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戌時,外頭天色便暗了。
玉皇閣里頭,平素服侍趙樽的丫頭小廝們都被屏退下去了,只留了慣常侍候他的大丫頭月毓,還有一個在邊兒上干著急的孫正業。走廊上燈籠還亮著,屋子燭台上的火光閃著氤氳的光華,將內室照得足夠亮敞。
燈影下一個鋪了錦紅緞面的紫檀小幾旁,趙樽擰著眉頭,正在一個人下棋,而他的右手邊兒,還有一個和闐白玉的酒壺。
「爺,您不能再喝了。」
月毓扯著巾帕的角兒,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卻還是壯著膽子規勸。趙樽微微一頓,執了一顆黑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落在棋盤上,沒有看她,只卻是又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又涼絲絲的說。
「再去拿一壺。」
月毓曲膝施禮說了「是」,直沖老孫頭使眼色。
孫正業立在邊兒上,一張沒有褶皺的胖臉因為著急,隱隱有了汗意。
「爺,老朽以為酒多傷身……」
一只手撐了下額頭,趙樽眼楮往邊兒一掃。
「鄭二寶呢?」
「這個,這個……」孫正業瞄著他不好琢磨的表情,頓了頓,才斟酌著小意說,「爺先前頭痛病犯,二寶公公他心里一著急,便去西配院里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詞雖說虎實了一些,在醫術見解上,確有她的獨到之處,老朽也自嘆費如……」
「自作聰明。」冷冷打斷了他,趙樽聲音冷冷的。
孫正業察言觀色,「正是正是,爺數落得是。不過是頭總是痛著也不是法子,老朽以為爺這些日子思慮過甚,才又復了。然這頭痛之癥,治標不治本,終究是不行的,請了楚七來瞧瞧,她興許會有偏方。」
趙樽沉默著,左手執一個黑棋上棋盤,右手又執一顆白棋上棋盤,一個人坐在那里與自己博弈起來。除了偶爾微下眉頭,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頭痛難忍。
「爺,酒來了!」月毓拔開壺塞,遞到趙樽面前。
趙樽面色稍稍有一點白,接過酒壺,一仰脖子,那喉結微微鼓動著,半壺酒液便順著入了喉。有幾滴從下巴滑落,順著他的脖子流入了領口……
月毓耳根燙了一下,慌忙拿了絹巾過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領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來!」
趙樽沙啞的聲音,低沉不堪。
「那……爺,月毓給你揉下額頭。」
月毓遲疑著,一雙指甲修剪整整齊齊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額頭,趙樽眉頭一皺,頭微微偏開,神色隱隱已有不悅。
「本王說了,不妨事。」
他驟然變冷的語調,讓月毓的手頓住,終是收了回來。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孫正業心生同情,忙道,「爺!怒郁傷肝,郁而化火,你勿要著惱,當以保重身子為首要。還有,那茯百酒雖以暫緩疼痛,老朽以為……」
「你下去!」
這一聲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孫頭那心髒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嗦。
這些年來,他為趙樽看診的次數最多,對他的性子卻是完全琢磨模不透。這位爺一直都有頭風之癥,此病纏綿難愈,又易于復,不作時與常人無異,一旦作起來便是疼痛難忍。
前些年,聖上疼愛十九爺,許了京師的如意御制酒坊,單單為他釀造了這種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號子釀制而成。
那百號子又稱御米,乃宮內御用,又被稱為「百藥之王」,有鎮痛之用,每年專程由人從雲南運抵京師,實在名貴得緊。故此,這「茯百酒」就更加珍貴,除了十九爺,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為醫者,孫正業並不贊同多飲。
「報——」
這時,鄭二寶氣喘吁吁地撩了簾子進來。
「爺,奴才把楚小郎請來了!」
趙樽面色如常,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聲兒。
那個表情,看在鄭二寶眼里,直是嘆息。
他的主子爺喲,咋就那麼能繃住呢?
但他曉得,既然這位爺沒有攆人走,便是不會拒絕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鄭二寶後頭幾步,一入屋子便見到了那個據說頭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嬌十九爺。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頭烏黑的長未有束冠,從那寬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緊窄的腰上,坐在圓杌上那臀到是翹得夠弧度,惜被那黑色的軟緞寢衣給遮了。視線再往上,只見他輕薄的寢衣敞開了前襟,略略有些濕痕,簡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誘惑」……
嘖!
