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的眼楮都落在夏初七的身上。
可誰會料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狀似「柔弱無依」面帶可憐巴巴的笑容拉著晉王殿下的手在身上那麼曖昧的一比劃,卻突然一張嘴,把他的手指頭往里一塞,便往她的的喉嚨口里摳了進去。
「嘔——哇——」
趙樽躲閃不及。只听得「嘩啦」一聲兒,一口的穢物便唏里嘩啦地吐了出來,帶著一股濃濃中藥和食物混合味兒的穢物,從他的胸口往下一路滴到了袍角,沾著點兒花花綠綠的菜葉,把他那一件栗色的緞面兒寢衣給沾得慘不忍睹。
「爺啊!」
「爺!」
好幾道尖呼聲兒,同時響起。
鄭二寶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幾欲抓狂的想要替他擦拭。月毓也慌不迭的上前,那責怪的目光這一回沒有再裝,直接刀子似的剜向了夏初七,一邊兒替趙樽找換洗的衣服,一邊兒吩咐人在淨房里面備水。梅子則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直沖夏初七丟眼神兒,讓她趕緊識趣兒的向爺討饒。
他們知道,這位主子爺啥時候受過這樣的對待?啥時候又吃過這樣的虧啊?「冷面閻王」那稱呼不是喊著玩的,別說敢把穢物直接吐在他的身上了,平日里誰進他的屋子都得把自個兒收拾利索了,生怕稍稍不潔淨有異味兒,觸到了他的霉頭,哪里有人敢做這樣的舉動。
可夏初七不懂。
她啊,一雙眼兒半眯著,恍恍惚惚的紅著臉挑著眉蹙著鼻子,哪里管得趙樽會不會惡心的想要殺了她?剛才喝得那些個東西,都快堵到嗓子眼兒里來,那麼一摳,她這會子吐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哇啦哇啦又往地上吐著,直到吐光了胃里的東西,
「真虎實。」眾人都在驚慌失措,只有趙樽一臉平靜,還是那麼尊貴逼人。
夏初七「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抬起頭來看著他,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用你的手,會比較惡心一點。」
趙樽原本的冷面黑了,又青了,眉頭也打上了結。
「你可真敢說?」
夏初七吐了一陣兒,心里頭舒服了一點,只聲音有些啞著,笑眯眯直起上身沖他作了一個深深的揖禮,裝出一臉的乖巧可愛來。
「大恩不言謝,一摳就靈。爺,你趕緊去洗洗吧。」
瞧著他一臉又冷又黑,她心里暗笑,估計這貨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可沒有料到,他居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一調頭便去了淨房,那臉上卻是像吃了蒼蠅一樣,又惡心又嫌棄的樣子,瞧得夏初七心里頭甚是歡樂。
敵不爽,她就樂。人生美事兒啊!
來不及體會那麼多,她撐了撐懂得有些麻木的額頭,一副壯士斷腕的決心,端起面前那個大碗,再一次往嘴里灌著那蛋精米湯加中藥,等喝飽了一肚子,才發現面前梅子已經體貼的擺放好了一個痰盂,她沖她一瞥,閉上眼楮,伸手入喉,嘔吐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胃里燒得發慌。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她與那一大盆「米湯和蛋清」奮斗著,喝了摳,摳了吐,吐了接著喝,喝了接著吐,一直摳吐得膽汁兒都吐出來了,渾身上下如同淋過雨一般,衣裳濕透了,頭發濕透了,額角上那個撞出來的傷口似乎也更加的猙獰恐怖了,這才晃晃悠悠頭腦發脹的仰躺在趙樽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滿意的嘆了一口氣。
痛,酸,堵,軟……哪兒都不舒服。
她輕飄飄地癱著身子,一根手指頭都不愛動彈了。
不過——
「呼,舒服多了。」她嘆。
趙樽去了淨房還沒出來,她一雙眼楮鼓鼓地盯著床罩頂,呼呼喘著氣兒。
一會兒他回來,會不會宰了她?
