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地方太大。
從這個院子走到那個院子,從這個回廊穿過那個回廊,前前後後走了好一會子還沒有到地兒,眼看離那前殿越來越近,那個一直紅著眼楮的林太醫就告辭另行,不再與夏初七同路,而奉命送人的小丫頭抱琴大概也嫌棄她與李邈兩個,只指了一個方向,便夾著尾巴像有人追似的跟了上了,「執著」地要送那個林太醫離開。
「勢利眼!」看著那個背影,李邈低哼。
「表哥,那你就不懂了。為什麼他們不想與我同行?是因為我這個人啦,天生氣場太強,很容易引得他們呼吸不暢,胸悶心慌,血液流速加快,導致精神出現不良狀況,所以嘛,為了自保,自然得趕緊走了?」夏初七笑眯眯地回應。
「就你嘴叼!」
看著李邈哭笑不得的樣子,夏初七飛揚起眉梢,哈哈一笑,很為自己樂觀的心態而得意,「世界在我眼中,我的眼中便是全世界。我說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說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一切事務完全可以主觀化嘛。你啊,還是太死板。這樣子哪來的人生趣味兒?」
一邊對李邈進行著世界觀的改造,一邊四處張望地望往前殿走。夏初七笑面滿面,欣賞著這東宮的亭台樓閣,只見處處精致雅韻,無論哪個地方,望一眼都是封建剝削階段的奢華。
她的後頭,李邈拎著醫箱,走得極慢,眉頭深皺。
「楚七,今天這事兒是你有意安排的?」
一轉頭看著她,夏初七背著雙手,邁著瀟灑步子,笑問。
「你先回答我,心里頭可痛快?」
「痛快!」李邈點了點頭。
得意地給她甩了一個飛毛腿導彈式的殺傷力眼神兒,夏初七咧了咧嘴,笑著回答,「哎呀,挑撥離間這種事兒,我先前以為只有大反派才干的,沒有想到我楚七做起來也很帥氣嘛。不過,我告訴你啊,做這種事兒很上癮,以毒攻毒真的很爽,往往還得多多利用,加強水準,等我緩過勁兒來,老子挑了東家挑西家,挑了西家我糊泥巴,等著瞧吧,非得把這京師的水給攪渾不可。」
李邈看著她意氣風發的臉,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
「等回頭他們反應過來,不也能發現是你干的?」
「發現?」夏初七攤了攤手,瞄她一眼,「夏問秋那性子的人,就不是能夠相信人的主兒,再說了,咦,我做什麼了嗎?」
「……」
看著李邈在風中凌亂說不上話來,初七嘴唇的笑容綻放得越來越大,「對了唄。我其實啥也沒有做啊,我是一個職業崇高,道德水平良好的醫生,我治病救人,救死扶傷,幫他的小老婆捅通了肚皮,得多大的功勞?他感激我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多想?」
「……」
李邈的思維水平,顯示不跟她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她凡事謹慎小心,力求不出差錯為上。夏初七卻大膽心思,恨不得把京師攪得天翻地覆,估計皇帝老子的**她都敢模上一模,何況是這東宮的皇長孫?
