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馬從拂輝城外疾馳而入，鞍上騎手奔得人馬俱疲，卻半分不敢放慢馬蹄，一路揚著右手之中擎著的一張黃皮信封，帶著滿身風塵直向侯府沖去。
嘉奉七年七月，京中聖旨傳遍天下，耀陽侯謀反未遂暗起報復之意，于渾天牢中劫走本欲串通作亂的侍御史荀豐，行刺朝廷重臣府宅，皇上震怒之下出兵平叛，遣中軍大將軍邱增南下征討。七月三日，邱增點軍六萬，登壇祭酒昭告天下，隨即齊整出征，歷時一十六日行至青惠州久陵郡最北的城池，上業城。六萬大軍在此駐扎休整，彼時距耀陽地界，行軍不過十日。
大軍離京後五日，耀陽侯府中便已接到消息。劫獄行刺之事過後，尉遲舒對皇上可能降怒耀陽一事早有預計，因此耀陽上下雖是仍憋著這一口氣，到底早先有了些應對之法。俞頌雖欲證表忠心，卻也不願憑他兩相「征討」坐以待斃，一面吩咐尉遲舒草擬奏表待邱增到達久陵郡時與之對質，另一面也暗中交代祁單點好兵馬尾隨尉遲舒之後並入久陵郡。
但是，原本萬無一失的一切布置，卻被今日的這一紙急報徹底打亂。
俞頌「啪」得一聲將那黃皮紙封的急報狠狠拍在桌上，抬起來的眸子自眼底泛出少見的戾光，道︰「去傳尉遲舒進來！」
傳話的小侍匆忙奔出去沒多久，走廊外一陣細碎腳步聲，眉眼淺彎的青年文士門也不敲直接推門而入，一向嬉笑的臉上也難得地沒了笑意，關了房門回身一揖，連句恭敬的話也顧不上說，直截道︰「主子，摩倫距上次蔚水一役後元氣大傷，已有兩年之久不曾屯此重兵壓境，如今這般動作，恐與兩相之間有所共謀。」
嘉奉七年七月十三，摩倫同出六萬兵馬屯于耀陽與摩倫的界河蔚水之畔，主軍就扎在兩年前尉遲舒一計突襲大破彼軍的辛韋城，而這一次領軍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摩倫之主，摩倫王摩通宇。
蔚水水深流長，綿延整個摩倫與耀陽邊界二十余座大小城池，但流經多是樹草繁茂之地，水流多平緩穩靜，毫不湍急，因此並非天險。任何一方一旦多屯兵馬于沿岸城池，另一面無不立刻整軍對峙，生怕一個閃失便被對方搶先渡河，攻入界內。自俞頌祖父俞烈駐兵耀陽始，數十年來兩方你來我往，單是在蔚水河邊就打了大大小小數百場仗，但這其中有摩倫王親臨的，卻是只手能數。而此番摩通宇竟忽然親自領兵壓陣辛韋城，還正巧趕在朝廷派軍南下征討的節骨眼兒上，這打得如何主意，實在難以預料。
「若是分兵各往南北……摩倫軍有摩通宇坐鎮，為保軍心不搖，我也必須親至蔚水，如此則北往之師勢必無法直接調令，偏偏這朝廷之軍如何處理須得謹慎得很。」俞家鎮守耀陽整整三代人，自是知曉局勢越是危急反是越需主帥冷靜沉穩，回身在檀木椅上坐了，微微搖了搖頭，道︰「祁單領軍我自是放心，怕只怕他一時沖動，到時陣前無人能定下主意，情勢無法挽回。」
尉遲舒聞言，眉角微微一挑，道︰「主子的意思，是讓屬下隨主子去蔚水？」
「摩通宇屯兵辛韋居心不明，你若不去蔚水，遇事我與何人商議？」
「那……邱增的六萬軍馬該如何？」
「我若已有方法，還找你來作甚？」
尉遲舒好一陣失語結舌，心中大翻了不知幾個白眼，想著真是自己造孽把自家主子給慣壞了，堂堂世襲耀陽侯，這麼理直氣壯的沒主意虧他也說得出來。
接過俞頌遞來的急報，尉遲舒揪著眉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驀地腦中忽的靈光一閃，連忙抬起頭來，道︰「主子，蔚水之行，不如讓荀豐代屬下同行。」
「荀豐？」俞頌眉尾一挑，語意之中盡是懷疑。
尉遲舒彎起眉目，頓時又現出平素的頑笑模樣，道︰「屬下費了那麼多口舌說服主子辛辛苦苦親自把人給劫獄回來，為的不就是遇事之時多個得用之人？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蔚水那邊可是摩通宇，」俞頌微微眯了眯眼，「荀豐初至耀陽未必熟知情勢，你便篤定他可堪此任？」
「是否堪用屬下自然不敢妄言，」尉遲舒道，「但事既如此，這荀豐雖對耀陽之勢未必了解，但對京中可熟悉得很，主子何不親自問上一問，順便也探探這荀豐深淺？」
俞頌一對英朗劍眉微微蹙著，手中的急報在手心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驀地抬頭看著數步之外侍立著的尉遲舒，後者竟一掃來時的滿面愁雲，笑得眉眼彎彎沒心沒肺。
俞頌輕輕吐出一口氣，轉身抓了那急報，三兩步出了書房正門，往廊外右首而去。
侯府西側的客舍掩在一小片滿栽綠樹的花園之後，正值七月夏日，耀陽又地處南方雨水充沛之地，小園里的矮樹株株油亮喜人，既隔斷了自外而來的視線，又恰好露出客舍房檐上的雕花琉璃，精致之極。
示意往來的侍僕通通噤聲，俞頌揮退慌忙上前伺候的僕從，獨自彎彎繞繞轉到了荀豐房前。
房門尚自虛掩，屋內有淡淡的藥香徐徐飄出，自半掩的空隙看去，但見荀豐背對著門口方向正斜倚在靠椅上讀書，手邊一個盛藥的白瓷小碗已是見了底，想來是剛剛服過治傷湯藥。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蔭碎碎點點地落在身上，瘦削的身材因為月前的牢獄之苦顯得更加單薄，卻更是襯出了一把清高傲骨。
俞頌心中一路而來的煩焦沒來由竟退下了幾分，伸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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