她想著,但胃里雖然清空了,可身子先前入藥深了,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好轉得了。身上一陣一陣的發著燙,心里頭還發著騷,迷迷糊糊間,竟是又在那床上昏乎了過去,直到已經沐浴更衣出來帶了一身香氣兒的趙樽,一個大巴掌拍在她的頭頂。
睜開一只眼楮,她一只眼楮緊閉著,瞧他。
「您洗干淨啦?哎呀我說,不要黑著臉嘛,這樣兒多不好看?來是人情去是債。這一回我又欠了您那麼多錢?快仔細盤算一樣,你就會覺得你的土豪人生,真的是非常的美好了……」
「起來!」趙樽冷冰冰看著她,一臉面癱沒有表情。
夏初七兩只眼楮全睜開了,一臉都是笑,「呵呵呵,瞧把你給氣的。您現在是不是感到非常入骨的憤怒,非常嗤心的痛苦,但是呢,是又無能為力?」
她這會子心里像小貓抓撓著似的,額頭上也嘶啦嘶啦的痛,其實便沒什麼力氣說話,可說幾句氣一下人,還是可以將就應付的,「爺啊,今兒我呢給你上的這一課,它的名字叫著——君子斗智不斗力,明白了嗎?」
趙樽微微一眯眼,淡淡的,還是那句話。
「起開,不要躺在爺床上。」
左右四下看了看,夏初七回答得啼笑皆非。
「怎麼了?躺你床上怎麼了?這床很大呀,礙著你了?」
「身子髒死了,快去洗。」趙樽面上寒霜多了一層。
「髒嗎?不髒啊,我覺著挺好。」其實,在催吐洗胃之後,夏初七是真沒多少心力來與這貨斗嘴了。不過也不知怎的,瞧著這貨明明已經氣得頭頂都快要冒青煙了,還得故意裝出一臉高貴冷漠的樣子,她心里那成就感,就在不斷飆啊,飆啊,飆得頭痛減緩,四腳舒坦。
「哎,姑娘我今兒這二百兩,花得忒值。」
偷偷瞄著他的臉,她說得極為討厭。
但那是嘴上,在心下,她還是覺得這貨很夠意思的。
雖然他見天兒跟個討債鬼似的要錢要錢要錢,討厭是討厭了一點,但在她先前那樣難受的關鍵時候,他雖然不願意「舍身救她」,卻也是願意把那個老皇帝給配的「九轉護心丹」拿出來的。
就憑這點,這樣子的男人,還是可以做哥們兒的……
心里尋思著這個,看著他擺著的一張臭臉,她笑。
「我走不動路了,再借你床一睡?」
這句話一出口,趙樽還沒有什麼表態,那正在打掃屋子里穢物的月毓,表情卻是生生一陣僵硬,那手臂明顯抖了一抖。夏初七眼風往她一掃,心里哪里會不明白?
原本她是不願意與月毓這樣只為一個男人的女子爭一時長短的,可因為有了先前的「醋洗」那件事兒,她心下對這位月大姐生出了一些嫌隙,小心眼一發作,態度上也就有了質的轉變,故意與趙樽在那里墨墨跡跡,也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
見她不爽了,夏初七才「特別不好意思」的笑著看她。
「那什麼,月大姐,今兒楚七給你添麻煩了。所以呢,答應給爺的那二百兩銀子,至少其中有五十兩應該屬于你的,回頭你記得,讓爺分給你啊,可別忘了,大事兒啊!」
她一臉認真,裝瘋賣傻。
空頭支票誰不會許?她頭一回發現了窮人的好處。光腳的不怕穿腳的,她笑眯眯的說著,像個揮金如土的大土豪一般表現得十分大方,而那趙賤人的臉色,黑得呀都快成鍋底灰了。
這麼一瞅,她身上不舒服的癥狀,似乎又輕減了許多,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唇角悄悄翹開了一抹促狹來。
讓你收拾老子。
打不過你,還能惡心死你呀?