回頭,換她問李邈。
「見著那只鳥了?」
「見著了。」
「是它嗎?」
李邈答道,「應當是了。」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突然捏了下下巴,有些感慨,「不得不說,那真是一只好鳥,罵它一句,它還懂得回嘴……嘖,總有一天,這個‘鳥說人話反告狀’的事兒,老子得反拍回去,糊那貨一臉的大嘴巴。」
「楚七——」
再一次,李邈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今兒舌尖打結了?」
夏初七奇怪李邈瞧自家那個眼神兒,就好像她臉上長了東西似的,時不時瞄上一眼,害得她已經在臉上擼了好幾回了,奇奇怪怪的。
「有話就說。」
遲疑了一下,李邈仍是壓著嗓子。
「你如今哪來這些個心思和本事,我怎麼全不知道?」
原來又是想這事兒了。
夏初七松了一口氣,一只手輕拍在她的肩膀上。
「人都是逼出來的。安啦,跟著我混,有肉吃——咦——」
就在她「咦」聲起時,耳邊兒隱隱約約有琴聲傳來。忽遠忽近,飄蕩悠然,也不知道是東宮里頭的哪位美嬌娘在彈奏。那琴聲帶著一種壓抑的情韻,時而如歌似泣,時而嗚咽憂傷,時而婉轉纏綿,仿佛是一個飽經滄桑的女人,在聲聲呼喚她久別的戀人,又仿佛有人拿著血淋淋的剪刀剖開了心扉在澄清那一種隔了萬水千山的愛戀。每一個音符的跳躍間,都極富情感,就連夏初七這種完全不通音律的人,都覺得觸心入骨之極。
「哇噢,妙啊!」
她話音剛落下,李邈便接了過去,「是太子妃。」
「啊」了一聲兒,夏初七如果被蜜蜂給蜇了臉,頓時脖子便僵硬了,非常後悔剛才自個兒月兌口而出的「妙」字。微微一眯眼,待她再望向李邈時,那語氣馬上就變了。
「嗤,為賦新詞強說愁,一般都是裝x犯。」
「……」
便是李邈這樣兒嚴肅的人,也不得不讓她翻了一個大白眼兒。
「咳,我表示得太明顯了嗎?」夏初七歪著腦袋問她。
「很明顯。」
呵呵一樂,夏初七與李邈對視著,異口同聲說了兩個字。
「嫉妒!」
好吧,夏初七發現在這個事情上,自個兒的心眼兒只有針尖那麼小。還沒有見著那個阿木爾的長相,卻已經被她優美的琴聲給深深的傷害了感情。要換了是她,手里拿一把手槍,一個手術刀,還可以表演一下,要是換個琴架在她的面前,她連哆唻咪發索都彈不出來。
可古人呀……怎麼都好這一口?
裝憂郁、裝有文化,不就是娛樂活動太少?
一個人低咕著,她原以為琴聲是從內院兒里頭傳來的,可兩個人趙望前殿的方向走,那琴聲便越響。又走了一段路,果然,在靠近前殿的一處湖中水閣里,看到了那處聲音的來源。
好一處適合裝x的所在。
那亭台水閣四面都是空的,只垂了些素白的絹紗,在冬風中飛揚,從這頭通往湖中水閣的回廊上,站了十來名侍女,個個靜靜而立,襯得那湖中的水閣像是九天仙女的琴台,而她們全部都成了那湖心一人的陪襯。遠遠的,夏初七也瞧不見那撫琴女子的長相,卻可見到那烏木古琴上的手和面孔,像是一層上了細釉的白瓷兒。
美!
看著那絹紗飛舞下朦朦朧朧的美人兒,夏初七突然有那麼一點兒明白了。為什麼那些人都說阿木爾與趙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真走到一起,那確實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如果換了她是觀眾,也肯定會粉這位東方阿木爾,把自己這位丑小鴨給戳到邊上去跑龍套。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阿木爾一比較,她在想,那趙樽天天與她混在一起,會不會有‘正在瓊台做美夢,一覺醒來進了豬圈’的感覺?
「好看吧?」
耳朵里傳來李邈煞風景的聲音,打亂了她的人生思考。
「好看……」懶洋洋地說了兩個字兒,她癟了癟嘴巴,接著說,「個屁!乍一看像是從天上來到人間的,這仔細一看吧,也就是從天上人間來的。」
「天上人間?」李邈顯然不懂那麼高端的所在。
「青樓——」夏初七說得懶洋洋的。
「嫉妒!」李邈嘆了一聲,不客氣的直接頂了她的肺。
「你太誠實了,這樣不好。又傷害了人家幼小的心肝兒。」
夏初七瞪了她一眼,有一點點想要爆粗。卻又找不到爆粗的對象。這種心理狀態很奇怪,她從來沒有過。就好像,突然間所有的「小」都在情敵的面前給**luo地擺開了一樣。
發臆癥了!
小心眼兒了!