半個多月未見,這貨怎麼長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鄭二寶便初初介紹過了,說今兒從錦城府來了幾位大人,晉王寧王等幾個人在食色軒里吃了酒,原先就頭痛的十九爺,一回來那腦袋便痛得更加厲害了。他一貫就有頭痛的毛病,只這次作得狠了,才叫了孫太醫過來,熬了藥喝下去,是沒見多大的起色,這才又巴巴請了她來。
這會兒從他的表情上看,她還真看不出來半點病人的狀態。
「楚七,你快點兒替爺瞧瞧。」
月毓因了趙樽頭風作,下唇都難受得快要咬破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自家喜不喜歡楚七這個人,趕緊插上了話,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對美男進行的最為絢爛的幻想。
輕咳了一聲兒,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還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臉龐,走過去坐在了她端來的小杌子上。
「看這情況,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嘛。」
半個多月來的頭一句話,便嗆得趙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顆黑子,‘ ’的一聲落在地下。而他一雙黑眸嗖的剜了過來,略略染了一絲薄醉,幽暗得好像會吸人的兩汪漩渦,那畫面兒,確實旖旎的得緊。
夏初七撇下嘴巴,「實話實說而已。」
趙樽不吭聲兒,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卻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雖然損了一些,夏初七她是一個醫生,這一點兒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基本上也無關于病人是誰,都會盡心去看診。說話間,她把趙樽面前的棋局給攪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過來,專心的抿著唇把上了脈。
「舌頭伸出來。」她命令。
趙樽面色又一黑,卻沒有照做。
「快點。」她是醫生。
再然後,趙樽還沒有伸舌頭,她原本帶著促狹的目光,突地頓住了。
而她的情緒,也是由疑到驚,直接變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還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以想象得到他此刻頭風作的感受。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頭風作時的厲害了。
換個形象點兒的比喻,患有頭風的病人,那腦袋里就像放了一個大火爐,隨時都有燃燒的能。一旦頭痛作,便像點著了火,如同在油鍋上面熬骨頭,頭會痛得幾欲爆炸,而且吧這種病偏偏很難徹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換了一般人,早就難耐得抱著腦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當年也不會一怒之下便宰了華佗,偏偏眼前這位爺?除了眉心輕輕擰著,竟是不見半點失態,更不會有人聯想到他正疼痛入腦。
這個樣子的趙樽,夏初七還真就找不到幾個準確的詞兒來形容他。
換到現代,她會拍拍他的肩膀,說句,「哥們兒,好樣的。」
這在古代,趙樽是一個封建王爺……
在他越銳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來,瞥向孫正業。
「孫老,借您銀針一用。」
若說第一次在清凌河邊兒,孫正業還曾對她不服氣,考她背什麼《黃帝內經》和《傷寒論》,換到此刻,那嗜醫如命的老孫頭都恨不得跪下來求著她收自個兒為徒了。
從醫箱里取了一套已經高溫蒸煮過的銀針,老孫頭交與了夏初七,態度十分恭敬謙順。
「謝謝。」夏初七沖他點點頭,絲毫不見半點兒輕謾。
實際上,對于老孫頭這樣的古代醫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說白了,她只不過比人家更佔了一些便宜,曾經系統的學習過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最為優秀的醫學文化,是一個掌握過更多醫學知識的現代人而已。
「脈象弦滑,為瘀阻腦絡引,確實是頭風之癥。這種病,疾程較長,又容易復,就目前來說,沒有比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診療。我先替您施針,減緩頭痛。頭風要治愈,那得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
漫長……
她拖得語氣也極為漫長……
其實這漫長的語氣里還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為她自個兒的生命,多增加一層砝碼。
趙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極冷,表情嚴肅地盯著他。
「好好治,越漫長,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煩,沒有問題。」
暗自翻了個白眼,夏初七從容執了銀針,先從後頂穴開始,一根一根緩緩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針深淺依了穴位不定,那樣子看上去簡直就是揮灑自如,瞧得邊兒上的老孫頭應接不,眼楮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這銀針止痛的本事學到手,往後主子頭痛再作,也能派上用場。
時間用得不久。
沒多一會兒,趙樽原本白的臉色,便慢慢恢復了些。
「還痛嗎?好些了吧?」她問。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氣,把收拾現場的工作都留給了勤勤懇懇的老頭了,瞄了一眼,正巧見趙樽也在看著她,便沖他做了個非常遺憾的表情。
「僅僅只是暫時止痛,您別瞪我,瞪我也沒有用。」
她語氣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廝裝扮也實在普通得緊,小小的個子瘦瘦的一個人,頭全束在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圓弧型羅帽給遮了,越顯得那小臉兒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額頭上那個「賤」字變成了撞傷,為了不讓傷口感染,她一個人在屋子里忍著痛,把傷口上的陳舊墨痕都用針仔細的挑過了,又把劉海都罩入了羅帽里,此時便是光著額頭的,于是乎,那額頭上撞傷的地方結了一層黑痂,看上去整張小臉兒,更顯得十分怪異難看。
……
趙樽卻足足愣了半晌兒。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頭毛了,才靈動的挑了挑眉頭。
「看我做什麼?我臉上開花兒了?」
趙樽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幾日不見,似是又丑了。」
「不是幾日,是半個月。爺,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習慣了別人給她的「丑」這個形容詞兒,要不然,也不會把額頭上的傷疤大喇喇的露出來。而且,她覺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點兒,她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這樣兒,我走了,爺,您好生將息著身子,病啊,得靠養,不要總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給搭進去了,後悔就來不及了。」
損完了人,又是一偏頭,「孫老,麻煩你出來一下,我給您說個方子。」
接著,她轉身便要去外室。
趙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聲兒,只重新攏了棋盤。
這個情形,把個鄭二寶給急得,都忘了自家是個奴才的身份了。
「慢著,楚小郎,不——」
懶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為何不?不想給你家老大治療了,由著他痛死算了?」
輕輕咳嗽了下,鄭二寶扭曲著臉,瞄了一眼冷繃著一張臉的主子爺,又才轉回頭來看這個像是完全沒有覺得爺還病著,她應當留下來侍候的楚七,實在不得不提醒她。
「爺身子骨不舒坦,你趕緊擬了方子,進來替爺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還捏個鬼啊?