正在這時候,梅子笑急急的端了她交代殘缺的湯藥進來,趙樽冷冷掃了她一眼,也就沒有馬上攆她了。但似乎他不想再靠近那張床,遠遠的坐了,一副高冷尊貴,一臉冷冰冰的樣兒,瞧得她心里頭特爽。
小樣兒的,就氣死你。
之前撞破的腦袋上,大概痛過去了,除了麻木之外,就是頭有些發暈,她讓梅子借她纏上了一圈兒藥布,又喝完了那些湯藥,眼風掃了趙樽一眼,索性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扯過鋪蓋來往身子上一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副就要鳩佔鵲巢的樣子,嗅著月大姐新燻上的幽幽淡香,覺得這滋味兒好聞得緊。
半眯著眼兒,她似乎就要睡過去。
趙樽一臉鐵青,冷冷的薄唇輕抿著,似乎又要發作。
她偷眼一瞄,直想發笑。
想了想,她又良心發現了。當然,另外一層意思,還是害怕當真惹惱了他,畢竟目前她還得倚仗這貨來對付那個東方妖人呢,暗暗收拾下行,還是不要太讓他下不得台,不要得罪得太狠了好。所謂「打一棒槌給一顆甜棗」,她得明白廢物利用,以惡制惡的道理。
「行了行了,爺,您老就別臭著臉了。」
懶洋洋地爬起來,她確實是有氣無力,不是裝的。
「我走,我走還不成?哎喲,難受死我了。」
她又捂額頭,又捂喉嚨,還拍胸口,一副下一瞬便會昏厥的勁兒。
趙樽冷冷的掃視過來,那目光盯得她心里一陣兒發毛,聲音更冷。
「別走了,今晚就睡這吧。床也寬敞。」
喔唷,丫的反調戲?
向來習慣了調戲別人,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稍稍有點兒不適應。
「那個……沒事兒,沒什麼,麻煩月大姐送我一程便是,不敢再叨擾爺休息了。」
一直垂手立在邊兒上,月毓听了她這句話,哪里能不樂意?牽開唇角一笑,她溫溫柔柔地替她拿了個披風,款款走到床頭,正準備彎腰扶起夏初七,沒有想到,趙樽目光深了深,卻是冷冷阻止了她。
「不許扶,就讓她睡這兒。」
「可是……」月毓咬了咬唇,還是回過頭來,問了,「爺,那您睡哪兒?」
「爺自然也睡這兒。」趙樽答得自在。
夏初七心知這貨是與她扛上了,料準了她是一個有口無心的主兒,不敢真與他睡在一處。
可月毓卻不是那麼想的,在她的心里,爺對楚七的包容,甚至可以說對她的縱容,已經超越了她對他所有認識的臨界點,一次次挑戰了她對他認知的底線,因此她是相信的,那漂亮的芙蓉臉兒唰的一白,神色明顯焦灼了起來,張了張口。正想說點兒什麼,一直在屋外的二鬼,便進來稟報了。
「爺,西配院那個傻子來了,找他媳婦兒呢……」
她說著,若有似無的瞄了夏初七一眼。
傻子他媳婦兒幾個字,分量足夠重。
那個月大姐僵硬得鬼一樣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幾分,「爺,時辰也不早了。我送楚七出去,梅子過來替您重新鋪床,早些歇了吧。」
已到子時了,傻子先前都早已經睡下,怎麼會又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找夏初七?夏初七尋思著,心下默了默,只瞄了月毓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卻是听得趙樽淡淡說著,三個字情緒皆無。
「帶她去。」
月毓目光亮了亮,福了一,「是,爺。」
既然傻子都已經找上門兒來了,夏初七自然沒有不走的道理,更何況,她先前那些個話一來是開個玩笑,二來只是為了試探下月毓的反應,又怎麼會真的霸佔住趙樽的床不走?
人她都懶得霸佔,不要說床。
手撐著床,她正準備起來,腦袋昏旋了一下,便听見月毓吃驚的抽氣聲兒。
「怎麼了?月大姐」
她轉頭,隨意的那麼一問。
接著,她便順著月毓的目光,望向了她剛才躺過的那張床。只見那原本干淨整潔的被褥上,有著好幾處星星點點的紅痕……她很想不承認,可卻不得不承認,那不是她額頭上的血痕,而是她身上的大姨媽給滲出來了。
這也太糗了。
怪不著她,沒有衛生棉的時代……
她閉了閉眼楮,一吸氣,假裝沒有看見趙樽黑得發綠的臉色,清著嗓子解釋。
「喲喂,這腦袋上的血,咋就搞到被褥上了?」
什麼叫越描越黑,這就是了?