可遠遠的看著她一幕,她自個兒也忘了抬腳。
怎麼丫可以這樣美?這樣有氣質?身材還那樣好?還敢一臉恬靜讓人如沐春風地坐在那里彈那些個她都听不明白的東東?夏初七承認,比阿木爾漂亮的美人兒她見多了,前世電視電影的女明星多如牛毛,可像今兒這樣只遠遠一觀便帶給她強大美人兒氣場和耀眼光茫的女人,她真的沒有見過。
一剎間,腦子里又想起了東方青玄。
貌美如妖,舉止如狐,這兩兄妹,天生就是狐狸精啊。
「要死了,要死了。」搔了搔耳朵,她越想腦子越炸毛,越想越沒有信心,扁了扁嘴巴,猛地一轉頭看向李邈,「親愛的,有豆腐嗎?」
她問得稀奇古怪,李邈與她對視一眼,「干嘛?」
「找豆腐自殺啊?」
愣了一下,李邈非常沒有同情心地指向她右手邊的青磚石牆。
「用那個,會比較直觀一點。」
「啊」了一聲,夏初七突然看向李邈,挑了下眉頭,「不對啊。」
「何事又不對了?」李邈大概覺得她真的中邪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這一回沒有了調侃和奚落,真真兒有些擔心起她來,語氣也嚴肅了不少,「楚七,你別想得太多了,即便她和十九殿下還有情分在,他們兩個,這輩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去!誰說這個?」夏初七挑了挑眉,「我的意思是說,這個阿木爾怎會在這里彈琴?」
要知道,她在這東宮來來去去也有半個月了,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繼太子妃的面兒。都說阿木爾為人喜靜,深居簡出,便是去見趙柘的時候都沒有瞧見過,更不要說像今兒這樣琴意大發,跑到離前殿一牆之隔的地方來彈琴了。
「那我哪里能知道?」
李邈的聲音還沒有落下,答應就來了。
就在離兩個站立處不遠的那個通往前殿的拱門邊兒上,一個身系玄黑色水貂披風的男人靜靜地繞了出來,身姿英挺而俊氣,面色尊貴而風華。他的後頭,跟著畢恭畢敬的鄭二寶,那貨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顯然也處于尷尬之中。
只一眼,夏初七腦海里便閃現出四個大字——原來如此。
這一回,她更想去找豆腐了。
媽的,真是活見鬼。人家舊情人約會,還被她給撞見了?
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心髒怦怦怦地跳得極歡,如同千萬只鼓在擂動。
在這一瞬,她很想扭頭就走。因為那樣可以欺騙一下自己,她沒有看見趙樽,她什麼也不知道。手指緊緊地攥著,也是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朦朧的,那些美好的,那些原來早就已經刻入了心里的情感,會突然之間被打破。她已經習慣了與他半開玩笑半談戀愛的生活狀態,如果一切都改變了,她真的還能回得去嗎?
「怎麼走得那樣慢?」她在那里發傻,對面那個人先問罪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吐了一口氣,夏初七微眯著貓兒一樣的眼楮,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手心仍然捏得緊緊的。
「听說你又賺了一筆,作為你的債主,爺自然得來收賬。」趙樽說得極為簡單。
「你……」
腳步一頓,她腦子懵了。
他不是因為與阿木爾約會才在這里的?
狐疑地看著那一抹如同高在雲端的身姿,她又蔫了幾分,癟癟嘴。
「你……是來找我的?」
「不是剛得了一百兩黃金?爺惦記著呢。」
男人仍是那麼尊貴無雙一本正經的討債方式,可這次要錢卻讓愛財如命的初七小魔女那顆郁悶灰暗的心頓時便亮堂了起來,陰霾一掃而空。
他是來要錢的,要錢的意思,就不是來听那阿木爾彈琴的,不是听彈琴的,那或許他就是無情的……拿錢的,彈琴的,有情的,錢,琴,情三個字兒,不斷在她腦子里胡亂的造詞,讓她看著他,一時有些怔愣。
左側是湖水,湖心中間是水閣,水閣里有他喜歡的姑娘。面前是趙樽,趙樽臉上是千年不化的冰霜,而這是東宮,不是她也不是他的地盤兒,夏初七突然又有些奇怪,他的消息為啥那麼靈通?