她兜兒里又有了幾兩銀子,才不想留下來又白白被誆了。
狀若難過的模了模額頭,她「嘶」了一聲兒。
「二寶公公有所不知,楚七這身子也還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鄭二寶心知這姑娘圖個什麼東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兩,回頭咱家還給你?」
其實那五十兩銀子,當時便是他家主子爺差他去誆的,誆回來了他便乖乖上繳了。這麼一說,不過是為了替他家主子爺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兩說不準還得他自個兒掏錢袋。
興許真是心痛銀子了,二寶公公眼淚都快下來了。
「如此一來,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著這貨腦子有泡,有錢不賺,是會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還是好笑地放下模在額頭上的手,她給了鄭二寶一個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這腦袋,好像又沒那麼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這麼市儈啊……
鄭二寶癟了癟嘴巴,卻見他家主子爺依舊寒板著臉,像是根本沒有听見這頭的對話,拿著那棋子不知道在考慮什麼,直讓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月毓微笑著走了過來,「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來值夜。我去拿了筆墨來,你把方子寫了,我去抓藥先替咱爺煎了去。」
她的聲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長相更是迷人的。
看著她,實在很難從面兒上瞧出來梅子所說的「郁郁寡歡」。
筆墨拿來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兒。
「孫老,還是我來念,你來寫吧。」
老孫頭稍稍一愣,「哦,為何?」
夏初七還想好怎麼回答,一聲沒有吭聲兒的主子爺卻是忽的冷冷出聲。
「老孫寫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錯字,一會抓錯了藥。」
錯字?靠,她寫得那個叫「半簡體字」好不好?
這里的人里,也只有趙樽見過她寫的字了。
記得的便用會寫錯的繁體,不記得的她便用簡體代替,也虧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對他的毒舌視若無睹,假裝沒有听見,淡定的坐在這燒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經的念著,老孫頭也一本正經的寫著,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著方子先下去了。
鄭二寶也笑眯眯的領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趙樽對面的小圓杌上,托著個腮幫,笑眯眯地看他。
「爺,我現在是陪您下棋呢?還是給您推拿呢?」
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清澈得仿佛以在里頭養上兩尾小魚……此刻,帶了一種非常純粹的認真。
為了那五十兩銀子的認真。
「你會下棋?」
「不會。」她嘴一瞥,搖頭。
趙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寫著「那還說個屁」。
「但你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張小得不足一個男子巴掌大的臉上,其實五官還算是好看的,只是額頭上那個大傷疤,實在很礙觀瞻。
「等回了京師,爺去宮里頭給你拿幾盒悅澤膏來,據說那東西遮蓋瘢痕甚為好用。」趙樽擺弄著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滯。
丫吃飽撐的,做起好人好事兒來了?
「不是吧,主子爺,你這麼好,我很不習慣也?不過還是算了唄,想我堂堂絕世小神醫,風華絕代,醫世無雙,還能稀罕您那宮廷破藥?還有啊,千萬甭給我提銀子!」
趙樽神色一緊,嫌棄的盯住她,語氣十分淡然。
「不是為你,本王實在討厭長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嗎?她長得丑礙著他哪一點兒了?