趙樽冷颼颼的,目光發寒,其余一干人等都風化了……
月毓把夏初七從玉皇閣里送出來的時候,傻子已經候在門外了。在幾名值夜金衛軍的虎視眈眈下,傻子他耷拉著一顆大腦袋,不敢偷眼去瞄他們,似乎還是像當初那樣兒,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瞧。
「傻子!」
夏初七沖他招手,喊得有氣無力。
可大難不死,還能再見到親人,她心里也直覺是幸運。
笑眯眯地向月毓道了謝,夏初七也不管她什麼表情,由著傻子背了,便回西配院去了。路上,想著先前的疑惑,她試探性的一問。
「傻子,你咋知道我在這兒?」
傻子是一個不慣說謊的人,尤其是在夏初七的面前,他幾乎都沒有考慮,便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了。說是他在床上睡得正香,窗戶那里突然有動靜兒把他吵醒了,他爬起來想要小解,卻听見窗子外頭有人說楚七中了那什麼藥,躺在玉皇閣里頭,人都快要死了……
那樣的話,還能不把傻子給嚇到麼?
想都沒有想,他系著褲腰帶便往玉皇閣來了。
彎了彎嘴角,夏初七心里突了下,又問︰「那人的聲音你可听仔細了?」
「我,我忘記听了……」
「……」
傻子擺了擺腦袋,委屈的看著她。
他那會子心里直念著夏初七,哪里又會想到那一層?
夏初七沒有再問他什麼,只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心里頭卻已經對這事兒有了計較。那人把傻子叫過來的目的實在太簡單了,說白了,便是不希望她與趙樽真睡在一處。
當然,也不排除還想繼續整她。
入得西配院,她與傻子各自睡下,想到那一層,便在自家屋子的窗戶和門邊兒上都虛虛的抵了一根竹竿子,這樣兒晚上如果有什麼動靜兒,她便能在第一時間醒過來了,而她的「武器」們,就要枕頭邊兒上。
經過這麼一回,她再囂張不怕死,心下還是謹慎了不少。不怕別人,就怕那東方妖人又跑來對付她,而她現在的力氣,如果不先發制人,估計都不用反抗,她便成了人家砧板兒上的魚肉了。
不過,她總覺得今晚上的事,不僅僅只是東方青玄一個人的問題,如果不是趙賤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又如何會那麼倒霉?
所以說……
那賤人,不是好東西。
心里沒著沒落的琢磨了一會兒,大概先前的催吐洗胃和額頭撞傷實在把她給弄得疲憊不堪了,在這樣一個按理來說不應該好睡的夜晚,她卻是一覺睡到了天亮,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
……
次日清晨。
她是被房門外的輕輕敲門兒的「咚咚」聲給驚醒的。
「誰啊?」
她隨口一問,伸了一下胳膊腿兒,只覺身子疲軟不已,額頭上的傷口,似乎比昨兒晚上剛撞上去的時候更痛了,那火辣辣的難受勁兒,簡直沒法兒描繪。
而且,不曉得是不是昨日吐得太厲害,或者叫喚得太厲害。
她不僅頭痛,身子酸軟,四肢乏力,嗓子都啞了,眼楮也浮腫了起來,實在是受損嚴重。
「楚七,你醒了嗎?是我,鶯歌。」
外面那道聲音,軟俏柔軟,卻也不陌生了。可不正就是趙樽指過來侍候她的丫頭鶯歌麼?夏初七自嘲的翹了翹唇,有點兒不能適應自個兒也是有丫頭的人了,使勁兒扒拉開被子,撫著依舊發燙的臉,費勁的干咳了兩聲兒,才起身去開了門兒。
「楚七,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鶯歌一臉的笑容,提了個竹籃子,十分客氣。
「唔,放那兒吧。」夏初七坐在床邊兒上,眼前冒著星星,模著腫痛的喉嚨,不冷不熱。
「呀,楚七,你的臉好紅,可是身子不舒服?」那鶯歌拿一條繡著花枝兒的手絹捂了下嘴,大眼楮骨嚕嚕的斜瞄著,很有幾分……風塵味兒,聲音更是嗲得不像話。
可她丫的不是明知故問麼?
昨兒晚上那麼大的動靜兒,她真是半點不知情?
