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國公府回到京郊莊子，楚彧的思緒仍舊有些渾噩。
天光乍亮，他一晚未眠，守在筱雨的床前，等著妻子的晨醒。
當筱雨幽幽轉醒，睜開眼楮時，看到的便是楚彧的青色眼袋和下巴、嘴唇上冒起的青茬。
「夫君……」
筱雨伸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有些心疼地問道︰「你一夜沒睡麼？」
楚彧微微一笑，伸手蓋住筱雨的手，道︰「嗯，一夜沒睡。」
「是……老太太說了什麼，你心里難以平靜？」筱雨望著他的眼楮，雙眼柔情似水。
楚彧扯了扯嘴角，扶著筱雨從床上起身，未曾說話。
待筱雨洗漱完畢，又逼迫著楚彧也去打理洗漱了一番。二人用過早膳後，筱雨方才出聲催楚彧躺到床上補眠。
楚彧輕輕拉著筱雨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我在祖母那兒，得知的不僅是父親真正的身份。」
看著筱雨關切地望著他的眼楮，楚彧輕聲將從老太太那兒听來的消息，毫無遺漏地告知了筱雨。
越听到後面，筱雨越發震驚。
楚彧說完，悶聲道︰「這般听來，其實祖父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壞人。誠然他曾經對我下毒手，但終究……是給予父親生命的那個男人，害了他。」
筱雨默默一嘆，卻是道︰「雖是如此，但我並不後悔，殺了他。」
楚彧苦澀一笑，嘆道︰「接下來可要怎麼辦……」
他的親祖父不是西嶺可有可無的皇室貴族，弄不好竟是西嶺現任帝王。
若是這般直截了當地告訴咸寧帝，咸寧帝會不會心生忌憚？
再聯想起那寶晶公主曾說過的，筱雨月復中的骨肉乃是西嶺的未來帝皇，咸寧帝會不會因此而信了她那番胡言亂語……
楚彧和筱雨想的都一樣，夫妻二人都對筱雨月復中的孩子無比擔憂。
但此事，卻是不能瞞著咸寧帝的。畢竟楚彧前往楚國公府時，身邊還跟著從咸寧帝那里來的影衛。如何能瞞得了？
「待你休息好了，養足精神，便去見皇上吧。」
筱雨微微一嘆，道︰「如若皇上是那昏聵君王，短時間內他也不會對我們動手。我們也還有時間，避居世外。要我說，慕容前輩的絕人谷就很好。」
楚彧輕輕一笑，笑容里有幾分苦澀。
「若是皇上知道，祖父曾經用那麼齷齪的心思，將我和他湊到一起，不知心里會對楚家起怎樣的厭惡之心……」
「但你不能否認，在那些歲月，直到如今，你們還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筱雨溫溫一笑，道︰「更何況，如今你們還有共同的敵人。曾家軍，還有，西嶺。」
楚彧緩緩地點頭，緩緩闔上眼，道︰「我先睡了，你一會兒叫醒我。」
筱雨低應了一聲，喚了丫鬟進來，將室內的窗戶都只開了小半縫隙，並遮上了深色的布簾擋光。
楚彧在屋里睡著，筱雨則到了屋外享受花香鳥語，曬曬太陽。
潔霜便在這個時候又跑了來，詢問筱雨她能不能回家去。
筱雨招手喚來冬青，說︰「前日我讓你派人去秦家問秦銀的婚事是怎麼回事，可問清楚了？」
冬青忙應道︰「昨日奴婢見女乃女乃心神不定的，便也沒說此事。派去的人問清楚了，秦小爺的確有要說一門媳婦兒的意思，秦家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也的確如四姑娘所說，那家姑娘是他自己看上的。問過太太後，太太說四姑娘要是想也跟去瞧瞧，倒也沒什麼不可以。」
潔霜臉上頓時露出興奮的笑容，筱雨斜睨了她一眼，又問冬青道︰「秦銀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回女乃女乃話，那家姑娘據說姓辛，家里只是普通的農戶。那家姑娘每隔兩日便會隨她家里人來城內做點兒生意，兜售東西，一來二去的，秦小爺便和她認識了。」
「那辛姑娘多大了？辛家也有要嫁女的心思麼？」
「倒是沒打听辛家那邊兒如何，不過據回來傳話的人說，那辛姑娘比秦小爺要大上三歲，今年要滿十七了。秦小爺說他爹那支只剩他一個，他想早點成家立業。因是隔著一房，太太也不好拒了他的請求。更何況老爺還覺得秦小爺這想法不錯……」
冬青話音剛落，潔霜便緊跟著道︰「姐，你問也問完了，娘也同意我回去，你該讓我回去了吧？」
筱雨橫了她一眼︰「你著什麼急？」
潔霜撇撇嘴，也只能乖乖地站在一邊。