惡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個自認為極有殺傷力的眼神兒,蔑視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桿,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來時,她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兩個白闐玉的酒壺。
上回在這里,她也替他拿過這種酒。
那時候,她便覺得酒真是蠻香的,說不出來那好聞的滋味兒。
「頭痛得都快死了,你還敢喝酒呢?」
「嗯。只有頭痛時才喝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趙樽冷冰冰的臉上,有一抹怪異的暗沉。
夏初七鄙視了一下他這個邏輯混亂的理論,偷偷瞄著他,端了**下頭的圓杌子坐得離他更近了一點兒,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種熟悉的,輕幽撓人的香味兒。
「上回您還沒有告訴我,這酒叫啥名兒呢?還真是香,我都沒有聞過這麼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點兒了。」
小狗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著,速度極快的抓過那酒壺來,聞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趙樽不妨她有這樣的舉動,面色一沉,一把將酒壺奪了回去。
「不許喝,吐出來。」
酒液在舌尖上繞著,夏初七品了又品,一雙眼楮定定地看著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驚愕來,咕嚕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頭痛了,就喝這個酒?」
趙樽眼神別了開,「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與百號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為本王釀造的。」
「靠,你他媽想糟殘自個兒,也不用這樣啊。」夏初七一爆粗,語氣便有點兒狂躁了,啥也沒多說,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嚴肅的告訴他,「現在,我以一名專業醫生的角度告訴你,這酒的成份里含有罌粟,雖然有助于鎮痛,但如果你長時間大劑量的服用他,便會依賴上,從而上癮,你懂不懂?」
百號子便是罌粟籽,本身是無毒的。
這酒里的成份明顯不僅僅只是罌粟籽而已。
雖然從事實上來講,沒有提純過的罌粟不能像後來的鴉片那麼嚴重,這種東西雖說以用于醫療,但也不是以長期使用的……這簡直無異于飲鳩止渴。
她慣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臉,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
趙樽黑眸一眯,盯視著她。
「上癮不好嗎?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個去!」被他那專注的眼神兒,看得有點兒身上毛,夏初七低頭從他的手里又拿過那酒壺來,仔細聞了又聞,卻是不與他的眼楮接觸。
「本質上來說我是一個好人。而且,我說了,我是個醫生。」
冷薄的唇輕喃,趙樽銳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說不出那滋味兒。
他其實心里頭都知道,知道了還要喝,那叫什麼?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對他「寵愛太重」,讓他不忍心拒絕?
即將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為了他的頭風給專釀的,那京師的太醫院里高手如雲,難不成會都不知道罌粟這種東西雖用于醫療,但長期過量使用會讓人上癮?
下意識的,她有些心痛他。
帝王之業,骨肉傾軋,實在讓人痛恨不已。
「成,哥們兒。咱倆換一種酒,我陪你喝個痛快?」
似乎沒料到夏初七會突然這麼說,趙樽一雙冷眼深了一下。
還是那樣一張面癱臉,還是那一臉的清貴傲嬌。
頓了頓,他卻是點了頭,「也換個地方喝。」
啊?被他無波無浪的眼神兒一瞄,夏初七想到鄭二寶許給她的銀子,又有點兒後悔自個兒一時的同情心作了。
這貨本身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在歷史上那些個為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地位,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事兒比比皆是,原就沒有誰好誰壞的問題,有的不過只有成王敗寇的區別。
「哦……爺,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就在這替你推拿?」
她遲疑的聲音,讓趙樽一斂眉。
「楚七,你越喜歡討價還價了。」
他拖長了聲音。屋子里的氣溫,便開始下降。接著,只見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喂喂喂,我說,哪兒喝去?就這兒不成麼?我還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絕對不肯承認的,除了考慮銀子不保之外,她心里頭對這貨還是有那麼一丟丟的虛。雖然她並沒有親眼見過他一夜坑殺十幾萬兵士的光輝事跡,甚至于她都沒有見過他像東方青玄那麼恐怖的殺人,心里頭就是說不出來那感受。
這貨天生就有一股子閻王氣質。
那要命的冷意,是從他骨頭縫里散出來的……
「小奴兒——」
他又喚了一聲。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著她的手一松,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 了她一眼,眼神兒里帶著一種無法描繪的冷意,卻說出了一句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話來。
「回頭,你欠爺的債,就免了吧。」
天上掉餡餅了有沒有?
「真的?」
夏初七錯愕地看著他,實在無法想象他這樣兒的討債鬼居然會突然開恩,輕飄飄的就解決了她的心頭之患。難不成真是良心現了?