冷笑半聲,不過,這些都不是夏初七目前關心的問題,她比較關注這個鶯歌能不能給了元小公爺去。一般在正常情況下呢,她是一個會絕對講信用的人,既然答應了人家元小公爺的事兒,她就必定會辦倒。
除非……情況不正常了。
抱著被子懶洋洋的倚在床頭,她由著鶯歌來喂她稀粥,腦子轉得很快。
「鶯歌啊,有個事兒,我尋思問問你。」
「你說。」鶯歌那態度,那嬌軟,實在令人骨頭發……顫。
轉臉,仔細瞄看她一眼,夏初七笑得十分熱情,「昨兒晚上你都瞧到元小公爺了嗎?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帥。哦不,就是生得很俊俏的那個小公爺,臉上總是掛著笑的那個?」
鶯歌是一個聰明人,一听這話便懂了三分。
「楚七,你的意思是?」
又吃了一口粥,夏初七淡淡的,問得漫不經心。
「如果他要你跟了她,你可會願意?」
面色突地一變,鶯歌想都沒有想,放下粥碗,便‘撲 ’一聲跪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就差聲淚俱下,以死明志了,「不要,我不要。楚七,你怎麼能這樣呢?爺雖然差了我來侍候你,那也單單只是侍候而已,凡事我還得听月毓姐姐的,而我也是咱爺的人,不是你的人。沒有爺允許,你怎麼能把我送別人?」
這麼心急?為了哪般?真對趙樽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夏初七身子不舒坦,瞧她眼兒更加散漫,「你說你這個人吧,咋就開不了玩笑呢?我有說要把你給他了嗎?還是你迫不及待的想隨了他?或者說,你生怕我不把你給他,在那玩兒矯情呢?」
「我……」鶯歌自知嘴快,有些悻悻然,「我錯了。」
嘖嘖嘖,真是一個乖巧的好姑娘。
想想自個兒那臭德性,那越發覺得,封建社會的女子啊,實在讓人嘆息。
又吃了幾口粥,夏初七便不愛吃了,她是一個能躺著絕對不會坐著主兒。打了個呵欠,又懶洋洋的躺回了被窩里,一只手揉著脹痛的腦袋,一雙眼楮對著天花板瞪了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鶯歌,你去忙吧。」
「月毓姐姐讓我照顧你的。」鶯歌收拾著碗快。
左一個月毓姐姐,右一個月毓姐姐,表面兒上恭恭敬敬,實際上,不就是擺明了要告訴她,她楚七其實啥都不是麼,人家照顧她,與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斜 一眼,夏初七慢條斯理的回答。
「我用不著你來照顧,你又不是我的孝子賢孫,這麼用心照顧我,我還真怕折了壽呢。」
夏初七這貨是個說話直的,損的,招人恨的。一般人對上她那張利嘴,都會吃癟了還得吐血牙,又何況是鶯歌這種平素里注意婦德涵養,不會與人爭吵的姑娘?
一瞬間,她面紅耳赤,福了福身。
「是,那你有事,你再叫我。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夏初七眯上眼,懶得理她。
鶯歌乖乖的答了,只是在垂眸那一瞬,露出一絲不屑。
昨兒晚上的事情,如今已在驛站里傳得沸沸揚揚了,她又如何會真不知情?老實說,她怎麼也不明白晉王殿下那樣尊貴端華的人物,竟然會看上了這麼一個姿色平庸的人。
但既然她心里再不爽,也知道這個楚七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不是她輕易隨便得罪得起的,所以初來乍到,她不敢往深了使勁兒。
夏初七身子不舒服需要靜養,而驛站里今兒卻是熱鬧得緊。
不管夜晚曾經發生過什麼,天兒照常會亮。每個人的生活也都還得繼續,驛丞署和驛站來的這些個客人們,他們也都會照常地恢復看似平靜的日常。
天兒剛蒙蒙亮的時候。昨日初入驛站的寧王殿下趙析就差人給錦衣衛的大都督東方青玄送去了從京師帶過來的「東北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中的前兩件兒。
寧王說是因仰慕東方大人久矣,因此昨兒晚上多吃了幾口酒,導致他酒後失態,言語無狀,舉止失常,不小心冒犯了東方大人,請東方大人一定要多多包涵。
而東方青玄雖今日身體抱恙,可對昨晚之事卻也是十分平靜,一張妖嬈如精的臉慣常盛放著,一如往常的娓娓而談,說昨晚之事,他自家也有過錯,都怪吃多了酒走錯了院子,萬萬怪不得寧王殿下,那事兒都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一切都是酒的錯,這算是「如煙往事俱忘卻」?
