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玲玲曾經笑她的老師丁秀珍過于宿命,離婚後就學佛听禪,不問世事,一心撫育孩子成長,獨身到老卻恬淡安逸。直到她自己經歷過生離死別,才領悟到這其實是一種通透,對人世、對自己的通透。往往通透的人,會少了甚至沒有太多的欲念。有時回憶往事,崔玲玲曾一度懷疑,過往歷史中那個個性鮮明的女主角竟是她!
現在輪到周彩兒重復著她以前評價丁秀珍老師的話了。
「玲玲,你真打算這樣靜默下去麼?」「玲玲,你真的打算為簡嘉銘守一輩子麼?」「玲玲,你千萬別像丁老師一樣清心寡欲的,要知道,崔玲玲你是無數女人的榜樣啊!」
崔玲玲總是自嘲地搖頭笑笑。實際上,她並非像周彩兒看到的這樣,她性情並沒有大變,只是在某個人生階段,將自己沉澱下去。她知道,終有一天,沉澱穩定下來的那個自己,會更美麗地綻放。
她依舊每天光彩照人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勤奮努力地工作,優雅從容地生活,空閑的時候讀書、彈琴、健身、磨磨咖啡豆。她的心並沒有因至愛的離世變得空蕩蕩。不管別人信不信,她的心一直都是滿滿的。
這天是簡嘉銘去世兩周年的忌日,崔玲玲安排好工廠里的事情,買了一束紅玫瑰,來到他的墓碑前。駐足好一會,彎腰放下花束,然後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塵。
她告訴他,簡嘉儀接手經營的海鮮城生意穩定,她負責的簡氏電聲器材設備公司終于扭虧為盈了!而她很好,像今天站在他面前這樣好。
整個下午,就在這兒靜靜地消磨過去。
左手無名指上,是簡嘉銘送給她的鑽戒,小巧精致,內斂又閃亮,她輕輕地吻了吻戒指上的小鑽石,這樣的動作,在這兩年里曾重復無數。
手機信息箱里,那條《當你老了》的短信息她一直舍不得刪除。她出神地盯著手機屏幕上,已經翻看了無數的文字。徐徐掠過的山風里,仿佛又听到簡嘉銘用字正腔圓的蘇格蘭英語口音,輕聲朗誦著︰
whenyouareoldandgreyandfullofsleep,
andnoddingbythefire,takedownthisbook,
andslowlyread,anddreamofthesoftlook
youreyeshadonce,andoftheirshadowsdeep;
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
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
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
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
andbendingdownbesidetheglowingbars,
murmur,alittlesadly,howlovefled
andpaceduponthemountainsoverhead
andhidhisfaceamidacrowdofstars.
崔玲玲閉著眼楮,陶醉在熟悉的幻覺里——他們都老了,大雪的冬夜,溫暖的爐火旁,厚厚的書本從她蓋著毛毯的膝蓋上滑下去,他彎腰給她拾起,然後在她耳朵邊上,用從未改變過的語調給她念著這首詩歌,于是,她睡得越來越沉,在他雖然老去但依舊有力的臂彎里,慢慢向臥室挪動……
而眼前,是一方灰白的石碑,上面沒有她的名字。虛遠的夢境卻愈加真實,簡嘉銘就站在她面前,伸手撫模她的臉,他在笑,因為她的臉沒有淚水。
她也在笑,仿佛又听到簡嘉銘情深款款地對她說,寶貝,好好活下去,讓我看著你的皺紋一條一條地爬上臉頰,讓我看著你的白發一條一條長滿鬢角,讓我看著你兒孫滿堂福壽雙全……
……整個空間,都是他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