「你的反應,實在公爺心情愉悅。」
淡淡地勾下唇,趙樽見她不動,自己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他沒有看李邈,或者說相處了這麼久,李邈也從來沒有見他看過她一眼。他就那麼不客氣的,理所當然的拽過初七的小手,包在了自己的掌中,面不改色,一氣呵成,沒有去看約模只有五十米之隔的湖心水閣,更沒有考慮這不是在他家的地盤兒,牽著一個男人的手會不會有礙觀瞻。
「強盜!人家好不容易賺到的錢。」終于,夏初七冒了兩個字。
說得極是委屈,還噘著嘴。可心眼子里,卻全是甜蜜。
「總歸是你欠著爺的,早晚得還。」
他越是說得雲淡風輕,夏初七心情卻又越是不淡定。
阿木爾就在邊兒上,他真的沒有瞧見嗎?
哼了一下,她抬起頭來便要提醒他,卻不想他也在這個時候低下頭來看她。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眼楮里都倒映著彼此的面容,那呼吸時的氣息,交匯著縈繞在彼此的臉上。如同看一眼便是萬年,好久都沒有人說話,直到夏初七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眼里的平靜……才開始想到他的耳朵,會不會是不好使?
「爺,您沒有听見那琴聲嗎?」
趙樽皺了下眉頭,直起身來,「听見了,又如何?」
「好听嗎?」
「還好。」
「喜歡嗎?」
趙樽看她,眸子深了一些,「阿七可是腦子被門夾過了?」
「噗——!」
听見一個古人用古色古香的語調,說一句現代感十足的詞兒,請容許她有些憋不住笑了場。而這一笑,心里那些個酸啊吃味兒啊羨慕啊嫉妒啊恨啊都通通丟到了九霄雲外,只笑不可抑地推了他一下,眼神兒瞄了過去。
「算你狠!」
趙樽彈了她一個額崩,面無表情的拽了她,兩個人相攜離去。
「逗死我了,喂,下回別學我說話,真的太搞了……」
夏初七還在發笑,背後的水閣里,卻突然傳來「叮」的一聲兒。
回音裊裊,整個湖面兒都安靜了下來。
那是琴弦斷裂的聲音。
「哦豁——」夏初七回過頭去,看不清那處紗蔓里的姑娘,也無法想象她什麼樣的心情。只可惜,趙樽沒有回頭,她也看不清他什麼表情,歪過頭去,她扯了扯嘴角。
「完犢子了,好好的琴,毀了。」
趙樽斜過視線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也沒好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夏初七眼楮一彎,吐了一下舌頭。
「今兒的天氣可真好啊?最適合彈彈琴,說說愛什麼的了?對吧,爺。」
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爺以為天氣好時,阿七更應該想想如何賺錢還債才是?」
「當然當然,我睡著了都在想賺錢的事兒。爺,您沒有聞到嗎?如今我這身上全是一股子濃濃的土豪氣息。來來來,聞一聞,替您沾沾光,是不是?有沒有?嘖嘖,我這一舉手,一投足,那金子銀子便嗖嗖的飛過來……」
牛逼吹到此處,她突然一下子瞪圓了眼楮,想了起來。
「完了!」
趙樽看她,「怎麼了?」
「趙綿澤!趙綿澤他還沒有給我錢。」
自言自語說完,她回過頭去便找李邈。
「表哥,陪我回去找他。一百兩黃金呢……」
「不必找了,楚醫官。我在這兒……」
一聲入耳,夏初七猛地再一回頭。
卻見那趙綿澤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前殿院子的拱門處。
一襲白錦的燕閑袍服映入眼簾,面上帶著溫潤如玉質的微笑,眉目清俊而柔和,不像是剛來,卻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只淺淺掠過了夏初七,便朝趙樽行了一個子佷輩的大禮,聲音輕緩地說,「已在客廳為十九叔備好了茶水,請——」
說罷,他退至邊兒上,又看向夏初七。
「給楚醫官的黃金,一會兒綿澤會差人送到車上。」
夏初七心里一樂,連帶著看趙綿澤都順眼了許多,一拱手便作揖。
「多謝長孫殿下,在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斜刺里便伸過了一只手,拽了她便往客廳走,口中沒有情緒的說,「注意腳下,小心門檻兒。」