都在扯淡!
接下來,東方青玄又將寧王趙析送過來的「東北三寶」托人轉贈給了晉王殿下,並且誠懇的邀請了他一道兒用午膳。
東方大都督說,他昨晚上一時心血來潮,想給晉王殿下一個大大的驚喜,這才喂他的心肝兒寶貝吃了一點能增加兩個人閨房樂趣的「暢歡嬌」,可結果卻是听說催吐弄得身子有了虧損,勢必得那個「東北三寶」去補補身子才好。
末了,東方青玄還十分惋惜的告訴趙樽,那「暢歡嬌」只需要合歡便可,且其中的滋味兒和樂趣,正常時必不能體會,殿下又何苦搞得那麼復雜呢?不過麼,他卻是沒有想到殿下的那個小孌童果真是一個有本事的小神醫,連「暢歡嬌」那樣無解之藥都能解去,當真了不起。
收到了「東北三寶」的趙樽,也是十分淡定,在午膳與東方青玄還約上了寧王和元祐幾個人,再一次暢飲了一回。據說席間賓主盡歡,絲竹爾爾,趙樽只說感謝東方大人能對他的家事兒產生出那麼大的興趣來,但昨夜那些事情,只是誤傳,事實是他與他家小奴兒兩個人私底下鬧著玩耍的樂子,沒有什麼大不了,東方大人不必介懷。
——那這便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都在裝逼!
而最讓人無法想象的是,就在那個交談甚歡的宴席之間,趙樽當場命人又把那「東北三寶」送給了寧王趙析,說是多謝三哥不遠千里來清崗縣接他回京,還摔傷了腿,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樣的好東西應該拿給三哥進補最是恰當。
當然,寧王趙析一愣之下,卻也是掬了一把感傷的眼淚,只說兄弟二人兩載未見,這次過來不僅給十九弟添了麻煩,還差一點就害得十九弟葬身洪澇,回京都不敢向父皇交差了,那聲色動容的樣子,很是感動了好些人。
——難不成這又是「歷盡劫波兄弟在」?
只當演戲!
總而言之,兩件兒「東北三寶」,從寧王手里頭來,結果又輾轉回了寧王的手里,這走馬燈似的裝逼勁兒,粉飾了權謀傾軋下的皇權之道,實在令人扼腕唏噓。一個人扯一點,兩個人裝一點,三個人湊在一塊兒,那便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裝逼自有高高手了。
一件下藥的「風波」,在幾位爺都「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大環境上,似乎就這樣過去了。表面兒上的兄弟情深,同僚友愛,而私底下,各自卻又都忙得不可開交。
有人在查「千年石碑出土」之事兒……
有人在查趙樽身邊那孌童之事兒……
當然,也有人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蜀中干冷潮濕的天空下發生的這些個‘旎’事兒,連同那一個百年不遇的湔江堰決堤引發的錦城平原大洪澇災害一起,于幾日之後傳入大晏王朝的京師應天府。
據說那日在金鑾寶殿上,老皇帝大為光火,責罰了好幾位大臣。
而近來老皇帝發脾氣,已不是第一回了。
自從太子趙柘生病開始,那洪泰帝便老了一頭,尤其近日來的火氣是越來越壓不住了。
可他再著急也是無用。太子趙柘的身子骨兒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太醫院的御醫們會診了無數次,什麼法子都用盡了,湯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見起色。據那個已經被宰殺了的太醫院前院判說,「太子殿下,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一個作為儲君來培養花費了心的兒子病成這樣兒,而此時卻又傳來北方雪災,南方洪澇,災民們陷入饑荒的各種奏折。同時,兩年前被趙樽一舉攆入關外的游牧民族北狄人近來也屢犯邊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烏那之戰剛剛結束,如果大晏再次興戰,只怕又得動搖國本……
而大晏最可用的將領,便是老皇帝的皇十九子趙樽。
因此,比起上頭那事更讓洪泰帝頭痛的是,錦城府鎏年村發現的「千年石碑」及丈人山高僧的天機禪言,正像瘟疫一般極快地傳播著,老百姓便紛紛向官府請願,各地都在為趙樽立祠,學子們紛紛做詩寫賦,而各地的官吏們就此事的奏報,也是雪花兒一樣飛入了京師。