「嗯。喝完酒回來,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向前,又涼絲絲的補充了一句。
夏初七無語了,抬眼兒看著他的後腦勺,「喂,你這樣讓我很為難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債務,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無語了好一會兒,趙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說。」
*
灶房里頭,月毓親自煎著藥,一點兒也不讓小丫頭們插手,一件兒素靜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鍋灶邊兒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輕輕拍打著,灶房門口,那梳著一個百合髻,頭里插了一朵水晶纏枝兒頭花,一臉涂著胭脂,滿是風塵味兒的鶯歌,便搖擺著腰枝款款走了進來。
「月毓姐姐,你真在這兒呢?」
她聲兒,說不出來的嗲。
抬頭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還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麼來了?」
「听人說你在替爺煎藥,我便想來幫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邊兒上,鶯歌把玩著自家的蔥白的指尖兒,慢吞吞地說,「昨兒我去給那楚七送午膳的時候,她卻說那鹿肉配著南瓜吃了會死人呢。哼,那人的嘴真挑剔,結果她還是吃了,不也還好端端活著嗎?」
月毓端起熱氣騰騰的藥罐,拿了一根筷子過渡著藥渣,慢吞吞的說,「是嗎?那楚七就是一個嘴里不饒人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子,只不過愛開玩笑了一點,你別與她置氣。」
「鶯歌哪兒敢啊?楚七是咱爺的心頭人。」酸不溜啾的說著,鶯歌有些不服氣的嘟著那紅得艷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顏嬌好給好一通贊揚,才又說,「對哦,今兒我還听楚七說起一個趣事兒呢?」
月毓笑著問,「什麼趣事兒?」
鶯歌道,「楚七去了趟回春堂,買了些藥回來,說要制什麼撒謊之藥。」
一五一十的,鶯歌便把從夏初七那里听來的那個關于「撒謊藥」的事兒給月毓講了,說完,還冷笑著哼了一聲兒,「糊弄誰呢?世上怎會有那樣子的藥物?要真有了,那還了得?」
月毓笑著應了一聲兒,卻又道,「不過楚七是個有本事的,那還真說不定。」
說罷,也不看鶯歌什麼臉色,月毓端了藥盅,放在一個紫檀木的托盤里,這才笑著說,「鶯歌啊,我給爺送藥,天兒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鶯歌站起來,忸忸怩怩的搖了搖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兒過去,成嗎?鶯歌這都好久沒見著爺了呢?心里頭甚是掛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爺今兒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湯藥,徑直去了玉皇閣趙樽的屋子,哪里還有人在?屋里屋外靜悄悄的,除了幾個默不作聲的小丫頭,便只有鄭二寶一個人在外頭候著。見她過來,鄭二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給了月毓一個安慰的眼神兒。
「爺拉著楚七出去了,你把藥先放著吧。」
鄭二寶的嗓子向來尖細難听。
月毓卻覺得,從來都沒有像這會兒那麼刺耳過。
左右看了看,鄭二寶心知她心里頭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幾個小丫頭給譴走了,才低聲兒勸慰她。
「昨兒晚上爺那話,只是玩笑罷了,你別往心里頭去,在爺心里呀,你與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這些日子,多注意著點兒,咱那個主子爺,那眼楮比別人精明得多,你千萬別再惹得他煩心了。」
月毓放下藥盅,望著鄭二寶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臘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夏初七還是記得那個日子。
趙樽在馬號牽了那匹叫著「大鳥」的大黑戰馬,駝了好幾壇四川敘州府有名的溫德豐酒坊的雜糧酒,掠過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崗驛站城門,一路在冷風的招呼里,帶著她就著潮濕清新的空氣,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個晚上的月光,照樣兒不皎潔。
那月亮就像渾身長一堆白毛,朦朦朧朧的掛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趙樽什麼表情。
而他們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沒有詩一樣的意境,沒有畫一樣的柔情,只有那一頭離他倆約模十丈開外的大黑馬甩著尾巴悠閑的吃著青草,偶爾打一個響鼻來為他們的喝酒子配上一點兒音。
大冬天兒的,冬蟲都歇菜兒了。
四周靜悄悄的,帶著夜的荒涼。
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個河段,河邊兒上有一塊兒高高凸起的大石頭,兩個人吹著河風,喝著小酒兒,就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兒。
當然,聊天兒的生力軍還是夏初七自個兒。
趙樽不怎麼搭話。
不多一會兒,大石頭邊兒上,已經散落了兩三個空掉的酒壇。
「嗝,別說,這酒味兒真像五糧液——」
夏初七不太雅觀的打了個酒嗝,又望向趙樽。
「哥們兒,這出來喝酒消愁呢,得兩個人一起擺話。我這一個人吭吭哧哧的說老半天兒了,你也不愛吭一聲兒,就跟一頭大悶驢子似的,我說起來也不得勁兒是不?喂,你就沒有點兒什麼事兒,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無。」
一個字,還是那麼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搖了搖頭,拎著酒壇,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朧地盯著也在悶頭喝酒的男人。
「哎,這生的,實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語,賞心悅目。
那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恰好落在趙樽的臉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里的肅殺和冷漠,多了一絲兒說不出來的帥氣。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點兒,便敞開了衣袍的領口,那慵懶散漫的樣子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鎖骨,用她的專業眼光來看,線條堪稱傳說級別的性魅力代表。
……
他倆是能在一塊兒喝酒的哥們兒了。
她好像不好再如此猥瑣的臆yin他了?
