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如水的眸子泛起幾層漣漪,彎如遠黛的眉梢微微抬起,秋紛盯住對方沉邃的眉目半晌,驀地一旋身在案邊的圓凳上坐了,一手拿了酒壇邊沿,一手擎過一邊擺著的兩只青瓷小杯,道︰「侯爺帳下皆是豪爽男兒,今日難得有幸結識,幾杯酒算不得什麼。」
抬起酒壇的動作一住,垂眸看去,俞頌右手搭住壇口按了上來,骨節分明的溫暖指節擦過自己同樣搭在壇口的手背,指月復上粗糙的硬繭硌出不平整的摩擦,卻觸感鮮明得讓人心悸。
俞頌手指微微加力,一把提起了整個酒壇,笑道︰「來遲的人,該先自罰三杯才是。」說罷手上一抬,微涼的酒液傾倒而出,仰頭痛飲起來。
這一口氣便是小半壇下肚,俞頌直起身來,一手將酒壇拋了過去。
縴細的手腕凌空一攔,穩穩將那酒壇截了住,轉手便按在了桌上,震蕩的酒液奔涌著濺晃出了一些,沾濕桌幾一角。
秋紛一手仍舊擎著方才那兩只小杯,抬起長睫看向俞頌,道︰「侯爺既然願賭服輸,三杯罰過,該听我的安排才是。」
俞頌翹唇一笑,抬手抹去嘴角酒液,拉過秋紛身側的圓凳也坐了,道︰「自然。」
清澈的酒液滑入白潤的酒杯,傾瀉的水流聲極是悅耳,秋紛將一杯酒推到俞頌面前,道︰「桑杜酒有山果之香,最宜慢飲細敘。」
「好一個慢飲細敘。」俞頌輕輕轉動手中酒杯,道︰「秋宮主既有如此興致,那今夜咱們也不說家國-軍情,聊些私閑之事如何?」
秋紛將酒壇移到一邊,端起自己的酒杯往俞頌那杯的沿壁上輕輕一磕,清眸淺淺一瞬,道︰「何為私閑之事?」
「比如……」俞頌將酒杯擱在唇邊,輕抿了一口,道︰「世人皆奉神玉三郡為仙靈之地,數百年來從無戰禍滋擾,我等雖蒙秋宮主抬愛小住千秋崖,卻到底不曾見識三郡之中民風物貌,這心里……總是有些好奇。」
秋紛咽下一口酒液,微垂的長睫遮去那流光溢彩的眸子中一半的潤色︰「神玉三郡麼……的確數百年來未經戰事災禍,自然山水光鮮物產豐饒,人心也純直得很,就像蒼漾……自小生在天皎郡,八歲拜師習武,十二歲時因天賦極高,由她的師父上薦秋水宮,被當時的侍劍使祝星前輩看中收為弟子,十六歲之前,還從未踏出過神玉三郡。」
「看蒼姑娘行事……可不似秋宮主所言之不聞世故。」
「這是如今的蒼漾。沒有見過血流成河,沒有經過陰謀算計……危險之前,怎麼可能沉冷如常。」秋紛輕輕搖了搖頭,道,「蒼漾十六歲那年,我有意點她為侍劍使,所以就讓她離開神玉郡兩年,做幾件我交代給她的事情。」
「嗯?」俞頌不明所指,微微挑起一側眉梢。
秋紛兩根指尖捏著酒杯,輕輕晃動內中剩下的一半酒液,道︰「侯爺可記得,嘉奉三年到嘉奉五年之間,這世間發生過什麼大事?」
「嘉奉三年……青惠州功明教?」俞頌微皺起眉,「或是嘉奉四年……羅邑郡之亂?」
「還有嘉奉五年初,吳定州刺史之事。」秋紛將半杯酒液送入口中,支起一只手撐在頰畔,抬眼望向俞頌。
俞頌蹙起的眉心微微一跳。
嘉奉二年,青惠州北邊郡鎮興拜功明教,入教之人遍布青惠州北部數郡,一時人勢極廣。功明教初時教人為善,誰料勢眾之後便始教唆教眾敬獻家財供慰神明,甚有劣者欺佔婦女孩童,稍有疑質者便遭亂棍或火燒處死,數郡之內一時生靈凋敝,民生困苦。嘉奉三年六月,幾乎**之間,功明教中所有首領盡數被殺,死狀之可怖直讓其暴尸數月無人敢認,頑固信眾雖是四散慌逃卻亦遭接連追殺,不論家老幼小全數不留活口。
嘉奉四年初,羅邑郡匪幫橫行,勾結官府商賈壟霸全郡資財怖嚇各地大小官員,民不聊生,匪幫首領及各處頭目更是囂張無比,常有人家嫁女時新娘被公然擄走,當地百姓卻只敢怒不敢言。三月,匪首鐘江于一場飲宴之中橫死,其後接連數天各地頭目相繼被殺卻皆是有尸無首,十日之後清晨,當地百姓駭然發現,這數日接連橫死的匪流人頭竟被盡數懸于城門之上。
嘉奉五年初,吳定州刺史張速于家中暴斃,此事雖不及先前兩事聳人听聞,但張速為官六載雖說無甚顯功但亦無甚大過,且因其早年拜師學過武,閑來時喜著人過上幾招,手下很是匯集了一班高手護衛,而據聞當時刺客于亥時過半之時一路招搖地殺了進來,幾是以一敵百連過數道防障最終找到張速藏身之處,一劍斃命。
俞頌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放在酒杯時眉間的褶痕早已平復,只淡淡吐了一口氣,道︰「所以這些……都是蒼漾所為?」
「功明教的事情,我有暗中助力,」如水的清眸里澄澈依然,似乎這所談所述與己毫不相關,「其他的,都是蒼漾自己做的。」
「功明教與羅邑郡之事都有情由可尋,張速……是為什麼?」
「張速本是靈照郡人,才有幼時拜師學武之說。此人後來偶然結交了一些朋友,對外世功名有了心念,便出了神玉三郡地界謀事去了;他坐上吳定州刺史之位後,卻圖著靈照郡的幾座寶山,想瞞天過海地偷采晶石。秋水宮有秋水宮的規矩,神玉三郡地產富饒從不對轄地子民吝嗇,三郡諸地亦可任你來去自由,寶礦晶石亦可由逆隨意采擷,但若出了神玉三郡卻還想從神玉三郡這里圖得好處……這代價就看你付不付得起了。」
「背叛之人。」俞頌點點頭,拿過酒壇為兩人添上酒。
「並非背叛,這叫觸犯。」秋紛豎起一根指尖搖了搖,道,「侯爺忠義之人,該是無法理解。」