就在這樣內外夾擊的關鍵時刻,太子還沒有死,朝中幾派人卻已經為了那儲君之位,斗得越來越厲害。
一幫子老臣們拉派結幫,相互攻訐,相互指責,相互揭發,又一幫子還在隔岸觀火,一個個的朝臣如同下注買馬,紛紛選中目標各自站隊,甚至于,時不時會在金鑾殿上互相參奏,吵得不可開交。
一派人說,晉王趙樽借用「蜀中童謠」和「千年石碑現世」之事,造謠惑眾,蠱惑民心,手握兵權卻遲遲不歸,擅權專橫,以庶子身份膽敢覷覦皇位,破壞祖宗體制,不遵禮法,不受管束,定有不臣之心。
又另一派人說,寧王趙析掌著都察院,卻利用風聞奏事的便利,與某些權臣串通一氣,結黨營私,對忠臣們屢加陷害,往上欺君,往下壓民,擾亂朝廷綱紀,言行不端,雖身為嫡子,卻實無儲君之能。
還有一派人說,皇長孫趙綿澤……
朝堂里的紛亂,不一而足。
每個人都恨不得抓了對方的缺點和弱點便往死里整。
那風起雲涌,不比戰爭的殘酷弱上幾分。
而江山和權力,在男人的眼中自然會排在第一位。上至老皇帝,下至王公大臣,各有各的打算,于是乎,第三道「京中兄長病危,老父垂暮,甚是牽掛兒子,速速歸來」的聖旨,再一次從大雪紛飛的京師應天府,奔向了正在遭受洪澇災害的蜀中平原。
接到聖旨的時候,趙樽便不在驛站,他這些日子,每日里都只在忙一件事兒——組織金衛軍前往受災嚴重的崇寧、灌縣、望叢縣等地賑災,拔出部分軍餉,又「號召」鄉紳們掏了腰包,救助受災的蜀中百姓,其人品風評,更是一時無人能出其右。
于是乎,在那十來天里,他基本上很少時間在驛站。
一晃,快要臘八了。
夏初七上次身子受損嚴重,見天兒躺在床上,連他的人影兒都很少見到。直覺在這種不受剝削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心。而因了她與趙樽之間「見不得人的特殊關系」,如今在驛站里頭,尤其是晉王殿下那些親隨的面前,她還是有幾分薄面兒的,完完全全可以做一只懶懶的封建社會大米蟲。
甚至于,在慣常懂得趨炎附勢的古今通用法則面前,她那臉面兒都快要比月毓還要大上幾分了。
她這一病,確實也是真真兒病了。
一直到那「中藥之夜」的第五日,東方青玄突然前來探望她,她還始終「臥床不起」,容色憔悴不堪。
「楚小郎身子可好些了?」
東方大妖人一張妖艷如花的臉還是美艷得讓她嫉妒,可他原本紅潤如花瓣一樣的唇瓣兒,大概因了那天晚上泡了過多的冷水,都過去這些日子了,還有那麼一絲蒼白。
有可能是看見她瘦得麻桿子一樣的身子比他還要淒慘幾分,東方大都督的心里頭找到了平衡,他這回卻是沒有再動她,精神頭兒也是突然就好了起來。
夏初七看見他就沒好氣兒,只陰陰的笑著回應。
「大都督見到我沒有死成,是不是甚為遺憾啊?」
東方青玄一雙鳳眸微睞,脾氣極好,從來都是語帶笑意。
「那日晚間的事,本座也是為了成全你與殿下間的情分,楚小郎不必放在心下。只是本座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那麼軸性兒的一個人,還是又讓本座小看了一回。」
「承讓承讓,下回記得搭梯子來高看我。」
夏初七本就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雖說這些日子窩在屋子里偷懶兒,可外頭的事兒有了梅子那張嘴巴的轉達,她還是大抵都知道一些的。
尤其在她有意無意的向梅子灌輸的基礎之下,梅子再一次發揮了效用,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天月光慘淡的夜晚,東方大都督他喝醉了酒,去了寧王殿下的屋子里,勾引了寧王殿下,兩個人發生了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兒。
錦衣衛再厲害,卻是壓不住流言的。
據說大都督听說後,氣得摔了一屋子的陶瓷碎片兒。
一想到這個,夏初七再看見東方青玄,那臉上的笑意又真誠了幾分。