遺憾地從那滿是誘惑的男人身上挪開了目光,夏初七收回邪念,嘆了一口氣,語氣帶了幾分真,也有幾分假,虛虛實實,全是滲入過她骨子里的觀。
「得了吧,您啦,就別裝酷了。就你那點破事兒,你即便不說,姑娘我也能夠猜得到。我說你煩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飽穿不暖了,那老頭子對你就算不好,憑了你的本事,想要那個位置去爭便是了。再說,你若對我好點兒,我指定也能幫襯著你,是吧?只要銀子給夠,不愁人才沒有,別煩了啊?來,干……」
「……」
「哎,說話啊?不贊同?還是不想表態?」
「世間煩惱,皆由意生。意不煩,心則不煩。」
趙樽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間微微鼓動的喉結……
拽文!
閉了閉眼楮,夏初七不得不承認,她自個兒還真就是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慫貨。不過,若是換了往常,她還能半真半假的調戲他一下。
今兒這情況特殊,在現了趙樽那個以說「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後,他雖說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把她當成了以排解憂愁的好哥們兒了,又特地把她帶到這「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地方來喝小酒。
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再調戲人家了吧?
「趙樽。」
她第一次正正經經的喊他名字。
「嗯。」沒曾想,他卻是應了。
她笑著開導他,「我小的時候呢,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惡人給害死了,孤兒院的那間屋子里,住了七八個和我一樣孤兒出身的小女孩兒。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們的年紀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里分給我們的好東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會被她們給哄搶了去。」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也不理會他有沒有回應,酒意一上頭,也開始絮叨起來。
「你別不信小孩子干不出那事兒。人啊,天生就帶有攻擊性,不管他是大人還是孩子。只不過,有爹娘疼著的孩子生性單純,不懂得什麼叫做弱肉強食,也不懂得什麼叫著人情冷暖,更不懂得如果需要,就得靠自己去搶。我們那些孤兒不同,我們沒有人真正心疼,便就懂得了自個兒心疼自個兒,也懂得了圓滑的在院長和老師面前做戲,懂得在有人來領養的時候裝乖,懂得什麼叫做听話,什麼叫做不听話……」
說到這里,她一頓,望他,「我有點冷。」
趙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把身上那件厚實的黑色狐皮大氅月兌了下來,遞與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氣,接過大氅來往身上一裹。
嘿,那家伙還真是大,連她腳都以一起埋進去。
舒服的嘆息了一聲,她只留了兩個小手出來喝酒,整個人縮在趙樽的身邊兒,由著他的大高個兒替自己擋著河風,接著又說。
「你那點事兒吧,依我看,不算什麼屁事兒。你們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貴冑,心里頭想的就是那什麼江山啊,皇權啊,天下啊,霸業啊。其實吧,對于咱這種普通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都沒兩樣,吃飽了,穿暖了,想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自由自在過瀟灑的日子,那才是寫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領了傻子游遍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兒是好滋味兒……」
她也不知道哪股風抽了,嗦得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
趙樽听了,一直沒有說話。
是,他也一直沒有停止喝酒。
那長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過去,嘿,他那側面輪廓,好看得真像一個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來的玩意兒。這封建王爺長得……她不由又嘆了一口氣,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曉是你心里頭事兒多,卻也是不意告訴旁人。哎,反正我覺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兒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馬嘯西風什麼的了,非常豪邁瀟灑,放心大膽地去做吧啊,我一定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不過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個酒嗝,她突然伸過頭去。
「能不能先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那鏡子,為何對你如此重要?」
趙樽的聲音因了那酒意,無端的沙啞低沉。而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卻又在這河風悠然的黑暗里,耀出一種反常的晶亮,或者說蠱惑人心的力量來,讓夏初七從來不喜歡示人的東西,突然就覺得有了傾訴的*。
「喂,咱倆是哥們兒了吧?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她原以為他是不答的。
他卻是斜 了過來。
淡淡的,低低的,輕輕的「嗯」了一聲,接著道。
「丑是丑點,陪著喝酒還成。」
使勁兒瞪他一眼,夏初七心知自個兒不是那種千嬌百媚得能讓人心亂如麻的妖精級尤物。歪了歪嘴巴,又有點兒苦大仇深了起來。
「老子長得丑,卻不偷不搶,哪里礙著你眼了?不挖苦我,你會死啊?」
他不回答,就那麼坐在那里,一條腿微曲著,一張帶著樹影的臉,一身被微風輕拂的袍,他是安靜的,淡定的……也是實實在在比她美出了十條街的人物。
「你吃過玫瑰糕嗎?」
他的話來得突然,轉折太大,把夏初七要出口的穿越秘密都給搶過去了。
但這也是今兒晚上,他第一次主動拉開話題。
夏初七怔了怔,搖了搖頭,「沒有,用玫瑰做成的餅子?」
趙樽的臉隱在黑暗之中,目光幽暗而深遠。
「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後來呢?」夏初七的八卦心,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後來沒有了。」趙樽回答得極快,聲音也很平淡。
只是奇怪的,夏初七卻是從他話里讀出了一絲落寞來。甭管她怎麼套話,他卻都不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只專心做她的听眾,還有便是與那幾壺雜糧酒過不去,不再吭聲兒了。
悶驢子!