飛快地跨過一個高高的門檻兒,夏初七趕緊地跳開,離他三尺遠。
趙樽面色一冷,「跳什麼,爺好心扶你。」
沖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兒,夏初七嗤的發笑,「爺,不敢領您這份情兒,保不準扶一下要十兩。」
「你太小看爺了,爺怎會如此小氣?」
夏初七不相信地瞄過去,果然听見他補充,「至少得要二十兩。」
「哼,幸虧我聰明,不算啊,剛才那一下不許算銀子。」夏初七想了想,余光掃了下陪在邊兒上的趙綿澤,挑了一下眉頭,又故意親熱地湊過去,撞了一下趙樽的胸膛,笑著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今兒你怎麼沒有回府里去?跑到這兒來,到底是來要錢的,還是想我啦?」
「順路……」
「才怪!」夏初七笑嘻嘻地嗔他一眼,「替你把病句補充完整了啊。不用謝,給十兩就成。」
「小財迷。」
「吝嗇鬼。」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摳已經習慣了,就連趙樽身邊兒的鄭二寶都已經听慣了他倆每天互掐的節目。就像听搞笑段子似的,還越听越覺得有滋味兒,也不再覺得那楚七是冒犯他家主子爺了,因為他曉得,他家爺那心思是真的高興。
可是,趙綿澤卻是很少見到,不由發怔。
他無法想象,他老誠刻板的十九叔,居然也有打情罵俏的時候?
這就是那楚七口中所說,天天打架,天天嫌棄,卻不許別人嫌棄別人打的感情麼?
目光深了又深,他往那兩個說說笑笑的人身上瞄了一眼,入得客廳,便先請了趙樽坐在主位,自己在末位陪坐著,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和溫和。
「十九叔,有好些年都沒有到東宮來了。今兒听人稟報,佷兒還以為听岔了呢。」
趙樽吹著茶水,面上淡定,「忙。」
溫和的笑了一下,趙綿澤也不會去點穿那個‘弟媳嫁了兄長’的尷尬,只是謙恭地詢問,「十九叔既然來了,可要去瞧瞧我父王,他老人家總是惦念著你。好幾次問起我,你在忙些什麼呢?」
「改日吧。」趙樽淡淡地抿了一下唇,又望了望夏初七,才道,「今日我是順道過來接楚七,府里還有些雜事要辦,坐坐便要離開了。」
趙綿澤點了點頭。
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又听得他的聲音。
「十九叔,範從良的事兒您知道了嗎?」
「何事?」
「今日上朝之前,佷兒先去給皇祖母請了個早安。出來的路上,听司禮監那個大太監崔英達說,範從良好像在錦衣衛的詔獄里,把什麼事兒都召了。」
說到這處,他目光若有若無的瞄了一眼趙樽。
預示的意味兒太濃。
不說趙樽,就是連夏初七也知道,這是變相的在威脅。
可趙樽微微一蹙眉頭,冷峻的臉上卻是什麼情緒都無。
「最近我在整肅三大營的風紀,對此事並無關心。」
「佷兒知道十九叔忙著。」趙綿澤唇角帶著暖暖的笑意,「只是這眼下這朝堂的局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可暗地里卻是波濤洶涌啊。尤其是我父王這病,托了楚醫官的福,一下子又有了恢復的希望,想必好些人的心思都亂了。十九叔,你看呢?」
這叫什麼話?
夏初七眼球子骨碌碌的轉著……
突然間又頓悟了一點。
阿木爾當初送繡畫,是想拉攏趙樽。如今這趙綿澤半是威脅半是誘導的話,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了拉攏。畢竟趙樽的手心里,攥著的是大晏的兵權。而且他這兵權,還是在老皇帝的默認之下,回了京師沒有讓他交出,很明顯就是由著趙樽來穩定京師的局面。
而且,她楚七是趙樽的人,她治了太子爺的病,那麼想害太子爺的人,必然就不可能再是趙樽。她這一治,從另一個角度,也變相地為趙樽正了名,樹立了一個「無意于儲位」的形象。
但趙樽不害太子爺,不代表別的勢力就能讓趙柘安安穩穩的好起來做他的儲君。太子爺孱弱仁厚,是眾所周知的事兒,那麼,如今這趙綿澤是在拉外援,想要拉了趙樽來共同對付寧王之流?