「大都督,先前楚七對您不敬,你可別放在心上了,往後要多罩著楚七才是,現在大家都知道您得了寧王殿下的寵愛,那往後必是繁花似錦,前途不可限量的。不過有句話……所謂,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楚七听說寧王殿下的後院里頭,有好幾十個像大都督您這樣兒貌美如花的男子,想一想,楚七還真是擔心您在寧王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好在,大都督您這麼有本事,必定能獨佔鰲頭,綻放成枝頭最美麗的那枝花,成為一個頂尖的宅斗高手。」
一串串損人的話說出來,她臉不紅氣不喘。
而東方青玄妖艷如花的面色,不著痕跡的變了變,卻又在轉瞬之間,恢復了一貫的淺笑與淡然,只在瞧她時,那一雙淺琥珀般晶瑩的眸子,更深邃了幾分。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竟然是一個會醫的人?」
夏初七下巴一抬,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該會麼?」
「該!實在該。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東方青玄輕笑淺語,風姿卓絕的拂了一下他大紅的袍袖,與她挑釁的目光淺淺的對視了一眼,突地一彎唇角,笑得十分妖嬈。
「罷了罷了,本座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實在住膩了,也該走了……」
他要走了?回京師?
該不會是來向她辭行的吧?他倆之間的關系,好像沒好到那份兒上。
夏初七心里放著鞭炮歡送,唇角卻只撩出一抹「十分遺憾」的同情來。
「那楚七就不送了,早去早投胎。大都督,下輩子,記得投生個好人家。」
東方青玄一愣,接著整張僵硬成了一副俊美的雕像。
良久,才松緩了一口氣,噙著笑意的眸子放軟了,隨即又是一展顏,笑開,「楚小郎這張利嘴啊,確實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只是依本座看來……也許用不了幾日,你便會同本座一塊兒回京師也說不定?」
與他一塊兒回京師?
夏初七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可如今她額頭上「賤」字沒有了,頂著的只是一個還沒有好利索的大傷疤,身份還是晉王爺的僕役,不再是誰的囚犯了,心下便踏實了不少,對東方青玄也沒有了以往那麼多的忌諱。
「呵,只怕楚七與大都督,這輩子都不可能會順道兒。」
「那可說不一定。」東方青玄笑著,又望了她一眼,狹長的鳳眸之中,那情緒飄浮得讓她琢磨不透,「你確實是一個聰慧的,前兩年倒是本座看走了眼……」
夏初七心知她說的是夏草,卻也不搭那茬兒。
「大都督這麼一個俊美的人兒,楚七以前可沒見過。要不然,又哪能沒有印象?」
「印象嘛……會有的。」
東方青玄笑著,聲音很溫暖,很柔和,那聲線兒極緩,極淡,就像與她之間只是朋友在問候一般。可那輕輕柔柔的語調,每一次飄出去,卻又能無端端的讓人心頭里發寒,覺得與他對視都不是一件愉快的經歷,即便他生得是那樣的美。
夏初七盯著她,思考。
他卻走近一步,笑彎著眼補充,「其實比起殺人,本座更享受磨刀的快感。」
撇了撇嘴,夏初七了然的點了點頭。
「我懂,大都督一直喜歡磨刀不是嗎?可楚七有句話得奉勸大都督您。浪再高,它也在船底,山再高,它也在腳底。說來說去,您不也就只是一個替別人磨刀的人嗎?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
她自覺說話忒損。
可那東方妖人就像沒有感覺一樣,只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淡定地說,「本座等著你一道兒回京師,很快了……」
「不必客氣,楚七即便要回,也是跟著晉王爺的。」
東方青玄突地一笑,俯耳下來,「那千年石碑之事,楚小郎出力不少,殿下會怎麼感謝你呢?」
說罷,不等夏初七再接口,東方青玄一襲紅衣掠過,帶著幾個人高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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