不過看來身份再高貴的人,都有著人間凡人的煙火情緒呀?
這麼一想,夏初七又舒服了一點。
她果然是一個能從別人的悲傷中找到快的人。
大概是這會子趙樽的身上有了正常人的情緒,讓夏初七覺得他與自個兒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既便他不愛說話,也阻止不了她聒噪的心情。
「我吃過很多好吃的東西,浙廣一帶最有名的龍游糕,滿漢全席中十大糕點之一的棗糕,糯米糕,花生糕,香煎蘿卜糕、寧波炒年糕、廣式蘿卜糕、酥炸大豆糕……」
「……」
從開場白開始,夏初七漫長的自白之路就開始了。
略去了一些他很難理解的現代經歷,她講自個兒喜歡吃的,喜歡玩的,講小時候在孤兒院里與小孩兒打架,講為了私藏一顆糖曾經抓傷過小朋友的臉,講受不了那樣的日子,曾經想要偷偷跑出去,壘了磚塊兒翻孤兒院里的高牆,結果掉下來差點兒沒摔死,還講她五歲時暗戀過的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兒,因為他身上有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水味兒……
長長的一串話說了好久好久。
說到最後她才現,他好半晌兒都沒有吭聲兒。
「喂,你是不是听不懂?」她問。
輕唔了一聲,趙樽看著她若有所思,「能懂一些,有一些不懂。」
哎,與古人聊前塵往事,果然費勁兒。
就在夏初七借著酒意憶苦思甜的時候,趙樽眸子一瞥,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突然問了出一個致命的關鍵問題。
「你有如此經歷,為何又會出現在鎏年村?」
換了往常腦子清醒的時候,夏初七必定會有更加妥貼的說辭。
這會兒,她不是有點喝大了麼?
看著黑壓壓的天空上那一輪毛月亮,她放下酒缸來,張開了雙手,做出一個迎風飛舞的樣子,笑著對趙樽一陣比劃。
「看到那個天沒有?其實啊,天外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天。我來自于另外的一個時空,在這個天的外面,不對,或許……也與你是同一片天,只是時間間隔了幾百年而已,我也不是一個正常人,我只是一個魂。一個沒有自個兒的身體,只是一個佔用了別人身體的靈魂……」
她從來沒有這麼老實過。
尤其是在趙樽面前,就沒有說過這麼實誠的話。
趙樽卻是冷臉一沉,「子不語,怪力亂神。」
夏初七嘆口氣,斜歪歪看著他,直搔了一陣耳朵,「哥們兒,我說的是真的。」
「嗯,是很真,你不是人。」
趙樽雍容華貴的喝著酒,隨意的敷衍了一下,嗆得她直咳嗽。
這個這個……她真是一言難盡啊。
說真話沒有人會相信,她若是胡亂編一段「那年那月兵荒馬亂,隨了一批流民誤入了鎏年村,摔在了蒼鷹山下,幸得傻子所救」這樣的狗血故事,指定他還能多相信一點。
不過也是,換了是她自己,也不會相信。
「楚七,爺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再次模糊了趙樽那張俊臉。
夏初七一愣,偏頭看他,「是嗎?正好。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個兒簡單過。」
「你是不同的。」
他下了定語。卻是說得夏初七想起往事來,有些咬牙切齒。
「就因為覺得我與眾不同,你就誆我的銀子?」
「反正你能再賺不是?」
「我那個去哦,根本就是兩回事好不好?你這個人啊,就是以欺負我為,這種觀念,要不得,實在要不得,你得改……不過好在咱倆過了今晚便是哥們兒了,我欠你的銀子你說過不必還,我被你誆去的銀子,我也高姿態的不要了。咱倆啊,兩清了……」
「不必還的前提,是你伺候爺沐浴。」
夏初七嘴巴里的一口酒還沒有咽下去,他便淡淡的提醒了她。
看起來,這貨沒有喝醉嘛?