筱雨讓潔霜身後兩個丫鬟去幫著潔霜收拾行李，一邊對潔霜道︰「你去看了之後，回來也跟我說說。我在莊子上，每日也閑得有些無聊。」
筱雨望了望肚子，無奈地想，她倒是也想跟著去相看那辛姑娘呢，無奈如今身子不方便。
潔霜怪笑了兩聲，沖筱雨辦了個鬼臉，轉身就迫不及待地要回秦家。
筱雨喚住她，認真地道︰「這次回去，除了看那辛姑娘之外，娘肯定要提你的親事。」
一提到此事，潔霜便十分不樂意。她知道自己姐姐中意那李家，可他還是覺得，霍家更好。
董家雖然已不被考慮了，那再降一個級別，霍家也勉強啊。
筱雨見她那模樣便知道她心里在嘀咕什麼。暗嘆一聲這孩子還是太年輕，筱雨壓了壓脾氣，苦口婆心地道︰「你偏要覺得是姐姐見不得你好，可真是讓姐姐沒話可說。你嫁得差了，對我有什麼好處？我是你姐，又不是你仇人，我沒道理要害你。」
潔霜嘟囔道︰「可我覺得霍家好，你就是覺得人家不好……」
「我沒有覺得霍家不好，我只是說，霍家不適合你。更何況我也不希望我的妹妹還沒出嫁，未來夫婿的房里便有通房丫鬟這種人物。」
筱雨輕嘆一聲︰「你覺得霍家人讀書識字，是書香門第，因此頗為屬意霍家，這無可厚非。可是如今有更好的選擇擺在你面前，你為什麼偏要選霍家？論財富，李家不一定比霍家差，論家中人口，李家遠比霍家簡單，論家里人的性格，不管是李家父母還是李家小子，都是憨厚老實的莊戶人。咱們出身農家，原本的身份還趕不上他們呢。如今家里條件好，你出嫁之後有娘家撐腰，李家沒可能給你氣受。換了那霍家，可就不一定了。霍家既然自稱是書香門第，定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規矩家法一大堆，你嫁過去了以後真能適應？況且這麼些年，你雖也讀書認字，但怕是做不到那紅袖添香的雅事。听說霍家小子是附近有名的才子，將來要是嫌棄你粗魯不通文墨可怎麼辦？而李家小子就不一樣了，他和你半斤八兩，彼此有更多的話題可聊。做夫妻不難，做能時時有話說，能一直如朋友一般相處的夫妻，那才叫難。」
潔霜不做聲，筱雨拉了她的手，道︰「多的話我也不說了，你將來嫁誰，決定權還是在爹娘手里，我也阻止不了。姐希望你以後能無憂無慮，一點氣都不受地和人過日子，但你要是不喜歡，不開心，強迫了你也沒用。只希望你不會後悔你所做的決定。」
潔霜別開頭不看筱雨，待筱雨撥到她身邊去伺候的兩個丫鬟拎著包袱過來了，潔霜方才起身，悶悶地道︰「姐，我回家去了。」
筱雨應了聲，讓冬青派人去送她回去。
潔霜走後，郭嬤嬤在一邊輕聲道︰「世子夫人瞧，這般好生與四姑娘說話，四姑娘不也是能听進去的？」
筱雨笑了一聲，卻是無奈地搖頭道︰「若是她不反駁也算是將我的話听進去了，那她還是能听進去我的不少話。我發火的時候，她還是不大敢頂撞我的。」
郭嬤嬤一頓，輕聲道︰「世子夫人的意思是，四姑娘或許還是會選擇那霍家？」
筱雨頷首︰「以前窮過，她不想窮。霍家好歹有人做了官，霍家小子也有很大的把握將來能為官。她嫁了莊戶，要是沒落了，指不定還是得過回家里以前的日子，耕田種地。要是成了官夫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現在啊，是不大看得起地里刨食的勞苦農人了。」
筱雨說到這兒，自己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環境造就人，我們家一步步到現在，一直在往上攀升。她不想回去過從前的日子也並不意外。怪我，當初來京的時候，沒有提早糾正她這種不對的心態。」
郭嬤嬤柔聲勸了幾句，讓筱雨莫要再自責。
筱雨想了想倒也拋開了。
霍家也好，李家也罷，將來嫁了人，她也不能替潔霜過日子。過得好與不好，是她的事。如今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她也會尊重潔霜的選擇。將來無論潔霜過得滿不滿意，都怪不著她。她也已經是大人了，該為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只希望他不會後悔。
一上午的時間囫圇地就過去了。到用午膳時，筱雨將楚彧喚醒，二人用了午膳，楚彧再陪著筱雨睡了午覺，醒來後見太陽已開始落山，楚彧這才整理好了心情，前往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