政客心思,真是復雜。
她垂著眸子,感慨了一下,卻听見趙樽只淺淺道。
「皇兄吉人天相,必會安康。」
這太極拳打得,模稜兩可,實在太滑了。
趙綿澤微微一笑,也沒有遺憾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十九叔說得極是,有楚醫官在,我很有信心。只如今,我父王要徹底病愈還要好些日子,但三叔掌握著都察院的言路,總是能挑出些刺兒來,六叔掌控著禁軍和京師防務,也是把皇城都握在手中,呵,佷兒如今協助皇爺爺理政,卻是有好些地方都料理不來,若是與三叔和六叔有什麼沖突,還望十九叔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多多提點佷兒才是。」
長長的一段話,趙綿澤說得優雅輕和,不帶起伏。
可夏初七听上去,卻又不免心驚。
確實,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京師,其實處處都是旋渦。
而風暴和漩渦的中心,其實就是太子爺的病——愈還是不愈。
也可以說,她楚七已經被推到了激流的頂端,人人都在關注。
實際上,她與趙綿澤一樣,也很想知道趙樽對此事的立場。
可他卻只輕輕拂一下袍袖,便站起了身來。
「有陛下他老人家坐陣,綿澤你無須多慮才是。」
又是一記太極拳,滑了開去。說罷,不給趙綿澤回嘴的機會,他又瞄了一眼夏初七,懶洋洋地說,「還有點事,先走了。替我給你父王問好。」
夏初七不得不佩服這頭老狐狸。
見他要走,自然也隨著便起身告辭。
趙綿澤不便留人,輕「哦」一聲,目光落在了夏初七的臉上,微微一笑,又轉頭看向他身側侍立的何承安。
「去,讓他們把那一百兩黃金給楚醫官放到車上。」
「是。」
何承安還未動作,趙樽卻突然低喝了一聲。
「慢著——」
趙綿澤愣住了,夏初七也轉臉看了過來,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然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卻見那位尊貴的晉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夏初七,然後略帶奇怪地對趙綿澤說。
「楚七不是說一千兩嗎?」
趙綿澤面色微變,頓時給呆住了。
夏初七卻樂得彎了眼楮。
爺啊,敢情您替我宰肥鵝來了?
……
……
一千兩黃金是個極大的數額,即便是東宮也要花些時間才能籌備妥當。約模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侍衛才抬著個大箱子出了東宮的門兒。
夏初七表情很是飛揚。
想著趙綿澤吃了啞巴虧,卻因有求于趙樽,不得不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苦逼樣子,她真真兒是佩服死趙十九了。不得不說,丫誆銀子簡直誆上癮了,還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嘖嘖嘖,一千兩黃金,就這麼到手了嗎?
她的債就都還清了嗎?太爽了!
看著那幾口雕花的大箱子,想著里頭那些個黃澄澄的金子,她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搓了搓手,眯著一雙彎月兒似的眼楮,她得意地望向了天空。
「哈哈,我欠的賬,可算是還清了!舒坦啊!」
「誰告訴你還清了?」
冷不丁的一句話,就跟那半夜的陰風鬼火似的,嚇了她一跳。
轉過眸子,她緊跟了幾步,問他,「你啥意思?」
趙樽袖袍飄飄,大步走在前面,板著臉不回答。
她停頓一下,皺了皺眉頭,心里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連忙開了小跑跟在他後頭,亦步亦隨的往車駕邊兒上跑。可他步子大,她步子小,跟得她腰間掛著的那個南紅串珠,窸窣作響。
「喂,你到底啥意思?」
「要錢是個技術活。」又盜用了一句她的台詞,趙樽淡淡地睨著她說,「錢是爺要回來的,與你何干?」
小臉兒唰的一下就拉了下來,夏初七臉色比黑鍋盔還要難看。
「爺,缺德事兒咱不能干。生孩子沒**兒……」
「反正是你生,又不是爺生。你醫德無雙——」
一句半吊子的話說到此處,他愣子了,那個想著金子眼楮冒火花的二貨也愣住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夏初七突然耳朵尖一燙,輕咳了一聲兒,尷尬地嘿嘿一下,「扯遠了,扯遠了……繼續說錢。」
很顯然,趙樽的臉皮比她厚。
挑了挑眉頭,就好像剛才沒有說過那句尷尬的話一般,這位爺的面兒上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只淡定地伸出一只手來拽著她,將她往馬車上托,出口的話也是慢條斯理。
「看你表現好,爺再賞你一些。」
夏初七瞪他,他繼續淡定,「一共只差爺黃金八百兩如何,厚道吧?」
八百兩?