丫這酒量,真不是蓋的。
嘻嘻一,她湊近,「喂,你還真要我替你沐浴啊?」
夏初七說著說著,便挪得離他近了一點,慢悠悠的,一只手撐在大石頭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一張燙得嚇人的臉兒挨著他,磨蹭了幾下,便嗅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甜絲絲的輕幽酒香味兒。
「不如……就現在?」
「現在?」
大概被她奇怪的語氣給弄懵了,趙樽眉頭似是淺蹙起來。
夏初七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杵在他面前,抬起頭來往她臉上噴了一口酒氣兒。
「趙樽,你喝醉了嗎?」
「沒有。」
「我有點兒醉了。哎……」眯著眼兒看他,她不知道自個兒的語氣有多軟,更不知道那似嬌似嗔的樣子有多麼的……不同尋常。只是瞪著一雙醉意朦朧的眼楮,摻了一點兒憨氣,笑眯眯的說,「不過,不是酒給我灌醉的,而是被你給迷惑的。喂,你生得這麼好看,還沒事兒跑來勾引我,嘖嘖,這樣子做人很過分的,你知不知道?」
「真醉了?」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冷眸微動,喉結一滾,那聲音低沉得近乎暗啞。一時間,听得夏初七不由得有點兒心猿意馬起來,那感覺還真是……好像醉了。
「不算太醉,喂,不如咱倆做點兒更有詩意的事情?」
「詩意?」趙樽顯然不解。
「你看看啊……」
夏初七抬起頭來,看著天上長毛的月亮,傻乎乎的念。
「頭頂明月光,石上人一雙,抬頭毛月亮,低頭……」
說到此處,她拽住他的胳膊突然一緊,哈哈大笑著帶著酒意接上了一句「低頭沐浴忙」,接著便將他往石頭下面一推。趙樽這會子順著她的話題,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她會有些舉動,一聲巨震般帶著水聲「 」響里,他和他手上的酒缸便齊刷刷地墜入大石頭下面的河水里。
「不是讓姑娘我伺候你沐浴嗎?現在你沐浴了,銀子兩清了哦。」
清凌河的水挺深,夏初七原本想捉弄一下他,隨便出一下這些日子以來被他壓榨的惡意。哪兒會知道他嗆了兩口水,身子撲騰撲騰幾下,腦袋便往下頭沉,再沒有冒出來了。
「不是吧?你不是會水嗎?」
上回湔江堰泄洪,他都隨她飄了那麼久……
不對,那個時候還有那個棺材板子。而且,他這會兒喝多了酒。
想到這里,夏初七嚇得激靈了一下。
「趙樽,趙十九——喂,你別嚇我。」
水里沒有人回答他,趙樽連人影子都沒有了。時間過了這麼久,把個夏初七嚇得不行,酒都醒幾分,嘗過泡在水里滋味兒的她,再顧不得那許多,月兌掉身上的狐皮大氅兒,「撲騰」一下便跳了下去,往他先前落水的地方,沉入水里四處模索。
夜很黑,水里更黑。什麼也看不見。
模縈了一會兒沒有尋著人,她又冒出頭來。
「趙樽……趙樽……你在哪兒?」
還是沒有人回答好。
心狠狠一沉,該不會是真是淹死了吧?
一陣了狠的在水里面模索著,好久都沒有找到人,夏初七那顆心髒,緊張得快要冒出嗓子眼兒了。
「趙樽——」
她渾身*的,根本不知道,自個兒喊出來的聲音都變形了,就在這聲兒剛剛落下之時,後頭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腰上一緊,便被人狠狠的一把抱住,死死往水里壓。夏初七嗆水了好幾口水,才躍出水面來,回過頭便看見了長亂的月光下,如同星子一般晶亮深邃的一雙眼楮。
隔著一圈水波,夏初七仿佛看到了那貨眼波里那一抹很少見到的「蔫壞」,幾乎下意識的,她就明白過來了,又一次被他給耍了。
「你要死啦,你個王八蛋……」
她尖聲兒喊著,便往他身上打去。
「別鬧了,水里冷……」
此時,臘月的水,雖是南方也涼得入骨。
她使勁兒捶著他,罵罵咧咧,「神經病,你開不起玩笑還是怎麼的啊?我就那麼一推,是你自個兒看美女看入眼兒了,沒有坐穩才滾下去的,你那麼嚇我,害我在水底白白撈你尸體撈得都快要凍死了才出來,還想把我往水里摁。你說你這個人,報復心咋就那麼重呢……」
里啪啦,她像個竹筒子似的罵了開來,他卻像是听得煩了,雙臂一展便死死抱緊了她,在冷冰的河水里,夏初七身子一個激靈,覺得自個兒落入了一個火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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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看我更得這麼勤快就忽略俺啊,沒有動力,手會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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