這一封密折,折騰了楚彧和筱雨近一個時辰方才寫就。
字仍舊不像是楚彧的字,但比起他團起團丟掉的那些廢紙,已經好上太多。
暗衛領了密折,領命而去。
楚彧神情萎靡地坐著,愧疚地對筱雨道︰「我對你說不好的話了。」
筱雨笑笑︰「沒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說再難听的話,我都不會生氣,也不會離開你。」
楚彧抿唇,良久,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聲嘆息。
筱雨伏在他肩頭,輕輕撫著他的前胸。
這里似乎也只剩下一排排肋骨,硌得人生疼。
「以後你要好好吃飯,循序漸進的,每頓至少吃兩碗飯。你瞧你都瘦成什麼樣了。」筱雨碎碎念著︰「還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形成良好的作息時間,慢慢開始鍛煉身體,增強體質……」
楚彧一邊听著,妻子身上讓人安寧的馨香不斷地傳進他的鼻中,讓他這三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了希望。
午後,楚彧去床榻睡了。
筱雨也有些睡意,但她還是強撐著接待了送楚彧回來的幾名秦晨風的侍衛。
「將軍夫人。」
領頭侍衛帶著其他人給筱雨行了個禮,筱雨忙道︰「幾位大哥不需多禮,請坐。」
筱雨吩咐秋蘭給他們上了茶,略微問了問秦晨風的狀況,又開始細細打听楚彧的情況來。
楚彧半個月來都在路上,他發作最嚴重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這幾名侍衛最為清楚。
「最嚴重的一次……」領頭侍衛遲疑地頓了頓,筱雨忙道︰「但說無妨。」
領頭侍衛便點點頭,道︰「回夫人,最嚴重的一次,若是屬下沒有及時發現,恐怕,將軍已經咬舌自盡了。」
筱雨一愣,有些驚慌地道︰「他已經嚴重到了自殘自殺的行為了?」
領頭侍衛回道︰「那時將軍形若癲狂,屬下幾人無奈,將將軍給捆得死死的,將軍無法掙月兌。大概將軍整個人都無法動,所以只能動嘴了。屬下見他都要咬舌頭了,也只能給他用了那傷藥。」
領頭侍衛說著,臉上露出羞慚愧疚的神情。
筱雨沉沉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