靠,原本里頭有一百兩就是她的。
不對不對,原本一千兩通通都是她的。
換了平日,夏初七肯定會氣得大跳起來與他吵架。
可這會兒她愣是沒有吭聲兒,只瞄他一眼,便默默地往馬車上爬,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啞巴了?」沒見她說話,趙樽顯然也意外。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沉默著,待上了馬車坐穩了,才回過頭來,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目光看著他,那眼圈兒紅通通的,欲說還休地道。
「五百。」
微微一眯眼,鬼使神差的,趙樽卻是應了,「好。」
「耶——勝利——」
剛才還默默傷心的某人,哈哈一笑,又使勁兒揉了一下自己的腿,抬著下巴對趙樽說,「哎喲我的媽,今兒我這腿可遭老罪了,先前為了裝柔弱騙一下趙綿澤,掐了一把,如今為了哄你,又掐了一把,嘖嘖,真是可憐的喲。對了,不許後悔了啊,只差五百了……」
「你說什麼?」冷聲問了一句,趙樽的臉色突然難看。
飛瞄他一眼,夏初七眨巴下眼楮,笑嘻嘻地道,「什麼跟什麼?哦,你難道還沒看明白,你被我哄了啊。哈哈,一下子賺到三百兩黃金,果然有用,女人啊,還得軟,軟,軟,我繼續軟……」
她在這頭軟,那頭趙王爺的臉色卻越來越硬。
硬,硬,硬,硬得都快成黑鐵了。
原本要鑽進馬車的身子停了下來,他剜了她一眼。
「長孫殿下的名字,是你能說的嗎?」
莫名其妙被喝斥了,夏初七有些模不著頭腦。她平素里叫他趙樽他也沒有這麼著惱啊?再說了,這里又沒有旁的人,說一下趙綿澤怎麼了?這位爺好生奇怪不是?
她翻了個白眼兒,沒有辯解,只坐在馬車上瞧他。
只他半晌兒也沒有動靜兒,接著,不僅沒有上車,還調頭自己去騎馬了。
黃金裝箱,侍衛上馬,一行人便出發了。
夏初七窩在馬車里想了好一會兒,又打開簾子探出頭去。
只見那人端坐在馬上,身姿挺直,紋絲不動,也不回頭來看她,好像還真是生氣了。怎麼回事兒?丫平白得了那麼多黃金為毛還要擺臭臉?使勁兒瞅了他幾眼,她癟著嘴巴,愣是想不明白,有些為自個兒的高智商著急了。
「喂,別騎馬了,外頭多冷。上來坐吧?」
她笑眯眯地給他遞了一個台階。
要換了往常,他指定順著話題便與她搭上火線了。
可今兒他卻還是在硬,硬,硬,一直硬,不僅面色冷硬,眉頭都皺上了。
她咬咬唇,不解地挑開了眉梢,心思一轉,「爺,我也要騎馬。」
冷著臉回頭看她,趙樽眼神兒涼颼颼的,「坐你的馬車。」
「不是吧?我這麼多金子,雇你的馬騎一會兒不行嗎?」
「不行。」
「那我坐你的前面。」
「……」他不理會她。
哼了一聲兒,她托了腮幫,手肘在車椽上。
「那我坐你的後面?」
一句又一句,她說得笑眯了眼楮,一雙又黑又大的眼楮忽閃忽閃著,帶著一種狡黠的、不滿的、挑釁的、貓兒一樣的光芒,說得理所當然。可趙樽的臉色明顯更硬,硬,硬了……尤其在路上,不時有人圍觀過來,邊兒上還圍了十幾個侍衛的情況之下,那感覺別提多滑稽了。
他雖然不理會,可今兒的初七,大概是嘗到了軟,軟,軟的甜頭,那小表情特別的豐富,言詞語氣里全是平素難得一見的乖巧和撒嬌。
「爺你就允了吧?行不行?」
「……」
「不說話我當你默許了啊?我爬出來了?真的爬了?」
果然湊效——
就在她的小身板兒往窗戶里爬出一半的時候,後領子就被人給捉住了。
整個人凌空而起,身子被他的黑迎風蕩了一下,就像被人給拎著打了個圈兒似的,下一瞬她的人就已經落在了趙樽的大黑馬前面。嘿嘿一樂,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才突然發現,兩個老爺們兒騎在一頭馬上,在大街上招搖過市,也算是蠻拼的了。
「咳!」
她干咳,「沒事沒事,別人看不見。」
「……」他不說話。
「要不然,我坐回馬車上去?」
「……」他仍是不說話,可卻圈了下她的腰。
小心肝兒又歡騰起來,夏初七抿著嘴兒樂。
一行人拉了一千兩黃金,走在了應天府的大街上。
夏初七一路上眼楮都在瞄路邊兒,一個個的店鋪鱗次櫛比,看綢莊,看酒樓,看傘行,看當鋪,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考慮著她背後那個一直沒有出聲兒的男人,今兒究竟犯了那門子的邪風,愣就是不肯開口了。
難不成是……
腦子激靈一下,她的手便搭在了他握韁繩的手背上。
捏了一把,見他仍是沒有反應,她突地扯了一句離了天遠的話題。
「爺,我以為她還會出來,再與你見一下面兒的,真是意外……」
她是誰?夏初七相信趙樽听得懂,指的自然是那個東方阿木爾。
「婦人心腸。」
沒想到,他卻是低低回了一句。
夏初七側眸,回過頭去瞥他。
「又岔話題。你是不是在想著她的事兒?」
「……」
他又是不回答,她嗤了一聲兒,「听過一句話嗎?如果你遲遲忘不了舊愛,原因只能是兩個。一是新歡不夠好,二是時間不夠老……爺,您是哪一個?」
「……」
他還是沒有回答,一雙冷銳的目光微微淺眯著,帶著一股子她熟悉的涼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里突地一涼,夏初七翹起唇角來,一擺手,很是豪邁地說。
「得了喂,哥們兒,這種事兒沒啥不好意思說的?你也別嫌我嘮叨,我可告訴你啊,感情的事兒呢,不要去計較太多別人的想法,管別人說才能呢?如果你兩個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就算不被人允許又如何,你們還可以私奔嘛?雖說她已嫁做人婦,不過……」
遲疑一下,她想了想,準備把太子爺沒有睡過阿木爾的事兒說給他。雖然有點兒傻,可她覺得吧,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給他一個選擇的勇氣,省得他一直在那里費勁兒的琢磨和權衡。
「爺,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太子爺與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貫急促而密集的鞭炮聲突然砸在了馬身上,人身上。人尖呼,馬兒「嘶」叫著翹高了前蹄,街道上「嘩」的喧嘩聲兒,打斷了她的話和思緒。街道上的馬兒被鞭炮一嚇,都驚慌失措的撒蹄子跑將了起來。
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馬聲,人聲,鞭炮聲,糟亂了一團。
在濃濃的硝煙味兒里,一陣喊「殺」的聲音從頭頂樓上,從四面八方的鋪子里,突兀地傳了過來,人群四處逃散著尖呼,夏初七面色一沉,手插入懷里,便要模她的防身霹靂彈。
可不等她施展才華,下一瞬,一件玄黑色的水貂披風便從頭頂罩了下來,讓她整個兒陷入了黑暗之中,身後那貨將她整個兒一裹,抱了個嚴嚴實實,根本就動彈不得。
隨後,一句低沉的話傳入耳膜。
「坐穩了,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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